漳水的夜風吹得軍帳門簾獵獵作響,葉陽的目光釘在帳外那道身影上。
楚軍信使的皮靴碾過濕泥,帶進來一股子腥甜的血氣——那是急行軍後汗水混著馬糞的味道。
他右手按在腰間玉圭上,那里還留著林婉晨起時的溫度,指腹摩挲過圭身的雲紋,突然想起昨夜妻子伏在案前寫信時的側影︰\"項燕若再猶豫,怕是要誤了河東戰局。\"
\"末將見過燕太子。\"信使單膝跪地,油皮紙包的密信在燭火下泛著暗黃。
葉陽接過時,指節觸到紙張上未干的墨痕,分明是剛謄抄不久。
拆開的瞬間,他瞳孔微縮——信上赫然寫著\"蒙恬部五千輕騎改道南下\",墨跡在\"截斷聯軍退路\"處暈開個小團,像滴凝固的血。
\"確定?\"他的聲音沉得像壓了塊鐵。
信使喉結滾動︰\"項將軍派了三撥斥候確認,蒙恬的旗號過了淇水,馬隊帶的是三日干糧。\"帳外的更鼓敲過三更,葉陽突然想起三日前收到的情報還說蒙恬在修武整軍,原來這老匹夫早把刀藏在袖里了。
他指尖叩著案幾,聲音里淬了冰︰\"傳韓驍。\"
帳外馬蹄聲驟起,韓驍掀簾而入時,鎧甲上的血漬還沒擦淨。
葉陽將密信推過去,燭火映得韓驍的濃眉擰成個結︰\"太子是說,襄陵的三千秦軍只是幌子?\"
\"蒙恬要圍點打援。\"葉陽抽出腰間玄鳥劍,劍鋒在地圖上劃過漳水線,\"若我等按原計劃夜襲襄陵,五千輕騎從背後一插......\"他突然收劍入鞘,\"暫緩混入營寨的計劃,帶你的人去城東密林。\"
\"末將明白。\"韓驍的手撫上刀柄,\"燒糧倉,斷他糧草。\"
\"不是燒,是等。\"葉陽的指腹點在襄陵東北方的標記上,\"蒙恬要速戰,糧草必囤在離渡口最近的地方。
你帶八百人潛伏,等秦軍運糧隊進了寨,再動手。\"他頓了頓,\"留兩個活口,問清楚糧倉守衛配置。\"
韓驍抱拳道︰\"末將這就去。\"他轉身時,帳角的夜行燈突然劇烈搖晃,燈芯\" 啪\"爆響,火星濺在林婉今早繡的平安符上,焦了個小角。
葉陽盯著那抹焦黑,突然想起妻子總說\"燈花爆,好事到\",可此刻他後頸的汗毛卻豎了起來。
林婉在薊城的工坊里,指尖沾了點火油,湊到鼻前輕嗅。
陶甕里的深褐色液體泛著刺鼻的腥氣,是她照著楚軍戰術手冊里的方子,用松脂、魚油和硫磺熬了三日三夜的成果。\"夫人,箭簇裹了浸油的麻絮,射程能有兩百步。\"匠作頭目擦著汗,\"可這火油見風就著,萬一......\"
\"萬一燒到自己人?\"林婉將火油箭往磚牆上一擲,火星騰地竄起半人高。
她盯著跳動的火焰,嘴角勾起抹冷意,\"蒙恬不是愛用鹿角寨嗎?
這火油箭能讓他的營寨變成烤鹿爐。\"她轉身抓起案上的絲帛旗,青底繡著金線北斗,\"夜間聯絡就用這個,三長兩短是前進,一長三短是撤退。\"
\"夫人,這旗語......\"
\"照著做。\"林婉將旗塞回頭目手里,\"前線的兄弟在摸黑打仗,我們得給他們點亮眼楮。\"她低頭看了眼腕上的銀鐲——那是葉陽離開前塞給她的,\"去,把十桶火油裝上車,後半夜必須送到漳水渡口。\"
漳水的浪頭拍打著船底,葉陽站在最前頭的木筏上,水沒過他的小腿。
林婉特制的水下浮標是涂了桐油的竹片,每隔五步插一根,在夜色里泛著幽綠的光。\"左偏三尺。\"他壓低聲音,木槳在水里輕點,\"蒙恬的巡邏船每刻鐘過一次,算著時間,還有半柱香。\"
身後的士兵攥緊船槳,呼吸聲比水聲還輕。
突然,遠處傳來木櫓劃水的吱呀聲,葉陽的心跳漏了一拍——巡邏船的燈籠近了,橘色的光映出船頭\"秦\"字大旗。
他伸手按住最近的士兵肩膀,那肩膀硬得像塊鐵。
直到燈籠的光掠過他們頭頂,又漸漸遠成一點星火,筏子上才響起此起彼伏的輕喘。
\"登岸。\"葉陽率先跳上灘涂,玄色披風沾了水,沉甸甸地墜在腰間。
對岸的秦軍哨崗亮著兩盞燈籠,守卒的哈欠聲清晰可聞。
他打了個手勢,五百精銳像群夜貓子散入蘆葦叢。
當第一聲悶哼響起時,守卒還沒來得及摸刀,就被捂住嘴按進了泥里。
\"渡橋控制住了。\"影衛的聲音從暗夜里鑽出來,\"崗樓的烽火台拆了,信號旗也砍了。\"葉陽望著東方漸白的天色,嘴角終于勾了勾——蒙恬的五千輕騎還在南下的路上,可他葉陽的刀,已經架在襄陵的脖子上了。
清晨的霧氣里,燕軍主力踏著渡橋涌上岸。
投石機的轟鳴聲中,火油箭帶著火星劃破天際,襄陵的木牆瞬間騰起烈焰。
秦軍守將在城頭破口大罵,卻只能縮在女牆後不敢露頭。
葉陽立在中軍帳前,望著被火光映紅的天空,正要下令總攻,一匹快馬突然從濃煙里沖出來。
\"太子!\"韓驍的鎧甲上沾著黑灰,\"糧倉起火了,但......\"他抹了把臉上的煙灰,\"看燒的痕跡,有人比我們早半個時辰動的手!\"
葉陽的瞳孔驟縮。
他望著襄陵城上翻涌的黑煙,突然想起昨夜那盞爆了燈花的夜行燈。
風卷著焦味撲進鼻腔,他摸出懷里的玉圭,觸手一片冰涼——這火,怕不是普通的糧草火。
與此同時,薊城的將軍府里,林婉剛拆完前線急報,墨跡未干的\"糧倉異火\"四個字刺得她眼楮發疼。
她抓起筆在地圖上畫了個圈,突然听見窗外傳來影衛特有的鳥鳴暗號。
推窗望去,黑影如狸貓般翻進院子,單膝跪地︰\"夫人,趙信......\"
\"在襄陵?\"林婉的筆\"啪\"地斷成兩截。
\"是。\"影衛的聲音像浸了冰,\"有人在東市見過他,穿的是秦商的短打。\"
林婉望著案頭未送出去的旗語圖,突然想起葉陽走前說的話︰\"趙信這根刺,不拔干淨,燕軍的背就永遠挺不直。\"她折起急報塞進信筒,火漆在燭火上烤得滋滋響︰\"告訴太子,襄陵的火,可能是趙信引的。\"
漳水岸邊,葉陽接過影衛送來的密信,拆封的手指微微發顫。
他望著襄陵城上的黑煙,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眼神漸漸冷得像刀。
風掀起他的披風,露出腰間玄鳥劍的鋒芒——這一次,他絕不會再讓趙信從指縫里溜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