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對金錢沒有抵抗力的喬熙，此刻卻對手上的錢幣沒有一絲反應。
就連喬小六，也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地蹲在一旁。
喬熙把視線從手上的袋子里移開，緩緩移到眼前老人帶笑的臉上。
花白的發絲，是時間走過的證明，滿是皺紋的臉，是歲月留下的痕跡。
喬熙認真地看著這位老人，試圖從這張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找出熟悉的印記。
“你是…小陳皮？”喬熙瞬間就紅了眼，“你都這麼老了啊？”
陳皮扯著嘴角笑了笑，喬熙終于認出他來了。
一時間又是開心，又有些失落。
開心的是喬熙終于認出他了，喬熙沒有忘記自己，失落的是，喬熙還是舊時模樣，而自己，行將就木。
陳皮來到這里，其實是抱了死在這里的心思的。
想他終其一生，一直都在失去，幼年失去至親，青年失去摯友，中年失去師父師娘，晚年失去女兒。
陳皮對這個世間，已經沒有多大的眷戀了，他所在乎的，所追尋的，早就在他年輕的時候短暫得到過後又匆匆流失了。
陳皮想著，能夠死在傳說中的雲頂天宮，也算是為自己傳奇的一生畫上一個還算完美的句號。
但是現在，他又見到了喬熙，一個多年前就宣告不在世間的老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面前。
沒有一點點防備，也沒有一絲顧慮，喬熙就這樣出現，在他的世界里。
他突然又有一點舍不得離開了。
人們常說，人生三喜，久別重逢 ，失而復得，虛驚一場。
喬熙的再次出現，就同時佔了這三樣。
“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陳皮伸出手，想要為眼前淚落如珠的人拭去淚珠，但又悲哀地發現，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
他連抬手都成了一種奢望。
時間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它從不因為什麼緣由而善意對待某一個人。
陳皮嘆了口氣，他已經不再是曾經那位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少年了，現在的他，連想親手為好友拭淚都做不到了。
陳皮可以感受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飛速地流失。
他突然有點後悔，年輕時沒有多注意自己的身體。
“這只貓養得真好，小橘也被你養得很好。”陳皮看見了旁邊乖乖蹲著沒有發出一絲動靜的貓。
喬熙突然一愣，思緒隨著陳皮的話語飛遠。
小橘，是她很久以前養過的橘貓。
“小橘去得早，但她沒有受過苦，瞎子拿她當祖宗養呢，文錦也喜歡得緊。沒人敢動她，不然好些人要拼命。”陳皮一邊說，一邊咳嗽，然後不動聲色地咽下嗓子里溢出的一抹腥甜。
喬熙有些懷念地笑了笑，“交給你們，我當然很放心。”
隨即話音一轉，“小橘知道照顧好，自己的身體反而不注意了是吧？小姨不在，你就這麼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陳皮︰“……”
要不是他沒力氣了，非得站起來和她對罵一場不可。
佔他這個一把年紀的糟老頭子的便宜，她很開心是吧？
“滾蛋啊你。”陳皮忍了半天，還是沒忍住罵了一句。
喬熙︰好耳熟的一句話，舒坦了！
還是這個還能跟自己斗嘴的陳皮順眼，記憶里風華正茂的少年，再見面，成了一個發禿齒豁風燭殘年的老人，這對比，別提有多難受了。
“這一只叫什麼名字？”陳皮看著旁邊的貓，它看起來像是狸花，但周圍太黑了，他的視力也不太好，他都不確定這是什麼品種了。
按照喬熙取名的方式，這只貓不會叫“小狸”吧？
“喬小六，她叫喬小六。”
“你好，陳皮，我是喬小六，喬熙的喬，六合同春的六。”喬小六走到陳皮面前。
這個人她做系統的時候是見過的，只是時間久遠，他的變化也大，她沒認出來。
喬小六的文化儲備量並不大，但六合同春這個成語 ，她記的很熟。
春風和煦、陽光普照，象征吉祥如意，常用于表達對美好生活的祝願。
這表達了喬熙對她的祝願。
“還會說話呢，你養的這貓都成精了吧。”陳皮感慨了一句，他經歷的東西很多，倒是沒有到驚訝得傻眼的程度。
這個世界並沒有那麼科學，陳皮作為一個資深地下工作者，這是他親身體驗得出來的結論。
早些年，黃皮子討封的事情，他也不是沒听說過。
指不定這只能說人話的貓，就是修煉成功的精怪。
還說了沒幾句話，陳皮已經咳了好幾回了。
喬熙皺了皺眉，然後蹲下身抓住了陳皮枯槁的手臂，不動聲色地把了把脈。
喬熙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陳皮的身體里，積攢了太多毒素 ，常年往地下跑，陰毒都快把人吞沒了。
陳皮活不了多久了，照這個情況發展下去，他的尸體甚至會發生異變。
“讓你不要往地下跑，就是不听！”喬熙很是生氣，語氣非常粗暴，但手上的動作，卻十分輕柔地給陳皮喂下了一顆藥。
陳皮很是無奈地笑了笑，也沒有爭辯。
生死之事，自有定數，喬熙沒有辦法。
她自然診的出來，陳皮的時間不多了。
這才是她最感到悲哀的地方，學醫多年，自認醫術已經很厲害了，但面對這種情況，自己所學的知識，沒有一點用處。
上個世界據說能夠起死回生的丹藥，也是假的。
那是歐陽少恭以起死回生之名，所煉出來的焦溟。
喬熙不願意把自己的好友變成一具沒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不願意，也做不到。
“不要自責，也不要難過，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就像你以前說的一樣，讓花成花，讓樹成樹，一切都是各自的選擇。”陳皮自然看出了喬熙的自責和難過，她是在怪自己。
陳皮突然拉住了喬熙的手腕，對著她很認真地說了一句，“帶我回家。”
喬熙也認真的看著陳皮，眼前垂垂老矣滿頭白發的耄耋老人，與多年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慢慢匯成一個身影。
“好，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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