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死去元知萬事空
茅廬四周的清風依舊卷著竹葉打旋，仿佛並未與旁日有所不同，颯颯作響的竹葉翻作青黃交錯的葉影，忽見竹影深處騰起數點流螢，明滅間似星河傾瀉。
“鈴兒，我這是……”白鈺袖猛然驚醒，卻發覺自己躺在床上，環顧著草廬陳設，竹案上殘燈未滅，藥爐中裊裊升起的青煙還在描摹著白日里的光景。
“鈺袖，你才剛醒，先別亂動。”風鈴兒見白鈺袖猛然起身，急急輕呼，連忙上前安撫。
“白小友，咳咳……”何穗扶著斑竹拐杖踉蹌而來，話音未落卻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但見他枯瘦的身形劇烈震顫，如風中殘燭，指節發白地攥著胸前衣襟。一口淤血猝不及防濺在地上，一陣穿堂風吹過，將他霜白的鬢發吹得凌亂不堪。
“老前輩……”白鈺袖見狀，不由得心下一驚，強撐著支起身子。卻不料牽動內傷，喉間頓時涌上一股腥甜。她咬緊銀牙，生生將血氣咽下，雙手緊緊攥住床沿，指節都泛出青白。
“鈺袖……”風鈴兒聲音陡然發顫，眼中波光粼粼似要決堤。她急忙探身向前，卻見白鈺袖嘴角已滲出一縷殷紅。
“何穗……前……爺爺……”南笙躊躇半晌，方一開口，卻又遲疑地抿住，這般稱呼在唇齒間輾轉再三，終是輕輕吐出。她抬眸望向母親昔日的授業恩師，但見老者眉宇間的風霜更甚往昔，不由得一陣揪心。
“哎。”何穗長嘆一聲，那聲音仿佛穿過數十載光陰，帶著歲月沉澱的滄桑。他顫巍巍抬起枯枝般的手，想要觸踫南笙的面龐，卻在半空頓了頓，最終只是輕輕拂過了她的肩頭。
“你娘她一定會為你驕傲的。”老人渾濁的眼中泛起追憶的波光，嘴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卻又被一陣劇咳打斷。他急忙以袖掩唇，待到氣息平復之後，袖口已染上點點暗紅。
南笙見狀，眼眶頓時紅了三分。她下意識上前半步，卻又遲疑地停住腳步。檐角風鈴叮咚，將這一瞬的靜默襯得格外綿長。何穗卻突然笑了，那笑容讓他臉上的溝壑都舒展開來︰“好孩子......來，讓爺爺好好看看你。”
“小南笙，你長大了。”何穗的聲音沙啞萬分，枯瘦的手指輕輕拂過南笙的發梢。他目光細細描摹著少女的眉眼，仿佛要在那張與故人七分相似的面容上，找回逝去的年華。
“這眉目......”老人喉頭滾動，話音戛然而止。忽有一片竹葉隨風卷入窗欞，正落在他顫抖的掌心。何穗怔怔望著葉脈，恍惚間又看見那個跟著他學醫練武的身影。
“唉……”何穗踉蹌著後退半步，竹杖在青石板上敲出凌亂的聲響。他佝僂的身形輕輕搖晃，像一株即將傾倒的老松。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那片竹葉，青筋暴起的手背上還沾著未干的血跡。
老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整個人向前栽去。南笙慌忙伸手去扶，卻見何穗硬生生用竹杖撐住身子，倔強地挺直了脊背。
“爺爺！”南笙見狀，她一個箭步上右手剛觸及老人衣袖，便覺一股刺骨寒意順著指尖直竄心頭。何穗的身子在她臂彎里輕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具空殼。
“這……”南笙細細看去，但見何穗衣領微敞處，隱現數道詭異血痕。那痕跡殷紅如朱砂點染，卻又泛著玄冰般的森然寒意。更奇的是，血痕之中隱隱暗紋游走，時而如潛龍在淵，時而似怒蛟翻浪，在老人蒼白的肌膚上勾勒出令人心悸的詭異圖騰。
&34；老前輩，這究竟是......&34；白鈺袖倚在風鈴兒肩頭，緩緩走來，她緊攥著衣襟，聲音虛弱卻透著焦急。
風鈴兒攙扶著她緩步向前，忽覺臂彎一沉，只見白鈺袖像是發現了什麼，身子猛地僵住。風鈴兒順著白鈺袖的目光凝神望去，但見何穗衣襟下那詭異的血痕竟似活物般蠕動，赤色暗紋在皮下游走，所過之處肌膚寸寸龜裂。
“這是紅陽血毒......”何穗氣若游絲，每吐一字都似耗盡全身氣力。他顫抖的手指緩緩指向白鈺袖，又艱難地折回自己胸前，“救白小友時……老朽用上了……一塊紅陽血精……”
話音未落，老人全身突然劇烈痙攣起來，衣襟下血痕驟然暴起，如無數赤蛇在皮下翻涌。肌膚竟開始寸寸皸裂，血珠落地便化作縷縷腥煙。
“老前輩，都是因為我……”白鈺袖聲音哽咽，緊緊攥住何穗的衣袖。淚珠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滾落，滴在老人枯槁的手背上。
“不，這都是我當年留下的罪孽……”何穗卻緩緩搖頭，渾濁的眼中浮現出難以言喻的悲涼。他艱難地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中擠出。
“我當年受七星領頭人重明邀請，鑽研仙圖，最終創出紅陽血精……”話音未落，何穗突然劇烈咳嗽，“于是，七星領頭人重明借著無相神功可吸人功力這一點，將那場災禍嫁禍給了無相城……”
“這……”白鈺袖望著何穗胸口那抹愈發濃重的血色，一時之間不知說何是好。
“白小友，抱歉，讓你的祖輩卷入了這場無妄之災……”何穗氣若游絲，每說一字，唇角便溢出一縷黑血，“可惜，我已經現在已是將死之人……”
“爺爺，你先不要說話。”南笙強忍眼中翻涌的淚意，連點何穗胸前&34；羶中&34；&34；鳩尾&34；&34；巨闕&34；三處大穴。指尖所及，但覺老者經脈中真氣亂竄，猶如萬蟻噬心。
“不用了，小南笙，該給的東西已經給你們了，如今我也沒有任何遺憾了。”南笙急從懷中掏出一個青瓷小瓶，卻見何穗枯枝般的手突然抬起，死死按住她的手腕。
南笙正欲攙扶何穗，忽然覺得掌心一沉。低頭看時，何穗已然氣絕，嘴角卻凝著一抹釋然笑意。原是何穗竟在臨終前寫出八字︰“隱山之北，萬年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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