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伊家高層宴會所在的評定廳，地面是木板鋪就，木板的材質還算硬實，此時卻被今川義真死死地抓出十道抓痕，少年的公鴨嗓滿含憤怒“也就是說，你們井伊家在接到那道命令時，不僅沒覺得委屈，甚至還有些竊喜？”
“是，至少一部分人如此，哪怕在下的祖父井伊直平大人，雖然對下了這道命令的您有所不滿，但終究，要求我們繼續忠于今川家。”井伊直盛說道。
歷史上的井伊家跟今川家，一直處于良好的君臣關系跟糟糕的政治互信並存的量子疊加態一方面，今川義元不信任井伊直盛的幾個兄弟，另一方面卻依舊信任井伊直平跟井伊直盛祖孫；一方面，今川氏真猜忌井伊直親到要殺之而後快，另一方面卻依舊敢讓比廖化還老的井伊直平作為對抗、拉攏德川家康和鎮壓遠江的負責人，而後者也沒辜負這份信任，今川氏在遠江的統治，要到井伊直平死後才崩潰……
原因很簡單，井伊家不是一個牢不可破的整體，這是一群人的統稱，有人就有江湖，就有站隊！一部分如井伊直平、井伊直盛，可以說對今川家相對忠誠，另一部分則不是，並且這種現象在西遠江到東三河的諸多本地豪族之中可能廣泛存在。
歷史上的桶狹間之戰，今川家最大的損失不是今川義元這個主君，而是這些豪族中親今川派的原家督，大部分都隨義元一起死在了織田家手里，然後各豪族中反今川派一個個抬頭，並且今川家剩下的力量又因為上杉謙信的關東攻略，不得不支援北條氏康，而無力鎮壓……
當四五十年前遠江國本土最大的反今川派頭子——井伊直平還活著，並且依舊支持今川氏時，遠江局面尚可，而當他死去後，今川家作為戰國大名的時間，就徹底步入了倒計時……
話說回當下，今川義真手中抓取的木塊被他捏成碎片，砸在地面上，“啊！”
他忽地站起，一把提起井伊直盛的領子，現在的他不是幾個月前抓關口氏廣時的“普通”少年，他現在本身的武力就高于井伊直盛，憤怒之下真把自己的岳父給提起來了，“你們，怎麼能……竊喜……？”
任誰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做的事情——現在後背都還容易讓人犯密集恐懼癥——其實意義不大，都會如此憤怒的吧……
井伊直盛畢竟是武家之主，雖然近年沒有上過陣，加上年齡的影響，武力有所退化，但是依舊頂著今川義真的凶蠻，解了對方的手後說道“從祖父大人還有關口大人的信里，我知道了你負荊請罪的全過程，沒有那件事，本就忠誠的，依然忠誠，但是，有了這次負荊請罪，原本不忠誠的，才有可能對你忠誠！更何況……”
井伊直盛湊近今川義真“你不要忘了，阿永是你的側室，她來自對你今川家有人忠誠，有人不忠誠的井伊家，那麼，你的正室，又來自哪里？北條早雲公作為氏親大人的舅父，自然對你今川家很好，但相模守氏綱大人又如何？而你，現在面對我都有憤懣之心，那麼，你又如何對待北條氏康大人！”
今川義真深吸了一口氣，他再一次感到窩囊，上次那麼窩囊，還是不得不接受要納井伊永為側室的時候，怎麼全都犯到他井伊家身上了？想到這里，他突然有一種想殺了兩個岳……
【等會兒……】一個對男人來說，外貌過于俊美，眼神宛如青丘上妖狐的家伙，隱隱從今川義真腦海中不斷飄過，【d！zz了，問題不在岳父，特麼在便宜老爹那里！】
今川義元對井伊家負荊請罪什麼的，都是你自己搞得，和我沒關系，只是你自己那麼作zuo，第一聲！我只是提了幾句而已，就這種挖坑把自己埋了的能力，還足利義教？還楊廣？老爹我還是很擔心你哦……）
“小子，不存在絕對的忠誠，也不存在絕對的不忠；除了你的父母，不，在這戰國亂世，能說絕對的人，只有死人，即使父母子女也是如此！你如果過于猜忌多疑，你會發現在你身邊躺著的兩個女人，在你出生前一年，都算得上是你的仇敵之後。”井伊直盛的聲音對于今川義真而言，振聾發聵。
嗯，不僅今川義真一開始就防範的井伊永，連他自己都有些小心動的表姐北條早川，按照他自己的防備之心，都特麼算是仇敵之後！
今川義真重新盤腿坐在地面上，把氣平復了下去。
“氣順下去了？你負荊請罪也不是全然沒有意義，至少井伊家的基層武士還有年輕一輩，都對敢“負荊請罪”的今川上總介義真頗為崇敬，而觀念已經成型的長輩之中，也不是沒有因此而願意更靠近今川家的存在。不過，這種傷害自己來換取他人忠誠的事情，以後不要做了，讓原本不親也不反今川的人開始變得親今川的道路，你已經打通了，你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吸引他們往這條路走！”
“怎麼吸引？”
“用勝利，一場場勝利！戰國亂世，沒有什麼比勝利更能吸引人！當然，你要注意，不能變成你外祖父那樣，過度重視戰爭勝利而忽視其他勝利的存在，那樣被親兒子放逐，就算是最好的下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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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川義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表，恭恭敬敬鞠了個躬“受教了。不過，井伊直盛大人，這些話，應該不僅僅是你想說的吧？”
“你卻也不笨，前面那些當年井伊家一方的想法，自然是我的肺腑之言，而後面提醒你的那些話，固然有老夫不想看到你和阿永別扭的原因，更多的，是今川治部大輔義元寫信托我跟你說的。”
“我很好奇，今川家高層們知道你們其實有~些~竊~喜！的嗎？”今川義真說到後面時，都要咬牙切齒。
知道今川義真憤怒態度是在對誰的井伊直盛說道“你這是什麼態度？如果沒有他們對叛逆者的狠辣手段，你覺得我這群“叛逆者”中幸存者，會有這種感覺嗎？對于不忠者，只有威脅到位、下場明確，才會覺得輕判是恩典，如果今川家對堀越家還有戶田家手軟，你對井伊直平大人把頭磕爛都沒用！至于說他們知不知道，井伊家沒有明確和他們說過，雙方都是無聲試探後的確認！”
“簡單說來，能忠于今川家的，要善待之；不忠的，也無法拉攏的，要凌之以生死存亡的大恐怖！是吧？”今川義真總結道。
“沒錯，既然你已經明白了，我也不再多說什麼了！奧平家，對今川家而言，比以前的井伊家更可信一些！這就是理由。”
今川義真點頭“以前的？”
“嗯！至少現在到井伊直弼那代人，今川家沒做什麼過分的事情情況下，井伊家對今川家的忠誠，不會低于奧平家，也不會變質……畢竟你是龜之丞的救命恩人，是井伊直弼的後見人。”
“條件還真多……”今川義真吐槽。
“沒有無條件的忠誠，也沒有無利益的背叛，這是亂世常態！”
“好了，我知道了，不過就您這麼說，我突然覺得，奧平家跟鵜殿家也不可信了起來。”
“的確不能完全信，自行感受，小心防備吧，言盡于此，如果不是因為你救過龜之丞，治部大輔大人又寫信讓我跟你說，我都不想跟你說那麼多，這次算是交淺言深了！特別你個混小子還特麼一直防範老夫的閨女！”<d，最後一句才是重點是吧？你個女兒控給老子收斂一點！】
“翁婿之間的話就結束了，接下來把你的朋黨叫進來吧，接下來說說在三河國，你們還要注意的事情。”<d，神t翁婿，有這種跟著親家公一起對女婿連哄帶嚇的岳父嗎？】今川義真一邊腹誹一邊起身把屋外三人叫回屋內。
井伊直盛整理了下自己的儀態，仿佛之前什麼都沒有發生，對著幾人說道“你們在三河國的時候，除了武家勢力外，另外要注意的是佛門寺社勢力！總的來說，東三河以曹洞宗為主，一般不會主動招惹武家，而且跟我井伊家乃至今川家關系尚算可以，不少武家隱居的前代家主和出家的庶子幼弟也有在那邊，你們只要不做什麼特別不敬的事情，自然不用擔心什麼。但是，到了西三河，遇到一向宗，也就是淨土真宗，需要尤為注意！”
之前在今川館，講西游故事時，涉及黃風大王章節，有大篇幅涉及佛門，引起便宜老爹和太原雪齋的誤會，他倆還給今川義真科普過幾個佛門宗派在泥轟的情況，雖然島國惡僧們上欺朝廷幕府、下壓黎民百姓，但是曹洞宗、臨濟宗、天台宗等門檻較高的宗派，和武家、公卿之間還算是統治階級內部矛盾，還不算你死我活的斗爭，只能說是同行嗆活——
廢話，就此時泥轟的生產力條件，有機會看那麼幾本佛經，對其熟悉程度達到一定要求的的，誰不是統治階級一分子？加上今天這個武家隱居大人剃度出家；明天那個佛門小沙彌還俗頂替死去的父兄繼任家督便宜老爹勿cue！)；後天那位武士死了，老婆就剃度了壽桂尼咳咳！)；可以說糾葛很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但是，“淨土真宗”，或者說，一向宗不同，人佛爺的宗綱是︰“信心正因，稱名報恩”。特麼會念“阿彌陀佛”的就算，門檻大大降低！和幕府武家、朝廷公卿之間的矛盾便有了階級屬性。
什麼，你說這位農民伯伯的兒子生下來就是個啞巴，不會開口說話？
沒事！
默念也是念嘛，來，讓老和尚我听听，隨著農民攢了一輩子的幾枚永樂通寶當做“志納錢”，捐進功德箱，听到“叮咚”聲的一向宗老和尚證明，佛爺听到了農民啞巴兒子心中默念的阿彌陀佛，死後一定可以進入西天極樂世界——特麼整個一學天主教收贖罪券的“新教”！
除了階級之外，還有一層“善惡”的屬性，武士自然不是什麼好鳥，某些殘酷作惡者也合該下十八層地獄，但是封建主義的大山壓著，正經武士對下的封建權利自然算是可以欺壓百姓，但對上的封建義務也迫使他們不能太過分——武士老爺那麼多，不在你這種田了，農民特麼換一家投靠或者直接都被你整死了，你自己的安堵沒人種了，你的封建義務怎麼履行？封建義務履行不了，你主君不把你吞了還混什麼戰國？所以正經武士終歸有層底線在。
而一向宗佛爺呢？不好意思，人家祖師親鸞上人說了“惡人正機”！惡人也能成佛嘛！
親鸞上人的本意是好的，下面的和尚把經念歪了
原本只是親鸞對尖銳社會矛盾下，反抗者們不得不做的“惡”，抱有的同情，比如公卿和武士老爺們把農民都逼得快要餓死了，農民自己偷摸留存一些產出，或者反抗血腥鎮壓他們的武士，這是可以被原諒的；比如“正當防衛”，導致原本侵害你的人被你誤傷，你也不應該自責，是可以被原諒的……
但在親鸞上人死後，這套說法就成了“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干什麼惡事都可以被原諒……”
因為此說，導致關東等一向宗傳播的地方出現“造惡無礙”的信徒，隨心所欲的殺生，反正殺了人後，只要念一句阿彌陀佛，照樣可以往生極樂，那為什麼還要被虛無的道德感所支配？
由此，一向宗除了普通低層民眾以外，又吸引了大批惡黨、野武士、原本武家體系下的越線者，而以他們為自己的僧兵，輔之以大量只會念阿彌陀佛，在現實了無生趣，幻想著死後往生極樂的愚民，一向宗逐漸擁有了超越其他宗派的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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