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西,趙青和十幾個滿身泥濘的親衛擦著汗水。
“笠叔,少將軍言說要依山傍水,此地左右無山無水...”
話音未落,趙笠喘著粗氣道︰“少將軍有領兵之能,卻不知下葬的規矩。”
喘勻了氣,手指四方,操著冀州常山郡的方言,解釋道︰
“此地乃郊野平曠之處,風水無乖戾之象,于此掘土為壙,置棺其中,覆土成冢,乃宜地也。
少將軍言說依山傍水,意為山水俱佳,地勢高敞之地,為祈蔭庇後世。
此地雖看似平曠,實則暗合易數之妙。
以梅花易數佔之,艮卦為山,象征墳塋,又為土,與此地平曠之土性相符。
且體用比和,表此地之氣與後世子孫相融,必能蔭庇後嗣,使昌盛繁衍。
正所謂 ‘天地定位,山澤通氣’,此地之象,正應此理,實乃難得之吉地也。”
趙青听得雲里霧里,不明覺厲,問曰︰
“笠叔,少將軍不過是糊弄江東來人,那周郎尚且在世,若不埋進土里,可有妨礙?”
趙笠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易數豈是這般不便之事?”
言罷,拽著老兄弟的手,爬出坑來,招呼一聲,快馬往江陵報信。
及至回了太守府,見李三郎正邁步出殿,趙青頷首示意,進殿報曰︰
“少將軍,你姐夫的墳挖好了。”
趙林俊朗的五官抽搐了片刻,懶得和這個低情商的混蛋計較,擺了擺手示意知曉,便叫他下去洗淨滿身泥污。
時陸遜在側,問曰︰“倉促之間,可能瞞過全柔?”
趙林喚來侍衛,先叫去城門引全柔來大殿相見,復行至主位坐下,言道︰
“隨行有我族叔,名笠,精通易數,昔年未曾隨我叔父從軍時,十里八鄉若有紅白事,皆要尋他佔卜。
坑是新挖的,但選址絕對錯不了。”
陸遜微微頷首,又與趙林對了對台詞,坐等江東來人。
全柔數年前也曾到過江陵。
彼時江陵雖為荊州重地,然武庫森列,倉廩盈滿,街上行人卻多是粗布爛衫,形如枯槁。
而今故地重游,行于長街之上,眼中所見之人,無不衣著鮮亮,容光煥發。
有孩童嬉笑玩鬧于街巷之間,看得全柔怒氣稍散,滿是感慨。
許多後世人談及三國的英雄輩出,對猛將謀士如數家珍。
可又有幾人能體會到在這群雄逐鹿天下的背後,是萬千黎民百姓承受著無盡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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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柔曾是親歷者。
便是如曹操這等動輒屠城之梟雄,也曾有《蒿里行》︰
...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
歲大饑,人相食。
六字皆為尋常,組合在一起,卻似有千鈞之重,莫不使人嘆息。
不嘆息者?非人也!
幼子嬉鬧,于後世不過平常,在這年代,可是盛世景象!
眾人行至太守府,下馬唱名。
侍衛請全柔入內,余者禁止。
未幾,全柔隨侍從行至大殿,邁步入內,抱拳行禮,盡述來意。
趙林早猜到全柔是為周瑜之事而來,卻不曾想到試探之意這般明顯。
這倒也是好事,擺在明面上說,總好過暗地里鬼鬼祟祟。
“我姐夫生前戎馬半生,輔佐孫家二世,攻城略地,創下六郡八十一州之基業。
後有曹操領百萬殘暴之師南下,是我姐夫殫精竭慮,破曹退敵,保下孫氏與江東百姓。
未曾想,不幸亡故,孫氏苛待,世家刁難,我阿姐險些骨肉相離!”
言罷,起身下階,手指東南方,怒道︰
“江東視我姐夫如敝屐!我卻不能不管我阿姐!
哼,而今汝攜重禮來此,名為贍養厚待,實則乃為邀名耳!當我不知?”
全柔聞言,面露慚愧之色,抱拳曰︰
“駙馬誤會了,合肥戰事緊急,吳侯親領大軍抵御張遼,不得脫身,是以托付張子布大人籌備大都督喪葬之事,未曾有過怠慢啊。”
“住嘴!巧言令色,竟妄圖以詐言欺我!汝以為我不知江東人事?
張昭老賊擄我兩外甥,以為人質,逼迫我阿姐葬夫于柴桑,所為何來?
哼,我姐夫尚在停靈之時,江東豪族便如食腐之鷲,爭相搶奪我姐夫家產!
我那妻兄雖在合肥,豈能不知!卻作何舉動以酬我姐夫功勞,安我姐夫在天之靈,撫我阿姐孤寡幼子!”
“這...這...吳侯屬實不知情啊。”
趙林聞言大怒,正欲斥責,陸遜卻匆忙起身攔下,勸道︰
“賢弟,潤德公乃奉命出使,並無過錯,不可如此責難。”
全柔聞言,略帶感激的朝著陸遜拱手一禮。
陸遜頷首回禮,又謂趙林曰︰“往事已矣,如今喬夫人與公瑾遺孤遷居江陵,有賢弟贍養厚待,足慰大都督在天之靈。
吳侯重金相贈,雖有邀名之嫌,然于喬夫人與公瑾遺孤而言,未嘗不是安慰,何妨受之,以安其心。”
全柔聞言,亦抱拳道︰“吳侯素來信重大都督,曾言︰
‘公瑾亡故,大廈失其柱也。’
至于豪族搶奪家產之事,吳侯定會徹查到底,收回失物,還于喬夫人...”
話音未落,趙林冷哼一聲,怨道︰“我妻兄尚須領兵在外以制衡世家,豈會如此行事去犯眾怒?”
言罷,長嘆一聲,釋然道︰“也罷,權且受了財物,好歹叫我姐夫不至于亡魂不寧。”
全柔見狀,抱拳一禮,趁機問道︰“吳侯另有囑托,命全某慰問喬夫人及大都督遺孤,還請駙馬應允。”
趙林聞言,佯怒曰︰“我那兩個外甥方才沒了父親,便遭老賊擄走,已是驚了魂魄,如今見得外人便心驚膽顫,汝還要去驚擾,莫非當我不敢殺你!”
全柔大驚,這位爺可是殺伐果斷的主,要真是惹惱了他......
打了個冷顫,心道︰“吳侯,非是全某怕死,是您妹婿殺性太重哇。”
急抱拳道︰“駙馬息怒,息怒啊!
既是兩位公子受了驚嚇,全某怎忍心叨擾,便請去拜見尊姐喬夫人,以示吳侯體恤掛念之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