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中,趙林打量著周瑜的棺材。
距離數步之外,看著與尋常棺槨並無不同,只是用料貴重了億點點,工藝精美了億點點。
但此刻掀起周瑜的棺材板時,才能看出這板子分明與棺槨不對稱。
兩頭加裝了橫木,算是架在棺材上,實際兩側都有細長的透氣孔。
趙林抓緊周瑜的棺材板,雙臂叫力,輕松給他掀了。
待轉頭去看周瑜時,只見原本俊朗倜儻的美周郎此刻臉色煞白,面門上有一道蚯蚓般的刀疤,自左眼角斜到右下巴,竟將雙唇切成了四瓣。
趙林眉頭緊皺,這等傷勢,即便是救了回來,這刀疤也無法祛除。
“為夫年少時與柏軒一般姿容...”
回想起過往,趙林心中微微嘆息。
小喬來到身側,趴在棺槨邊緣,望著夫君,掩口哭泣。
“阿姐,姐夫還有何處有傷?”
小喬聞言,手指周瑜全身上下,每指一處,便顫抖著說出傷情︰
“左臂中箭三處,右腿著槍一處,胸前亦有貫穿傷,後背...中了數刀...”
淚眼婆娑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叫人絕望的駭人之夜。
旬月前,朱崖島。
周瑜獨坐觀海亭中。
素衣綸巾,身姿挺拔,修長的手指輕觸琴弦,試音數下,琴音清越,卻難掩心中煩憂。
起手彈奏,本欲以一曲《高山流水》排解憂愁,奈何心不在焉,指法稍亂,音符錯雜。
曲有誤,周郎顧。
喟然長嘆,手撫琴弦,停頓良久,神色黯然。
“何事令夫君如此憂愁?”
忽有溫柔似水的關懷自身後傳來。
周瑜循聲回望,見是小喬手托木盤,捧著些新鮮蔬果,蓮步輕移而來。
“賢妻何時醒來?可是為夫擾了賢妻安眠?”
小喬將木盤擱在石桌上,投入周瑜懷抱,埋首在寬厚胸前,抬頭目視周瑜,柔聲道︰
“夫君連日坐立不安,妾又怎能安睡。”
周瑜憐愛的將小喬攬在懷中,慚愧道︰
“賢妻隨我到這不毛之地,結廬而居,受委屈了。”
小喬搖了搖頭,伸手捋了捋周瑜額前亂發,輕聲道︰
“往日夫君忙碌于國家大事,一年也見不得幾面,如今雖住得是茅草屋,吃的是粗茶淡飯,但有夫君每日相伴,便已勝過人間富貴,妾心滿意足,怎會覺得委屈?”
言罷,埋首周瑜胸前,望著亭外黑夜,听著潮汐與那胸口的脈動,柔聲道︰
“夫君已辭去官職,遠來這朱崖島,不問世事,為何還要擔憂吳侯不容?”
周瑜長嘆一氣,輕聲道︰“吳侯或許能容我,世家卻未必能容。”
小喬言道︰“此地偏僻,夫君尚有些許兵馬護衛,我夫妻便在此地終老,不去招惹他們便是。”
周瑜聞言,緊了緊懷抱,頷首稱是。
只是眸中憂慮之色,卻不曾減少半分。
周家沿江的生意盡皆放棄,除卻位置偏僻,利潤微薄的幾家鋪面維持生計。
周瑜原道這般忍耐退讓,便能叫世家不再有報復之心。
誰料昔日舊部接二連三被調去邊遠之地。
若是常人,許是以為此乃慣例,魯子敬接任大都督,總要提拔自己的親信。
周瑜卻知魯肅絕不會如此行事。
而且...自魯子敬接任大都督以來,吳侯逐漸將兵權收回,如今魯肅已只有大都督之名,卻無大都督之實。
因此,這調離舊部之人,是吳侯?有可能。
是世家?以江東豪族的人脈手段,滲透進軍隊之中,又有何稀奇。
若是吳侯如此行事,尚不須如此憂慮。
只因吳侯好名,周瑜只須不問世事,斷不會受害,無非就是不得自由罷了。
當初赤壁之戰結束,周瑜早做好了賦閑在家,不得自由的打算。
但若是世家如此行事...
周家也是世家,身為家主的周瑜又怎會不知世家的貪婪和手段。
正因知曉,才會擔憂不已。
如今不遠萬里來此朱崖島避禍,已過去近兩年。
近些時日,跟隨而來的死士、親兵常見有樵夫、漁民出現在海島附近。
周瑜豈能不知這是世家派來的人馬?
然避禍至此,再無他處可去。
若這些喬裝打扮的死士是世家為監視而來,倒也無妨,如今周家無事不可示之于人。
只恐...來者不善。
憂思郁結,周瑜望著亭外,漆黑的夜里,只聞海浪拍岸之聲,目不能視物。
亭中燭火忽然搖曳欲滅,周瑜心頭涌起不安,正出神間,余光瞥見一點寒芒自海面方向激射而來。
周瑜雙目倏地睜大,來不及細想,本能抬起左臂去擋。
“噗嗤”
箭矢入肉。
“嘶~”
劇痛讓周瑜倒吸一口涼氣,小喬聞聲睜眼,見的眼前一直箭矢沒入夫君手臂,不由驚叫出聲。
周瑜忍痛將小喬按在石桌下,揮動左臂胡亂撥打緊隨而來的箭矢,順勢打翻燭火,使小亭陷入黑暗之中。
“夫君!”
“趴下別動!”
心思急轉,此亭立于海邊懸崖之上,雖不足一丈高矮,然刺客若想攀爬上來,恐也不易。
遂長吸一口氣,大喝曰︰“有刺客!速來觀海亭!”
方才喝罷,心頭又泛起一絲不妙,方才小喬驚聲尖叫,侍衛應當早已听見,為何無人來援?
亭外有落石墜海的噗通之聲,定是刺客在攀崖而上。
身後亦有腳步聲雜亂,快速奔來。
周瑜附身輕聲道︰“賢妻莫要出聲,待為夫殺退刺客,再來尋你。”
小喬不及回應,卻見周瑜猛然起身奔出亭外,隱沒于黑暗之中。
不消片刻,悶哼之聲,慘叫之聲,陸續傳來。
小喬心急如焚,卻也知自己一介弱女子,除了在此躲避,避免拖累夫君,再無他法。
可突遭變故,又怎不驚恐?
夫君往日行走,皆帶佩劍,若不是之前自己埋怨了兩句,此刻豈能無兵器傍身?
夫君左臂中箭,分明是為護我,此時又孤身一人,無兵無甲...親衛為何還不來援?
耳中忽聞刀兵交擊之聲,繼而有無數呼喝廝殺,越來越近。
小喬只道是夫君親衛終于殺來支援,卻見四下打起十余火把,約莫有數十人圍攏而來。
而夫君正手提一柄環首刀,退至亭外碎石小路上。
火光搖曳中,素衣染血,背後赫然有一道狹長傷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