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聞言,頷首道︰“言之有理,可法孝直之才,不下于龐士元,吾亦非偏听之人,如何便算昏君了?”
趙林卻正色道︰“主公放縱法正逾矩,便已是偏听了。
況且主公戎馬半生,征戰不休,自是雄才大略,可主公百年之後,繼任者若何?
即便禪弟賢明,再繼任者若何?
難不成主公以為子孫後代皆為不世出的明君之才?”
劉備聞言,不知如何作答。
趙林又道︰“《孟子》有雲︰
‘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
此論道破君臣之道矣。
主公試想,凡邦國朝廷,何以率萬民而居高位?
乃為民謀福祉也。
民樂,則天下安穩,雖奸邪陰謀之輩不可亂天下。
民苦,則天下動蕩,雖忠臣賢君不可絕陳勝、吳廣之輩也。
天下社稷,因民樂而興,因民苦而衰。
而為君上者,則因社稷興而安,因社稷衰而危。
主公,所謂︰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
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
為君上者,切不可因喜好而偏听,亦不可因厭惡而拒良言。
當效仿古之明君,公私分明,廣開言路。
無論諫者親厚疏遠,俊朗丑陋,或是德行優劣,皆須納利于國家之策,方為明君,受萬世敬仰啊。”
劉備聞言,贊曰︰
“以銅為鏡...
以史為鏡...
以人為鏡...
此論甚高。”
言罷,謂趙林曰︰“柏軒肺腑之言,吾盡知矣...”
趙林卻抬手打斷劉備,言道︰
“且慢忙言知。
如今益州已是囊中之物,來日主公治理州郡,可知其中福禍相依?”
劉備聞言,奇曰︰“益州天府之國,取之有何禍?”
趙林道︰“主公立足江陵彈丸之地時,左右老臣,如我二伯,三伯,我叔父等,皆為武將,孫乾、簡雍、糜竺等輩雖有才能,卻非謀主。
及至諸葛孔明出山,主公委以重任,文武皆服其智,無有爭端。
入川之前,荊州英才多有來投者,如馬氏兄弟、龐士元等。
雖為新投之人,卻在荊州本土,多有家族相助,又因領土狹小,與主公麾下老臣亦無爭端,反倒是交往頻密,同僚默契。
如今深入蜀中,益州本地賢才多有投效者,卻與我等老臣不睦。
主公試想,來日取了益州全境,主公治所何在?
益州之臣可能容我等老臣,或荊州人士居高位而治本土?
如此,主公麾下分出派別矣。
荊州派為我等老臣,益州派為本土士族,如此兩派相爭,必誤國家大事。
主公不可不防。”
劉備聞言,眉頭輕皺,問道︰“柏軒之意,欲不取益州士族?”
趙林搖頭道︰“非也。治理州郡,外人難以取信于民,亦難有一心為公之人,豈能不讓本地人治理益州?”
劉備思忖一番,又問曰︰“均衡之道?”
趙林頷首曰︰“然也。主公既克益州,便坐擁一十九郡國之地,來日再北上取西北養馬之地,便擁有半數天下。
屆時主公麾下文武何其眾也。眾則必有地域之分,轄管之別,或有類聚,或有群分,凡志同道合之人,互幫互助,乃人之常情也。
今日只有兩派,主公何不嘗試一番均衡之道,先積累經驗,待他日扶大廈之將傾時,當已深諳此道。
彼時雖派別繁多,主公卻游刃有余,更能將此道傳于禪弟,使後世子孫代代相傳,成萬世之基業。”
劉備聞言,細思半晌,忽執趙林之手,垂淚曰︰
“柏軒愛我至深,方有此肺腑之言,傳世之論。
蒼天何幸厚于備,降柏軒臨世,為我臣子。
備若有三興大漢之日,必不忘今日之言。”
言罷,便叫趙林回去歇息,自己急匆匆起身,取來筆墨,將方才趙林所言記錄于絹布之上,視如珍寶一般盛在木匣之中。
次日天明,大軍開拔。
趙林依舊不著甲冑,只作武士打扮,一手搭在腰間劍柄上,一手隨意擱在馬鞍上,不時捋一把馬鬃,任由馬兒馱著他跟在劉備身側。
龐統不時發號施令,指揮大軍前行,法正卻被劉備調去黃忠處,輔助老將軍驅趕蜀軍。
行至正午,忽有傳令兵飛馬來報,言左右兩路先鋒自蜀軍兩翼夾擊,殺得蜀軍大敗,楊懷落荒而逃,此刻兩位先鋒正依計而行,率軍綽在敗軍之後,只追不殺。
龐統聞訊,遂命大軍分作兩部,一部立時著甲,乘大車疾行,隨時增援兩路先鋒。
一部仍卷甲輕行,卻問趙林暫借部曲,命謝旌領兩千羌騎游曳大軍四方。
命沙摩柯領蠻兵護衛大軍兩翼。
又命陸遜親率破軍營著甲乘車,跟隨在中軍左近,以防不測。
大軍又行十余里,黃忠遣人來報,言蜀軍多有棄械投降之人,法孝直諫言盡數收納,押解至後軍隨行。
龐統聞訊,見劉備面帶不悅,遂出言解釋道︰
“主公勿憂,先前定計驅趕蜀軍,一則可趁機奪門,二則可行攻心之計。
如今蜀軍皆降,雖有致敗軍人少而成都不開門相救的可能,卻與攻心之計無礙。
想來法孝直此舉,乃棄奪門之意,欲行攻心計矣。”
劉備聞言,眉頭舒展開來,笑曰︰“如此便好。”
龐統見狀,遂命向寵、向朗叔佷領一部兵馬去黃忠處押解俘虜,暫且不提。
且說黃忠與馬超一左一右,呈鉗形攻勢夾擊蜀軍,驅趕敗兵向西逃竄,沿途多有降卒跪地乞活。
黃忠問法正曰︰“孝直,主公先前定計只追不殺,如今降者甚眾,我等如何應對?”
法正捋須曰︰“老將軍勿慮,先前定計只追不殺,是為驅趕蜀軍至成都城下,若殺傷眾多,敗兵人少,恐成都不開門相救。
如此,奪門之計便無能為矣。
誰知楊懷竟敢率軍來攻,為我軍所敗,其軍潰敗之際,即便我等不收納降卒,楊懷竭盡收攏敗兵之能事,恐怕能隨其趕到成都之人,亦不足數。
既如此,何妨老將軍盡收降兵,來日追至城下,便押解降兵上前,以示我軍軍威,棄奪門之計,而攻心勸降劉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