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嬴政听完王宮內尉和蒙毅對趙高窺視自己的書簡之說,以窺視王家論處,那趙高所犯之罪便是僭越之罪,要再加上圖謀不軌,那就是包藏禍心,可以謀逆之罪。
可若是按趙高辯解論處,也就是個無心之失,無意間臨摹了自己書簡上的字體而已。
王宮內尉蒙毅趙高三人都看向嬴政,就看嬴政如何定論。嬴政先前夸贊過趙高書法可與李斯比肩,趙高那時早就明言自己字體臨摹後,借鑒李斯和眾位大夫的字體,才有後來獨樹一幟的字體。
就憑此事,嬴政以對趙高之言相信了六七分,再加之王宮內尉和蒙毅言及趙高有僭越和圖謀不軌,罪名實在有過大,安在趙高這樣一個為自己養馬駕車的小吏身上,似乎有些言過其實。
嬴政心里已有主意,于是言語輕松地說道,眾位愛卿皆是為國事操勞,各抒己見也是常理。內尉與蒙毅將軍所言也是有理有據,只是事出巧合,寡人書簡暫存于車馬坊,中車府令又是喜好書法之人。
以寡人看來,那些個書簡散亂堆放,趙高興致使然臨摹書簡字體,也是情有可原。即便是寡人書簡上有只言片語言及國事,趙高能否因那幾根獲悉秦國之秘,怕是也難定論。
何況中車府令官階並非三公九卿,只因臨摹幾根書簡,便說其圖謀不軌,實在有些言過其實,一個管馬的小吏,能有甚可圖謀之想。
嬴政說完,除了王宮內尉和蒙毅,大殿上群臣個個也都是忍笑不發。畢竟王宮內尉與蒙毅向秦王嬴政進諫趙高行僭越之事,有圖謀不軌之意,好歹也要有些算得上的證據才是,單憑翻看臨摹大王存放大殿之外的幾根書簡,就要將趙高治罪,屬實是有些不合常理。
趙高逃過一劫,回到家里,心情依舊是難以平復。趙高心說,今天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這要是王宮內尉和蒙毅不在秦王嬴政面前告發,直接將自己翻看過的書簡和自己一起送去廷尉那里,自己怕是早就被屈打成招了。
秦王嬴政已有不許聲張的王命,兩名衛士不敢出言呵斥,趕忙健步近前,擋在秦王嬴政面前,與那三名醉酒軍尉撒打起來。馬車車夫楞在了那里,不知該如何是好,秦王嬴政下車之前沒有招呼他該如何從事,他不敢妄動,只得死死勒住馬車韁繩,眼看秦王嬴政舉動,伺機而動。沒有召喚後車衛士護駕的意思,自己也就不敢呼叫,只得跟著秦王嬴政與那三名醉酒軍尉打了起來。後車隨行衛士眼見前車上秦王與三名醉酒軍尉互毆在一起,慌忙要從車上取劍護駕。可後車上的六名衛士,眼見秦王嬴政和兩名內侍與三名醉酒軍尉打成一團,都欲持劍向前護駕。可後車衛士長卻示意手下先不要妄動,待秦王示意再行向前。在未有秦王召喚之前,不得擅自近前,只是示意手下衛士將長劍藏于身後,隨時听候秦王召喚。
那三名醉酒軍尉飲酒之前就已卸下所帶兵器,三人赤手空拳手與秦王嬴政兩名內侍六人廝打在一起。按說三名軍尉軍皆是軍前建功之人,拳腳功夫對付秦王嬴政和兩名衛士也不落下風。可三名軍尉是酒醉之人,身形步伐早已走樣,與秦王嬴政三人互毆並不佔優,兩幫人打的是你來我往,一時難分勝負。
後車里的六名衛士看的是火急火燎,可秦王嬴政眼見衛士就在十步之外,卻未做出半點招呼衛士護駕的意思。衛士長明明看見秦王被一名醉酒軍尉的拳腳所傷,急的在一旁手握佩劍,只等秦王一聲招呼就要護駕。可秦王嬴政即便被醉酒軍尉拳腳擊中,卻始終未吐半句求救之言,對幾十步之外的衛士也視而不見,自顧脫下外袍,與那兩名衛士一起手腳並用的打了回去。
六人正打的起勁,一隊巡夜的士卒听聞打斗聲趕了過來。秦王嬴政見巡夜士卒趕了過來,就召喚兩名衛士離開。邊走邊喊後車的衛士近前,與衛士長低語之後,自行上了馬車。
巡夜的軍尉不知是何人敢在秦都咸陽半夜廝斗,召喚手下把三名軍尉和秦王的兩架馬車圍住。衛士長從懷里解下腰牌,徑直走到巡夜軍尉面前,把腰牌亮了出來。那巡夜軍尉接過腰牌細看一番之後,連忙把那腰牌雙手遞還衛士長,隨後拱手行禮,請求示下。衛士長對巡夜軍尉低語幾句之後,巡夜軍尉趕忙讓手下讓出馬車通道,一臉不解的看著兩架馬車離去。
秦王嬴政之前就喜歡叫大夫將軍們和他一起吃飯,而且特別喜歡叫王翦王賁蒙毅這些將軍,說是看他們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樣子,自己就能多吃幾口。
一次,秦王嬴政叫王翦留下一起吃飯之時,王翦乘機給秦王嬴政哭訴,說自己年事已高腰腿酸軟,郎中說需常食牛羊肉才可有所緩解,懇請大王恩準老朽能在家進食些許牛肉。
秦王嬴政听完王翦哭訴,大笑不止,連聲說道老將軍為大秦南征北戰勞苦功高,如今已過古稀尚在為國盡忠,怪寡人不夠體恤,今日寡人就特準老將軍可隨意進食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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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翦听完秦王嬴政說完,連忙跪地謝恩。之後,秦王嬴政留王翦吃飯都會御膳房添加牛肉。李斯蒙毅馮去疾馮劫一眾大夫將軍都跟王翦打趣,說是若非沾王翦老將軍的面子,怕是一年都吃不到牛肉。
朝中大夫將軍打趣王翦,也是事出有因。依大秦律,非死牛祭奠等重大節日,平日不得進食牛肉,違者嚴懲。即便是秦王嬴政平日里的飯菜,那也是沒有牛肉的,非年節喜慶,整個後宮各宮嬪妃公子公主也是一樣。秦國國內,也就雍陽宮里的太後趙姬可以隨意吃牛肉,那是秦王下詔,念在太後年事已高,才特許進食牛肉滋補。
《國語•楚語》曰,祭祀是有講究的︰“國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饋,士有豚犬之獻,庶人有魚炙之薦”
“魚炙之薦”,《楚語》說,就是“庶人食菜,祀以魚”。這種嚴格的等級制度,亦與嚴重的“短缺經濟”有關。因此,《禮記•王制》雲︰“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
嬴政想起自己繼位時,年幼無知,拜呂不韋為仲父來輔佐,他身倚王座,靜觀朝臣言行,細思各人初衷,一點點學著當大王。
嬴政還記得問過一個呂不韋請來教授諸子百家學說的先生。當時嬴政就問先生當將軍有兵法可學,當大王可有王者之術?先生笑著回道這王道之術倒是可學,然王者之心馭民之術自古隨時隨地因人而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無常無形,惟有身處王座之時,方能體會。
當時嬴政就問先生當將軍有兵法可學,當大王可有王者之術?先生听聞一愣,隨後顫顫的回道不敢欺瞞大王,這王者之術其實也如兵法,只是王者強國馭民之術比之兵法更難揣測,因時因地因人而異,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無常無形,惟有身處王座之時,方能體會。
秦王嬴政試探性向李斯的問道,丞相,寡人近些日子翻看完各司各郡呈報的竹簡奏章之後,就困頓不已,精氣神比前兩年已差許多,深感有心無力,長此以往,必會有損身心。
前日思慮良久,有心找人分擔一二,好讓寡人省些心力,這諸多國政僅憑寡人一己之力實難兼顧。
李斯靜靜的听著,心里快速的揣測著嬴政話里的意思,不敢輕易回話。嬴政的話語讓他大感意外,嬴政怎會主動對自己言說自己身體不適。
如此話題對他來說實屬大忌,就算心知肚明嬴政已鐘意公子扶甦,可他也斷然不敢與他人談及,今日嬴政猛然提起,一時之間他也難料何意。
李斯自覺對嬴政習性已知八九,有時只需一瞥,即可知嬴政心意,可這會細看嬴政面色淡然,竟讓他難解其意。王意難測,既然猜不透心思,那就少言為妙,只听不說,也無甚差錯。
嬴政看李斯低頭靜听,沒有接話,繼續說道︰丞相,寡人見你為國事日夜操勞,時常多日都難得回家休歇一天。
可作為丞相,啥也不說也不行。李斯顧左右而言他,沒有直接去接嬴政的話,說道︰大王正值壯年,精神如同親政之時。現今我大秦疆土廣袤,五湖四海,沃野何止萬里,各司各地呈報的竹簡奏章車拉船運,每日翻看下來,便是精壯少年,也難免疲乏。
秦王嬴政又一身便裝帶人潛出王宮,每日翻看竹簡奏章讓他心煩氣躁,他也不喜歡前呼後擁的車輦出行,事事要人侍奉讓他感受不到任何的地氣。
一大早,他特意命人打發專職車輦護衛的內廷中郎將出宮辦事,若因他自行出宮使其擔責就不好了。
秦王嬴政只帶了趙高和幾名身著工匠裝束的貼身衛士出宮,出宮之前還嚴令衛士非召喚不得靠近。
一出宮,秦王嬴政直奔咸陽鬧市的客棧酒肆,他听張良提起過客棧酒肆里的歡鬧,商客小吏軍尉匠人各處來往的各色人等混聚一處,酒後的胡言亂語,更是獲知各處民情的極佳之所。
秦王嬴政特意找了一處左右四周皆是酒客的酒桌坐定,趙高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嬴政看其為難神情,抬手示意讓其坐其左側。趙高看嬴政決意如此,不敢掃興,只得顫顫巍巍的屈膝坐下,手腳都不知如何放置。酒肆伙計殷勤的過來招呼,羊羹美酒報了一堆,嬴政一言不發,只是瞄看了趙高一眼。
趙高連忙挺直坐起,對著酒肆伙計說道,將你店里最好羊羹美酒盡管上來。之後又讓伙計給一旁的匠人打扮的衛士們也上一桌。
嬴政端起酒碗,並不急于飲用,舉目環伺,細听一旁的酒客天馬行空的放肆言語。果然如張良所言,在酒肆里的能听到朝堂之上听不到的言語故事。酒客們胡言亂語之中,難免會提及國政秦律勞役兵役之事,嬴政听的認真,臉色時陰時晴,嚇得趙高在一旁也是心跳如鼓。一個趙地客商說起一件事,讓嬴政臉上瞬間呆住。
幾個喝酒的趙國魏國客商說起趙國的趙武靈王,最後是被自己的兒子餓死在沙宮,只因趙武靈王的婦人之仁,設立儲君之後,又听信寵妃之言,改立儲君,朝令夕改,致兩位公子引兵內戰,最終自己也被太子章封堵于沙宮之內三月有余。三月時間,趙武靈王以捕沙宮內的飛鳥為食,借雨水解渴,最後活生生餓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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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政自認為有作為的君王里,趙武靈王算是一個,那是一個敢千里出巡偵查,敢化妝成趙國隨從,親自到咸陽宮內面見秦國國王的趙國大王,嬴政一直以來听到的都是有關他的傳奇霸業。今晚一個偶然機會,竟然從幾個商人嘴里听到一個他之前從未听過的趙武靈王,一個慘死在兒子手里的一代梟雄。
听完趙武靈王的下場,嬴政呆坐半天沒有回過神。這些個趙武靈王的傳聞,他在秦王宮內是無論如何也听不到的,即便是滿朝大夫將軍人所盡知,可又有何人敢向他說起。
趙武靈王輕率設立儲君的淒慘後果,會不會在他身上重演,嬴政不敢細想,神色陰沉的離開了酒肆,一路緊閉雙目一言不發。
趙高听到酒客們的酒後胡言亂語,也是心驚肉跳,只是低著頭,臉上不敢有半點好惡顯現,生怕嬴政有遷怒于他的念頭。他早已領悟,王者,寡也,無親無故無友無朋,一人即天下。只需使其喜之,再無其他,仁義道德君臣朝綱與他無干。
趙高听聞酒客們議論趙武靈王被兒子餓死在沙丘宮的種種傳聞,一個酒客說是趙武靈王不該過早選定儲君,一個酒客說是趙武靈王不該隨意更改儲君,還有一個說趙武靈王不該因個人喜好,朝令夕改變更儲君,沒有從有利于國政出發選擇儲君,才是禍起蕭牆,兄弟相殘,自己被困沙丘宮活活餓死的主因。
趙高和衛士們在一旁听聞酒客們言語放肆,天南海北各國軼事侃侃而談,個個嚇得一臉肅穆,坐立不安,低頭用余光偷看秦王嬴政,可秦王嬴政面色陰沉,卻听得格外仔細,自始至終全神貫注,哪怕酒客話里也夾雜有調侃太後趙姬的話語,嬴政臉色似乎也未有尷尬氣憤神情表露。
趙高心想,怪不得秦王嬴政喜歡微服私行,這些酒客的胡言亂語,如不是微行來在酒肆能有所听聞,換做是朝堂之上,哪一個敢當面說與秦王。
酒客們說完之後,紛紛離席而去。秦王嬴政如有所思,意猶未盡,一言不發,接連干飲幾杯酒,拉著臉就回秦王宮。趙高忽然想到,這幾個胡吹亂侃的酒客,會不會已經影響了秦王嬴政預立儲君之事。
趙高猜中了,沒過幾日,公子扶甦因建言秦王嬴政,秦律大都為未滅六國之前制定,如今天下已定,秦律已有些太過嚴苛,需施行仁政。
公子扶甦為人坦率,言語一向懇切直白,一旦說起,非得有人指出其言論里的瑕疵,才肯罷休。
換做往日,秦王嬴政最多也就拂袖而去。可這次,秦王嬴政大怒,當即下詔讓公子扶甦去往河套邊關蒙恬軍中督軍。此事被秦國群臣議論,說是秦王嬴政已對公子扶甦不滿,才被秦王嬴政發配督軍河套邊關,實為借機將公子扶甦放逐了。
滿朝文武為此事傳的沸沸揚揚,大都持公子扶甦已被秦王嬴政放逐之說。可趙高對此議論不以為然,以他之見,秦王嬴政絕非對公子扶甦不滿,下詔公子扶甦督軍河套邊關,那明明是繼續歷練之意。如真是放逐,又怎會讓公子扶甦去河套邊關督軍,那是可號令三十萬秦軍將士之職,真要有心放逐公子扶甦,哪會派去這等緊要位置。
趙高剛才得見秦王嬴政一臉肅然,心里慌亂之極,生怕禍及自身。眼看秦王嬴政獨自回宮歇息,這才放下心來,可轉念一想,又有些欣喜,他可能是除了秦王嬴政自己之外,唯一知道秦王嬴政短期不會預立儲君之人,至少秦王嬴政在尚能自理之前是不會立儲君了。趙武靈王餓死沙丘宮之事,已然讓秦王嬴政心懷顧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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