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頭戴金色王冠,毫無表情的黑發少年,此刻正姿態隨意,目光失神的坐在位于奧林匹斯山山頂的巨大的王座之上。
他的視線,與天空平齊……但是,這僅是表象。
該死。
烏拉諾斯,分明當時都已經被自己踩在了腳下,可為何,為何……
克洛諾斯認為,他的腦子里每時每刻都在裝著暴戾的想法,是因為自己憎恨著這個無時不刻如同在燃燒著般的世界。
為何,當初他們都自詡為神只。
為何這個世界上,還會有愛這種令人作嘔的感情存在。
為何分明已經擁有了足以掌控整個世界的力量,卻還是不得不隱忍, 裝出這麼副威嚴肅重,人模狗樣的作勢,坐在這座該死的山頭的王座之上,戴著這頂毫無意義的王冠。
為何……你們全都感受不到……這無比炙熱,一刻不停的在折磨著我的烈火……
其實,他從來都不想要去當什麼狗屁神王,也沒有想過要去掀動一場所謂的變革……
更沒有想過要救下任何人。他只想要宣泄和毀滅……他從來都不是什麼英雄,亦或是勇者。他從最開始,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注定是惡龍。
只是恰巧,自己這才誕生不久的幼龍……選擇了將之前坐在這個位置上,永遠都是一副欠揍樣子的父親,踩在腳下。
因為他看不慣藍色的天空……他看不慣,唯有抬起頭仰視,才能看得到的天空。
所以那一日,他一腳將烏拉洛斯踹下了這王座,並用了他自認為最能泄憤,最具羞辱性的方式,從身到心,徹徹底底的擊敗了他……也就是,將烏拉洛斯那老家伙的下面那玩意,給物理閹割掉了。
當時他本來還想著逼那老家伙自己張嘴,親口把那落在地上,流著血,還熱乎的玩意給吃進去……誰知,他卻是忍著疼痛,驚慌失措的拋下了這頂王冠, 隨後高高躍起,飛向了遙遠的天邊……
就這樣,神王烏拉諾斯……最終屁滾尿流的逃走了。
原本,克洛諾斯以為,這樣便好了。看不順眼的老廢物逃竄到天邊去了,恐怕到死都不會再回來了……這樣就好了。沒了這老東西,自己心底那股子沒有由來的憤怒,多少也能緩和一些。
可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從那一天起,自己就受盡萬人敬仰……為什麼那天之後,自己就被眾神歌頌,詩人譜寫自己的詩篇,將克洛諾斯稱作萬神之王……
為什麼?他原本並不想要這樣的。
他羞辱,擊潰烏拉諾斯,無關乎兄弟姐妹還有母親的勸解,傾訴。他僅僅只是……想要拿這奧林匹斯山彼時最強的那個家伙出氣而已。
他無法理解旁人的崇拜與敬仰的目光……他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直到那個女人……蓋亞,為自己親手戴上了這頂名為神冠的枷鎖。
自那一日起,又不知過了多少時日……
茁壯生長著的一草一木,路邊該死的鮮花,欣欣向榮的聚落,還有那幫孱弱的凡人,相互衍生出的愛意。
該死,該死……為什麼要存在?他好想要將這一切全都毀掉,就這樣親手碾碎他們,安心享受破壞所帶來的片刻美好。
必須,焚燒這個世界……自己生來,就懷著這樣的欲望。他必須將這個世界,真正變成他眼中的模樣……唯有這樣,才能緩解心中那並不存在的火焰,無時不刻炙烤著自己的燙傷……
但,既已為神王,就只得身不由己,不得不擺著王的架子做事。
他分明憎恨著這個世界,可為何此刻的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世界變得越來越美好?不……再也無法忍受了,不如就從今天起,將這王冠連同王座一並踩碎,然後……
“克洛——克洛!喂,克洛?”
“……嗯。”
克洛諾斯聞言一愣,下一刻便再度裝回了那副懶散的樣子,躺在王座之上,眼神呆滯,漫無目的的望著與視線平齊的天空。
“克洛……你怎麼還坐在這呀。現在都已經可以吃晚飯了哦。”
“……”
克洛諾斯用余光打量悄悄打量了這會兒不知為何突兀闖入王座之間的女人。
金黃微卷的發絲,隨著她的一顰一笑輕輕搖曳。完美無瑕的面龐,好似一位慈愛美麗的天使降臨世間。雪白典雅的禮服下,是她曼妙高挑的身段。但與如此優雅聖潔的外表不同……倒不如說,這個女人的行為與氣質,完全與她此刻大家閨秀般的外表相悖。
……直到現在,她都還是沒有一點天後的架子。
這會兒克洛諾斯突然又想到了……雖然他憎恨這個世界,認為愛這種感情令人作嘔,可事實卻又並非完全是這樣……或許,他還是愛著這世上的某些東西的。
……瑞亞。也就是此刻,面前這位金發碧眼,如同天使一般美好,還有著青春元氣的氣質,古靈精怪的少女的名字。
“克洛,你餓不餓啊,想不想吃瑞亞烤的大塊肉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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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亞笑嘻嘻捏住了自己的裙擺,一步並做兩步,非常靈巧的跳過台階,緊接著就一屁股坐在了克洛諾斯的身旁。
或許是自己身為時間泰坦,成長得較為緩慢……縱使自己這年紀在凡人看來,已經算是成年了,甚至都算得上是中年了……可身軀卻依然沒有多成熟……看似還是和個十多歲的人類少年無異。
所以這王座,才能夠坐下自己和瑞亞兩個人。
瑞亞的年紀,比自己大……此刻的她,已經完全是一位成熟女孩的面貌了。只是在心智這塊,還是沒有成熟到哪兒去……身為天後的她在處理完手頭上的事務以後,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下山喬裝打扮成一位普通的少女,去人類的村莊里玩耍。
不過事實上,別看瑞亞這樣……有關奧林匹斯山乃至山下的事情,其實都是瑞亞這位天後在治理……自己充其量只不過是戴了頂王冠,坐在了這王座之上,得了個神王的虛名……
卻基本上就是個甩手掌櫃……把所有事情都丟給了瑞亞,沒日沒夜的獨自一人坐在這巨大王座之上意淫。
這個世界,如今會慢慢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美好……其實,也正是多虧了瑞亞。
甚至,還正是因為瑞亞一直以來的努力……導致了眾神與萬千凡人,對自己這麼位基本不干任何實事,空有虛名的萬神之王的印象,比起烏拉諾斯那老廢物,要好上十倍,百倍……
他們歌頌,歌頌第二代萬神之王克洛諾斯,是一位至仁,至強,至善,至賢之王。
可事實分明……全都是因為瑞亞在默默無聞的努力著。
瑞亞和自己不一樣……她是一位真正慈愛的天後。她愛這個世界,愛這個世界的一草一木,愛在路邊盛放的美麗花朵……更愛,那些在自己的眼中,孱弱無能,卻是能衍生出愛意的人類。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自己才一直在克制,一直在忍受……雖然,他憎恨一切,但他唯獨愛著瑞亞。
為此,他決定強迫自己,去接受自己愛著的瑞亞,所熱愛的一切。
“滾,滾,開。這不是,你該坐,的,地方。”
“略略略,有什麼不好嘛。不過要我滾開也行呀,克洛你直接把我給踹下去不就得了?”
“……”
瑞亞是神王克洛諾斯唯一的摯愛……也是克洛諾斯,在這世間唯一應付不來的女人。
“飯,今天,不,不想,吃。快滾吧。還是,說,你有什麼,事情,特地來找,我?”
“哎呀,克洛!你好聰明,好懂瑞亞的心意呀!來,好可愛好可愛,給我親親抱抱……”
“趕緊給我,死,一邊,去!”
克洛諾斯不悅的拍開了瑞亞的手。接著便擺出一副翹起了二郎腿的懶散模樣,呆滯的雙眼直愣愣的望著面前這個女人的面龐。
“說吧,又,要,干什麼。”
“咳咳……是這樣的,克洛……你听我說呀。今天呢,我下山去人類的村里玩啦。結果,正巧遇到了一件要緊的事情。是村里有一個女孩要當媽媽了,正在生產的途中。然而,她似乎是遇到了什麼困難,導致小寶寶一直卡著出不來……”
“嗯。”
克洛諾斯听著瑞亞說著自己瞧不上眼的凡人的事情,內心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感。
“所以我就喬裝成一個路過村子歇腳的大夫,去為那個女孩接生啦。最後,小寶寶總算是成功出來了……母子平安,可喜可賀!”
“嗯。”
“那個……克洛。我跟你說哦。小寶寶,真的好可愛呀。當時我就抱著懷里那才剛剛降臨到這世間的小寶寶……他的小手,小腳丫好小……他分明看著,是那樣嬌小,那樣的弱不禁風……可他卻還是拼盡全力,在我的懷里發出了那富有生命力的哭喊聲……”
“……”
“說真的,克洛,我真的好感動……這簡直就是個奇跡!那幼小生命的哭喊聲,讓我當時感動得都哭出來了呢……內心也因此,不由得想到……要是我瑞亞有一天也成為了一位媽媽,那屆時,我的心底又會有著怎樣的感觸呢?”
“你,你,你,你……說他媽的,這麼多,到底是想,表達,些,什,什麼?!”
“別著急呀,克洛……我想說的是,從今晚開始,我們倆個,就來試著造小寶寶吧,好不好呀!”
這一席話,當時只是令尚且不成熟克洛諾斯震驚……甚至還令當時的克洛諾斯暗自害羞到不能自已。
畢竟當時的他,也未曾想過之後會變成那樣的結局。
他是時間的泰坦……但他卻時常感到很茫然。
時間……紊亂的時間碎片,宛若虛無縹緲,看不見又摸不著的洪流……過去的,未來的,時不時就會自他的腦海一閃而過,這令他感到越發的不安。
那是他已經和瑞亞誕下了第一個小寶寶,並為這個可愛的幼神取名為「普路同」的不久後,所發生的事情。
他惶恐……因為他看到了一個因為自己選擇了與瑞亞誕下子嗣,從而浮現出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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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時間碎片……不知道過去了幾百年,還是幾千年……此刻的神王克洛諾斯,居然在未來的某一日,徹底喪失了神格,亦喪失了時間的權能,變成了一副神不神,鬼不鬼,看似無比低劣卑賤的漆黑泥人。還淪為了階下囚,被鐐銬與法陣束縛,蜷縮在了冥府深處的奈落之淵……
……
正是因為當年擁有著完整的時間的權能,看到了許許多多諸如此刻的畫面,所以那時的自己,才會做出那樣的決定。
此時,將自己的身形,掩藏在建築工地內的一條下水管道口的卓曉裊,不禁露出了有些無奈自嘲般的笑容。
這真是太有既視感了……她直到現在,都還能回味得起多年以前,那一刻自己被憤怒與恐慌充斥全身的心情。
自那之後,自己也變得越發暴戾,越發控制不住源于心底深處毀滅的欲望……
因為,害怕某一天控制不住,徹底陷入瘋狂的自己會傷害到瑞亞,所以克洛諾斯,開始時不時就會悄悄下山,對某些無辜的人類的村莊降下神罰,好發泄自己的怒火與破壞欲。
卻不知……正是因為自己這樣的舉動,才徹底傷到了瑞亞的心。
她其實都看在眼里。
瑞亞為自己誕下來的每一個小寶寶,也都被自己給吞進了體內。
瑞亞因為自己態度的轉變,漸漸變得越來越壓抑,越來越不愛笑了……每當自己將才剛出生不久的小寶寶給吞掉的那一刻,躺在床上,傷心欲絕的她也總是會背過身去,用枕頭蒙住自己的腦袋,拼命壓抑著自己的聲音哭泣……
終于有一日,瑞亞留下了一封簡短的信
「克洛,即便如此,瑞亞仍然愛你。永遠,永遠的愛著你。但是瑞亞,已經不得不離開克洛了。
望,勿尋,勿念。」
之後,她便離開了自己。
或許,是因為自己不斷吞噬自己本該天生就掌握了某些重要權能的的子嗣過多……
亦或許,是因為自己後悔做了令瑞亞傷心難過的事情,讓自己失去了她。從而……開始試圖尋求別的方式,慰藉自己已經無可避免走向極端與失控的心智。
不如……就讓自己得到真正的懲罰,更加痛苦吧。
並非源自內心深處的滾燙烈火,那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幻痛。
慢慢的,克洛諾斯,開始有了沒日沒夜,獨自坐在王座之上,使盡各種各樣的手段和工具,折磨,傷害自己身體的習慣……唯有感受到實質性的,更加歇斯底里的痛苦……才能夠蓋過,緩解,來自內心深處,被憎惡的火焰所掩藏的……失去了瑞亞的憂傷,與痛楚。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光……在這期間,身體,似乎也開始漸漸產生了變化。
最後一次見到瑞亞時……是宙斯,與墨提絲聯手,將自己擊敗的那一天。
原本元氣美麗的面龐,已經變得憔悴蒼白的許多了的瑞亞,懷里抱著年幼的赫卡忒,掩藏在人群當中,親眼看到了她已經完全認不出來了的神王,時間泰坦克洛諾斯,在落敗之時的狼狽模樣……
自己當時和瑞亞的距離是那樣的近……她幾乎,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努力伸出手,就能夠觸踫,輕撫到她那張雖憔悴蒼白,卻又依然美麗動人的面龐……瑞亞,是克洛諾斯在這好似永遠燃燒著的世間,唯一的摯愛……當時,他真的好希望自己能夠鼓起勇氣,再度觸踫那令自己日思夜想,念念不忘的愛人……
可自己,卻是直到最後,都並未喊出她的名字。
因為克洛諾斯不敢。
他恐懼,害怕……不敢向瑞亞承認,這猶如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的,丑陋,狼狽,不堪入眼的可笑家伙,其實正是瑞亞還深愛著的克洛諾斯。
或者說,那個從王座之上被自己的小兒子宙斯逞威風一般一拳輕易擊倒的家伙,其實早已不是當年所謂的掌握時間權能的神王,克洛諾斯了。
那就只不過是一灘漆黑色,壓根看不出一絲一毫人樣的泥巴……
時間的權能,也猶如嘔吐物一般,一同被墨提絲騙自己服下的毒酒,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離開了自己的身體……隨著一條不知名的河,緩緩的流向了大海……
原來這樣差勁透頂的自己,早已沒有作為掌控了時間的神王的資格了啊。
至此……時間的泰坦克洛諾斯最終失去神格,淪為了冥府深淵……得到了他命中注定的結果。但,卻只是結果,並非結局。
其實卓曉裊這會兒還挺欣喜的……因為即便是克洛諾斯當年失去了神格,可這世間,卻是再也沒有誕生過任何一位擁有著時間方面權能的神只。
所以他只能判斷……是自己的權能化作了某種實質性的東西。它們都還存在,就猶如那些瑞亞曾經喜歡的,自己為她親手制作的小飾品一般。
但它們……卻是流入了大海,流入了萬千的生靈體內……
這也就導致了這世間,自那之後,開始不斷出現某些具有此等才能的家伙。小珍珍大概就算是其中的一個。
眼下,自己或許能借著這個機會引導小珍珍,激發她身上這股力量的潛能……不說能達到自己當年的程度,要讓她也成為一位徹底掌控時間的神只……但最起碼,也得要讓小珍珍,比起過去存在過,窮極一生,卻是連門檻都未曾觸及的那些家伙們都要強出一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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