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衛生所上梁那天,咱在藥房窗台下砌個藥炕,用鋸末子煨著,當歸黃 就不會上凍了。”
王建國系緊繃帶,聲音悶在棉帽里。
“得放掛鞭炮,再埋壇燒酒在地基下。老輩人說,這叫‘扎根酒’,喝了這酒,人就跟土地拴牢了。”
楊懷喜望著磚廠熊熊燃燒的窯洞,火光映在他眼里,與天邊的朝陽疊在一起。
突然覺得傷口的疼痛化作了細微的癢意,像有什麼東西正從皮肉深處破土而出,要在這片黑土地里,扎下屬于他們的根。
磚廠的窯火在身後漸漸縮成橘紅的小點,楊懷喜的傷臂開始隱隱作痛,每走一步,繃帶下的傷口都像有細針在扎。
王建國回頭時,恰好看見他用左手悄悄按壓著肘彎,雪光映著他額角的細汗,在鬢角凝成冰晶。
“歇會兒吧?”
王建國把煙袋往腰里一別,指著前方土坡上的草棚。
“那是看田人的窩棚,進去烤烤火?”
楊懷慶卻早已蹦到路中央,棉鞋踩碎了塊冰殼,驚起兩只躲在枯草里的麻雀︰
“王大哥,不是說去供銷社嗎?”
少年眼楮亮得像落了星子,棉襖兜里的手正反復摩挲著塊攢了許久的糖紙。
楊懷喜看著弟弟鼻尖凍得通紅,卻還惦記著供銷社的模樣,突然想起在黑市時,豆子為了換半塊紅薯,把唯一的彈弓給了糧站的孩子。
他壓下手臂的疼,朝王建國擺擺手︰
“不礙事,先去供銷社吧。”
話音未落,楊懷慶已拽住王建國的袖子,把他往亮著馬燈的土坯房拉。
供銷社的木門推開時,暖黃的燈光裹著股混合了煤油、肥皂和糖精的氣味涌出來。
楊懷慶的棉鞋在門檻上蹭了又蹭,眼楮卻早被貨架上的玻璃罐吸住了——里頭裝著琥珀色的海棠糖,在馬燈下泛著誘人的光。
“瞧見沒?”
王建國用煙袋敲了敲玻璃罐,糖塊踫撞出清脆的響聲。
“拿糧票能換,比黑市的透亮。”
楊懷喜靠在櫃台邊喘氣,傷臂垂在身側,繃帶被汗水浸得發軟。
供銷社的老張頭從櫃台後探出頭,老花鏡滑到鼻尖︰
“建國又帶新人來了?”
他遞過粗瓷碗,里面的熱水冒著白汽。
“昨兒新到的海棠糖,給孩子拿兩塊?”
楊懷慶的手指剛踫到糖紙,又觸電般縮回,轉頭看向楊懷喜。
“拿著吧。”
楊懷喜從棉襖里摸出個布包,里面是幾張揉皺的糧票。
“換兩塊。”
王建國卻搶先一步掏出票證︰
“算我的!”
糖塊塞進楊懷慶手里時,少年掌心的溫度瞬間讓糖紙邊緣發了軟。
“這是蛤蜊油,防手裂最好使。”
王建國拿起個鐵盒往楊懷喜手里塞,又指著貨架上層的搪瓷缸。
“那是上海來的,等衛生所蓋好了,給你們一人配一個。”
楊懷喜摩挲著鐵盒上的蛤蜊紋路,想起何雨水給他們換藥時,指尖那層厚厚的繭。
楊懷慶突然指著牆角的竹筐︰
“那是什麼?”
里面堆著些褐色的顆粒,散發著淡淡的焦香。
“這是烤糊的玉米粒,”
老張頭笑著往他兜里抓了把。
“餓了能墊肚子,不要票。”
少年把玉米粒攥在手心,暖烘烘的,像揣了把太陽。
窗外的雪又開始下了,撲在玻璃上沙沙作響。
楊懷喜喝著熱水,看楊懷慶把海棠糖小心翼翼地放進糖紙里,又拿出來看了看,再包好。
王建國跟老張頭聊著磚廠的事,煙袋鍋子的火星在暮色里明明滅滅。
傷臂的疼似乎輕了些,被熱水和糖香烘得暖了,就像此刻供銷社里的燈光,雖然昏黃,卻把三個人的影子烘得實實在在。
“走了,該去公社了。”
王建國拍了拍楊懷慶的肩膀,少年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玻璃罐。楊懷喜把蛤蜊油揣進兜里,指尖還留著鐵盒的涼意。
走出供銷社時,楊懷慶突然把手里的海棠糖掰了一半,塞進楊懷喜嘴里︰
“哥,真甜。”
糖塊在舌尖化開,帶著點橘子味的香。
楊懷喜看著弟弟嘴角沾著的糖渣,又望了望遠處公社辦公室的燈光,突然覺得手臂的疲憊被這甜味沖散了些。
雪落在棉襖上,很快就化了,就像那些在黑市漂泊的苦日子,此刻都在供銷社的暖光和一塊海棠糖的甜里,慢慢融成了能攥在手心的暖意。
供銷社木格窗上的冰花在暖燈下融出細流,楊懷喜將搪瓷杯里最後一口熱水喝完,傷臂上的刺痛感順著喉管散了下去。
王建國用煙袋鍋敲了敲櫃台邊緣的冰碴︰
"咋樣?老張頭這搪瓷缸子比草藥湯頂用吧。"
楊懷慶把揉得發皺的海棠糖紙塞進棉襖內兜,听見"公社"二字,棉鞋在雪地上碾出兩個半圓。
公社紅磚牆上的五角星在雪幕里亮得發燙,牆根冰稜子墜著的雪粒簌簌往下掉。
楊懷喜剛踩上第三級台階,就見楊懷慶像被風吹起的蒲公英往前竄,棉鞋底在結冰的石階上"吱溜"打滑。
"豆子!"
他一把攥住弟弟後領,粗布繃帶在袖管里掙得發響,卻還是把少年拽到身邊。
"看腳下的冰!"
少年嘴里含著半塊烤玉米,腮幫子鼓得像小松鼠,手指卻指著門楣紅五星︰
"哥你看那星星......"
楊懷喜蹲身替他拍掉帽檐積雪,指腹觸到弟弟耳垂上的凍瘡痂︰
"進了屋見著宋主任,別總蹦蹦跳跳,說話前先在腦子里過三秒。"
他扯平楊懷慶歪扭的衣領。
"記著,咱現在是來扛事兒的。"
"知道啦!"
楊懷慶把玉米核吐進手心,刻意挺了挺單薄的胸脯,靴底蹭著台階邊緣的冰稜,一步一頓地跟在楊懷喜身後。
王建國推開木門時,門楣冰稜"嘩啦"砸在雪地上,驚飛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宋主任正伏在桌上改圖紙,听見動靜抬起頭,老花鏡滑到鼻尖,鏡片上還凝著團墨漬︰
"建國回來啦?快帶客人進來!"
楊懷慶剛被屋內煤爐的暖意烘得想解棉襖,就被楊懷喜用胳膊肘輕輕頂了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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