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國見狀急忙跨步上前，手掌重重按在宋主任握筆的手背上，指腹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喉頭滾動，目光警覺地瞥向虛掩的木門，仿佛那道縫隙里正潛伏著窺伺的目光︰
“宋主任！您還記得去年冬天，三連倉庫突然來了兩個‘查賬’的陌生人嗎？”
“他們皮鞋上的雪水浸透了賬本，卻偏偏對我負責的農機維修記錄格外上心。”
他的聲音陡然壓低，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碎冰。
“前幾日場部公示欄更新通訊錄，我發現那人的秘書竟和我同屬一個籍貫——您說巧不巧？”
老人手中的鋼筆懸在信箋上方，墨滴在紙面暈開蛛網般的紋路。
王建國忽然松開手，從中山裝內袋摸出疊得四四方方的電報稿，泛黃的紙頁上用鉛筆密密麻麻批注著日期︰
“這是去年我病重時，我托隔壁村的貨郎捎回去的口信。您看這串數字，10月17日那次，我故意把‘玉米’寫成‘小麥’，就是怕被人破譯了地址。”
他的指尖劃過“加急”二字上深深的折痕。
“直到前幾天，我在市里的時候才敢托供銷科那主任的表佷，繞道三個公社寄了包紅糖回去。”
“您說，現在要是突然冒出封推薦信，不等墨水干透，消息就能順著電話線爬到那人耳朵里。”
宋主任的後背緩緩靠向藤椅，竹篾在重量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王建國卻猛地站起身，從牆角拽出磨損的工作日記，翻到夾著麥穗標本的那頁︰
“您瞧這欄，這是市里供銷社的簽名表，我得讓所有人都覺得，王建國就是個只知道出錢，什麼都不要的的傻大個。”
他的指節敲了敲貼在扉頁的墾區地圖，紅筆圈住的鹽堿地邊緣畫著密密麻麻的箭頭。
“等下個月天氣徹底回暖，在這偏僻的地區，我帶著大家伙把這片‘鬼見愁’變成高產田。”
“等時機成熟，等我出現在電視機里……”
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帶著曬裂的黑皮膚特有的粗糙質感。
“到那時，省農墾廳的領導會握著我的手說‘小王同志是墾荒標桿’。
“地委書記會把我的照片掛在會議室，就連那人辦公桌上的台歷，都得印著我開著拖拉機犁開凍土的樣子。”
他伸手輕輕合上宋主任面前的信箋夾，金屬扣環發出清脆的“ 嗒”聲︰
“不是我膽小怕事，您還記得老廠長退休前說的話嗎？‘在這片黑土地上，要想扳倒一棵樹，得先讓它長成棟梁。’”
王建國從褲兜掏出半塊凍得發硬的高粱餅，餅面上還留著齒印。
“您看這餅，我啃了好幾天，每一口都數著粒兒咽。等哪天我能拍著胸脯說‘北大荒離了我王建國，發展就得停滯十年’——”
他咬下一大口餅，腮幫因咀嚼而鼓起，“到那時，就算他想動我，也得先問問這萬畝良田答不答應，問問咱北大荒的老少爺們答不答應！”
劉廠長穩穩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目光專注地听王建國將那計策一五一十地道來。
待王建國說完，劉廠長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之色，緩緩地點點頭，那動作沉穩有力，仿佛在給予王建國肯定與支持。
他微微向前傾身，語氣堅定又帶著幾分親切說道︰
“建國啊，這麼些日子，我可太清楚你的本事了。你心里向來有數，既然你對這事兒心里有成算，那就大膽去做。”
“要是之後你需要我出面給你作證，你盡管開口，老劉我這人別的不說，就是重情義，隨時奉陪到底，絕不含糊！”
王建國听聞，眼眶微微泛紅，眼中滿是感激。他趕忙上前一步，用力地點點頭，激動之情溢于言表。
稍作停頓，他轉過身，面向面前的二位前輩，神情瞬間變得嚴肅且凝重。他深吸一口氣緩緩說道︰
“二位前輩，今天咱們商討的這件事，那可是如履薄冰的關鍵大事。”
“就連平日里和我情同手足的書卓哥，到現在都還蒙在鼓里，對實情一無所知。”
“您二位想啊，這事兒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就像平靜湖面投入巨石，必定會掀起驚濤駭浪。”
“無論對書卓哥，還是對我而言，都可能招來難以預估的危險。所以，真心懇請二位前輩務必替我嚴守這個秘密。”
“這不僅僅是為了我，從長遠看，也是為了二位自身的安危著想啊。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潛在的危機，還望二位前輩能理解我的苦衷。”
宋主任听了，趕忙點頭說︰
“建國同志，你把心放進肚子里。這事兒關系重大，我和老劉肯定守口如瓶，連自家老婆孩子都不會透露半個字。”
一旁的劉廠長搓了搓手，粗聲粗氣地問︰
“既然建國打算資助咱磚廠，那買半機械化設備的事兒，是跟上面打報告申請，還是咱自己掏錢買？你給拿個主意。”
宋主任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搪瓷缸，慢悠悠地說︰
“申請還是要走程序的。咱先按規矩上報，要是上面審批有困難，咱再想別的辦法。”
“畢竟公家有公家的難處，不能硬逼著上頭辦事。”
他扭頭看了眼窗外，接著說︰
“估計書卓挨家挨戶通知開會也該回來了。咱哥倆趁這會兒，把等會兒要在會上講的話理一理，好歹打個腹稿，省得開口時抓瞎。”
劉廠長撓了撓後腦勺，咧著嘴說︰
“你說得對。我剛才琢磨著，要是申請設備的事兒沒下文，咱就湊點錢買二手的。”
“前陣子我去公社農機站，瞅見倉庫里有台舊制磚機，就是缺倆齒輪，修修還能用。”
宋主任點點頭，從抽屜里翻出個皺巴巴的筆記本，說︰
“咱把買設備的預算列一列，開會時跟大伙念叨念叨，讓鄉親們心里有個數。”
“另外，建國說的按工分折股這事兒，得跟大伙講明白，別讓人听岔了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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