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寶是漢江四百萬下崗工人中的一員，不幸的是，他只是北山市一個普通國企下面的工人。
一個央企一個市轄國企，差距便在這時候體現的淋灕盡致。
與漢鋼工人還有一點基本保障不同，他被幾百元便買斷了工齡，後續的保障基本等于零。
下崗後，他和大多數人一樣，每日無所事事。
要不是他老婆還有工作，每個月還能領點工錢，他們家恐怕飯都吃不起。
他也想過出去找工作，但是下崗的人比比皆是，毫不夸張的說，在這樣的環境，想要找個掃廁所的工作，都需要有熟人介紹。
像他這樣的普通人，哪有什麼關系，就只能在家里躺著，承擔著女人才應該承擔的家務。
除了做做家務，他的任務就是想盡一切辦法搞點吃的用的，而菜市場沒人要的爛菜葉就是他的主要目標。
別看是爛菜葉，就這還需要去搶。
剛開始他還有點舍不下臉，因為搶爛菜葉的大多數是婦女。
好在介紹他“入門”的工友老火，帶領他沖鋒了一次，滿載而歸的收獲讓他們家足足吃了三天，他的臉面就變得一文不值。
畢竟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填飽肚子的感覺實在太舒服了。
這天他像往常一樣，掐著點走出家門來到一處路口，準備和工友老火匯合。
老火並不老，年齡才三十多歲，只不過以前從事比較辛苦的工作，加上不修邊幅，讓人感覺與年齡不符。
老火不喜歡打牌，最大的愛好就是讀報紙，收集報紙，用他的話來說，報紙是最直觀能了解國家政策以及世界局勢動向。
他卻嗤之以鼻，什麼金融危機，什麼戰爭疑雲，難道能跟他這個小老百姓搭上關系？能填飽肚子？
老火不說話了，只說他這人真是典型的愚民。
今天著實奇怪，在街頭等了許久，往日最積極的老火卻沒來菜市場和他匯合。
眼看時間來不及了，再不去那些菜就被搶光了，楊元寶索性就不等了，鑽進了菜市場。
一個小時後…，楊元寶搶了半筐爛菜葉，一身狼狽的走出菜市場。
果然，沒有隊伍搶個爛菜葉都費勁。
都怪這個老火，要是兩個人，怎麼可能搶不贏那群老娘們？
老火的約定時間沒有出現，楊元寶既生氣，又有點擔心。
擔心老火出現了什麼意外。
這幾年，他已經見過不知道多少人，因為接受不了傳承幾十年的工作，突然就下崗的事實，想不通的。
那是一種以工廠為家的人生，當家沒有了，人就像廢了一般，很多人都迷失了方向，最終走上了不歸路。
尤其老火家是雙職工下崗，就更難了。
想了想，楊元寶沒有直接回去，而是提著籮筐去了老火家。
老火家離他兩條街，以前也是一道工序的工友。
還沒到老火家，楊元寶就听到一片又是哭又是笑的聲音，心中不免一突，難道？
楊元寶不敢想，加快腳步，果然看到老火家里圍著一群人。
籮筐掉落，爛菜葉子掉了一地。
“老火！”楊元寶悲從中來，雙腿一軟，大嚎起來。
人群安靜了一會，又嘰嘰喳喳起來，個個臉上是又哭又笑，那是一種復雜的情緒交織在臉上，楊元寶嚎的更大聲了。
這時，人群突然撥開，一張熟悉的臉走了出來，“元寶，你嚎啥？”
“老火！？你沒死？”楊元寶愣住了。
老火啐了一口，“啊呸，你大爺，你才死了呢，好日子馬上就到，我才不舍得死。”
見老火沒事，楊元寶收拾心情，一邊拾掇起地上的爛葉子，一邊沒好氣道︰“還好日子，我看你是糊涂了，今天都不去菜市場拾掇吃的，只怕好日子還沒到，你就餓死了，等你餓死了，我可不會再給你流一滴眼淚。”
老火沒有理會楊元寶的絮叨，而是笑呵呵的和他一起拾掇菜葉子，又示意對方看看歡呼的人群，“知不知道大伙在高興什麼，政府馬上就要給咱發生活保障了！听說每人兩百多一個月，還給交醫療補助，另外市政府這次還準備組織大家出省工作，由政府牽頭，你說好日子是不是要來了？”
楊元寶呆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在哪里看到的？”
“報紙啊！今天中午出的，我也是才看到。”說著，從懷里掏出報紙，指著上面一張照片，“看看，這是咱們的新市長，叫祁同偉，就是他拍板說要給咱們發錢。”
楊元寶看了看，黑白色調的圖像，上面是一個威嚴的年輕人正俯身親切的和一個衣裳襤褸的中年男子握手交談，旁邊的背景是一群同樣下崗的工人。
“這個人我好像在前天見過。”
老火嗤笑，“人家堂堂大市長，你能見過，我看你在夢里見過。”
楊元寶仔細端詳了一下，無比確認道︰“我真的見過，前天一大群人到我們那個視察，他就站在最前面，你看看，這報紙上的人不就是咱們那條街上的人嗎？”
這下輪到老火驚訝了，捶胸頓足道︰“哎喲，你這小子還怪好運的，怎麼沒讓我攤上這個好事，要是能跟這位市長說上幾句話多好，這樣我肯定能上報紙。”旋即又在報紙上搜尋起來，果然在角落看見楊元寶縮著個腦袋，“怎麼樣，市長有沒有跟你說什麼話？”
“那天在睡覺，就遠遠看了一眼，後來街道的人說過來拍張照，把我叫了出去，我怕沒啥好事，就躲在角落里。”楊元寶越說越小聲。
“你啊。”老火氣極。
收集報紙都有一個心願，那就是能收集一張自己在上面的報紙，結果自己沒踫上的好事，被身邊人踫到。
這就好比自己天天買彩票沒中，結果朋友跟著順手買了一張就中了大獎。
楊元寶沒空研究上報紙的事，他關心的是實處，“不是，老火，真會發錢？以前不是也有領導視察，還不是一個屁都沒放，會不會是假的？”
“這話說的，報紙都登出來了能有假？而且我跟你分析一下，你想想，能這麼年輕就干市長，這說明了什麼？”
“說明什麼？”楊元寶一臉懵。
“笨啊，叫你多看報紙不看，咱們國家，干部越年輕級別越高，以後進步空間就很大，能派到咱們市當市長，以後恐怕會到那里去。”老火指了指天，“所以你就等著領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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