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龍虎約的是酉時整。
所以趕在申時六刻之前，甦清和帶著林青璇離開了戶部衙門。
于前在他剛剛走出戶部衙門、尚未登上馬車的時候，行色匆匆的給他送來了沈家農莊那邊發到的最新信件。
簡單的詢問了下便得知，余震去王崇山的府上跟王崇山見面後，一直聊到了一刻鐘前才將將聊完。
否則于前也不會把送信的事情拖到現在。
因為身旁還跟著林青璇，甦清和便沒有繼續多問。
拿過信件、帶著林青璇一起鑽進馬車的車廂，趁著馬車往絳仙居駛去的空隙，將火漆蠟封完整的信封拆開，抽出了里面的信紙，仔細的看了起來。
戶部衙門和絳仙居之間的距離並不遠，步行前去的耗時可能會更短。
但面對著張龍虎這種幫會大佬的邀約，甦清和好歹是官身，得講究一點體面。
當然，如果是其他衙門的同僚相請，就不需要在乎這些了。
換好了一身男裝、發型也做了處理的林青璇，英氣十足的坐在甦清和的對面。
發現甦清和神情專注的瀏覽起了信件的內容，林青璇扭頭欣賞起了車窗外的街景。
信紙的質量再好，如此懸空拿著瀏覽的時候，也會有字跡透到紙張的背面。
把頭偏過去欣賞風景，可以避免不小心看到信紙上的內容。
無論內容是否敏感，這都是應該具備的自覺性。
甦清和沒有理會林青璇的反應。
信里面所記錄的關于沈家農莊的事情，對于其他人來講，頂多稱得上是一種談資，並沒有多少保密的必要。
不過林青璇能如此識趣，倒是讓甦清和頗感滿意。
顯然，林青璇大大咧咧的表象下，內里其實有著相當細膩的心思。
這是甦清和抵達神都以來所收到的第二封來自于沈家農莊的信。
第一封信是一個多月前收到的，當時的信件內容里描述了沈炎陽在農莊內嘗試性的建立了一個長老會。
長老會總共七人，由沈炎陽這個首席長老和其余六名長老組成。
六名長老中，三人由沈炎陽指定，三人由農莊的農戶們通過舉手表決的方式選舉產生。
隨著長老會的建立，農莊內一些比較大的事情將不再由沈炎陽乾綱獨斷，而是會召集長老們共同商議確定。
只是沈炎陽擁有同意或者否決的權利。
對于沈炎陽的這種做法，甦清和頗為欣賞。
不管是不是在脫了褲子放屁，改革本身都值得鼓勵。
然而第二封信所描述的內容就有點令人無奈了。
信中詳細的列舉了長老會建立之後，對于農莊整體所產生的一系列影響。
最大的變化，是那三名被農莊農戶們選舉出來的長老！
沈炎陽指定的三名長老，都是沈家派往農莊進行管理的人，他們本就習慣了在農莊日常的運轉中發號施令，又有著豐富的、跟沈炎陽相處的經驗。
被沈炎陽指定為長老會的長老，對于他們來說，基本上屬于單純換了個名頭而已，實際手頭所負責的事情大體上跟以往一樣。
可那三名被農莊農戶們選舉出來的長老就不一樣了。
在成為長老之前，三人和其他農戶毫無區別，都只是農莊的佃戶而已。
之所以會被選為長老，僅僅是因為三人平日里比較活躍，在農戶之中認識的人最多罷了。
第一次參與這樣的選舉，農莊的農戶們根本不了解其中的意義，也不明白選舉權的重要性，他們完全是下意識選擇自己認識的人，至于這個人的品性如何，沒有誰會真的在乎。
結果在被選為長老後，三人發現手中莫名其妙的多了不少權力！
即便有沈炎陽在最上面壓著，將大部分的權力依舊牢牢的攥在手里，那一小部分下放的權力，對于原本只是普通佃戶的三人來講，照樣充滿了誘人的氣息。
于是乎，三人以驚人的速度墮落了……
比如三人的其中之一，掌握了分配農具和畜力的權力。
農莊的耕牛數量是有限的，不可能每一家都分到一頭。
因此耕牛如何分配，誰家能使用多久、在什麼時候使用，就成了不少佃戶關注的重點。
掌握了分配農具和畜力權力的這名長老，利用自己的權限，無師自通、且輕而易舉的便霸佔了幾個寡婦。
誰陪他睡覺，他就安排誰能使用更長時間的耕牛。
誰跟他關系不好，在耕牛的使用時間上就要大大吃虧。
其他兩人也都有類似的離譜操作，將手中剛剛拿到的那一點小小的權力，全都在刁難其他農戶上放大到了極致。
由于是初次掌權，又沒有什麼文化和清醒的認知，在嘗到了權利的甜頭後，三人自然而然的飄了起來。
行事無所顧忌，很快便鬧得農莊內怨聲載道。
沈炎陽發現了這個問題，迅速出手將三人的長老身份拿掉，然後當機立斷的在農莊里召開了公開審判，讓農莊內的佃戶們依次公開檢舉三人的違規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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佃戶們一時之間群情激奮，場面甚至出現了短暫的失控。
在檢舉的同時，佃戶們還義憤填膺的紛紛上手，對三人進行痛毆。
如果不是沈炎陽阻止的及時，恐怕三人當場就要被憤怒的佃戶們打死了。
經過公審，沈炎陽判了三人死刑，又借著這樣一個機會，給所有佃戶解釋了下長老會長老的責任、權力以及義務。
接著再次要求佃戶們舉手表決，選三名新的長老出來。
不過考慮到之前三名佃戶長老的選舉太過兒戲，這一次沈炎陽給了所有佃戶三天時間，讓佃戶們在三天之後，再決定究竟要把手中關鍵的選票投給誰。
信中記載的內容到此結束。
甦清和收好信紙，將信紙重新塞入了信封里。整個人則是閉上了眼楮，陷入了思索當中。
沈家農莊出現的亂子在他的預料之內。
別看很多人咒罵著官員的貪婪和腐敗，真要是讓他們當了官，那他們不但會更貪婪、更腐敗，並且還不具備那些官員們為人處世的能力！
不可否認的是，在一個官本位的國度里，能夠步入到官場之中、在官場里混的風生水起的人，除了上面要有人罩以外，自身的待人接物也肯定有獨到之處。
這些都是真正的人中龍鳳，遠非普通人能比。
而普通人憤怒的絕對不是貪婪和腐敗本身，他們只是憤怒于自己沒有跟著一起貪婪和腐敗的機會。
沈炎陽在農莊里進行的這些變革，注定了過程中會充斥各種問題以及麻煩。
但只要堅持下去，甦清和相信沈炎陽最終能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道路。
就在甦清和考慮著沈家農莊的事情時，一直平緩行駛的馬車停了下來。
林青璇收回了一直看向窗外街景的目光，笑著說道︰“到地方了，走吧，今天借你的光，我也進去瞻仰下絳仙居內到底是怎樣一處人間極樂之地，為何能讓神都那麼多的達官權貴們流連忘返。”
甦清和點了點頭，把沈家農莊的事情從腦海中驅離了出去，跟著林青璇一起下了馬車。
隸屬于各個衙門的馬車在車廂上都是有標識的。
臨時職司的署衙被設置在了戶部內，甦清和跟林青璇乘坐的這輛馬車當然也是戶部抽調的。
絳仙居大門外負責迎來送往的那些小廝明顯都有眼力見，看到戶部的馬車停靠後下來了兩名年輕人，其中一位似乎還是女扮男裝的，幾名小廝見多識廣，絲毫不覺意外，立時臉色如常的迎了上來。
“二位貴客里面請，不知是雅間有約還是散台听曲？小的好給二位貴客安排。”
其中一名小廝彎腰陪笑問道。
甦清和抬頭看了看絳仙居那幾座氣勢恢宏的主樓，隨口道︰“張龍虎邀請我來的，他到了嗎？”
“哎呦，原來是張幫主的客人，恕小人眼拙，竟是沒有認出來。二位快請進，張幫主已經在雅間等著了。之前還特意吩咐我們幾個，若是貴客到了，一定要先上去告知他，好讓他能下來親自迎接。小人這真是誤了張幫主的事，望貴客別跟小人一般見識。”
小廝態度無比謙卑的說道。
“張龍虎給你賞錢，讓你這麼說的？他要真是想迎我，來了以後直接在大門口一直等著不就行了？何必先上去再下來？”
甦清和開口問道。
小廝頓時一窒，趕忙搖頭道︰“絕對沒有，張幫主是真心實意的。只是張幫主並非自己前來，還有邀請其他貴客，實在是不方便帶著其他貴客一起在門口等。”
甦清和笑了笑，擺手示意小廝頭前帶路就好。
作為神都第一青樓，其實說絳仙居是大周第一青樓也不為過。
凡是能在神都里位列第一的場所，那放眼整個大周，同樣不會有任何對手。
此刻已是酉時，暮色初染神都運河的河面，絳仙居五座五層齊高的主樓如巨獸踞伏，朱漆金釘的樓閣直插雲霄。
樓與樓之間，飛橋凌空而起。似游龍一般，以雕花木廊勾連縱橫，雲紋闌干纏繞流光。
橋上行人憑欄遠眺，衣袂翻飛間恍若踏雲而行。橋下燈籠次第亮起，映得琉璃瓦上金翠交輝，如星斗墜入人間。
主樓層疊如山，檐角銅鈴隨風清響，與樓中管弦之聲相和。
飛橋穿梭其間，明暗相通，將歌舞、酒肆、茶寮、與觀景台連作一體。
這邊廂歌姬旋舞、羯鼓激越。那邊廂文人揮毫、墨香氤氳。
雖然天色尚未完全黑下來，可絳仙居內已經是一派人聲鼎沸的景象。
甦清和跟林青璇一起，在小廝的引領下很快上到了三樓。
一樓二樓是大眾宴飲之處，上到了三樓之後，便是一個又一個被隔開的雅間。
小廝將兩人領到了其中一處雅間的門外，輕輕敲了敲門後，听到里面傳出了相請的聲音，便推開了雅間的正門，同時躬身告辭離去。
甦清和邁步而入，旋即看到一名身穿華服的中年男子，正大馬金刀的坐在雅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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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的左右兩邊還各坐著一名漂亮的女子服侍，被男子左擁右抱，大手撫摸的嬌喘連連。
讓甦清和有些意外的是，除了中年男子以外，這雅間里還有另外一人坐著。
而這人甦清和認識，清河崔氏外務長老，血影刀，崔顥……
自從結伴抵達神都之後，甦清和就跟崔氏的隊伍分開了。
這段日子一直在忙碌于各種各樣的事情，倒是再沒有跟崔顥見過面……
沒想到，今兒卻在張龍虎做東的酒局中踫上了。
眼見甦清和跟林青璇走了進來，原本還在摟著兩名姑娘上下其手的中年男子當即將懷中的姑娘推開。
接著長身而起，笑容滿面的朝甦清和走來，同時開口道︰“是甦清和甦隊副吧？果然儀表堂堂、器宇軒昂！不知旁邊這位……”
甦清和輕描淡寫的介紹道︰“林青璇，我們鎮妖衛三營六隊的隊正，也是我的上司。”
“林隊正？”
中年男子略顯疑惑的打量了下林青璇，緊接著便明白過來，恍然點頭道︰“我听過林隊正的大名，鎮妖衛最漂亮的一朵花，出現在絳仙居的話，確實有些不太合適。扮個男裝倒是正好。
嘖，實在抱歉，我是個粗人，不知道今晚林隊正也會跟著一起過來。否則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挑絳仙居吃酒的，雲韶院、或者金齏樓，都要比絳仙居好得多，希望林隊正不要見怪。”
林青璇微笑道︰“張幫主客氣了，我這屬于不請自來，張幫主不介意便好。況且絳仙居號稱咱們神都第一青樓，我卻一直沒有機會進來一探究竟，今天算是沾了張幫主的光，才有機會進來長長見識。所以我得好好敬張幫主幾杯才是，以表達感謝之意。”
張龍虎大笑道︰“林隊正過謙了，快坐快坐，今天能同時邀請到甦隊副和林隊正一起前來，我張龍虎真的是面上有光！幸好崔長老也願意賣我張龍虎一個薄面，否則我獨自一人，恐怕就要怠慢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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