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從清河郡城出來的時候，我和王爺還聊過一嘴關于太叔策的事情。不過那時候就只是順口一提罷了，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卻沒想到，剛進瑯琊郡，便真的跟太叔策的事情扯上了干系……”
三人一起將陸放翁送出了客棧後，重新坐回到了一樓大堂的桌前，崔顥給自己倒了杯茶水，稍稍抿了一口，略顯感慨的說道。
余震則是無所謂的說道︰“反正在瑯琊郡也沒什麼事情，之前將九原郡搞得風聲鶴唳，若是在瑯琊郡內繼續當青天大老爺，那估摸著瑯琊郡也會雞飛狗跳，到時候彈劾我的奏章肯定會像雪花一樣飛往神都。
順便查一查太叔策是不是真的死了，總比繼續給我添加壓力強得多。不過方才陸放翁雖然說了不少，卻好像沒什麼重點，各種線索都有一些，我一時之間完全搞不清楚那些線索中的關鍵點是什麼。”
說著，余震直接看向了甦清和，明擺著一副不打算動腦子、準備完全依靠甦清和去調查的模樣。
甦清和嘴角抽了抽，開口道︰“線索的關鍵，是找到關鍵的線索。太叔策失蹤的情況具體是什麼，主要得根據具體情況去分析。”
余震懵了。
下意識的伸手掏了掏耳朵，還以為自己听錯了。
崔顥則是面露呆滯之色。
傻傻的看了看甦清和後，本能的又看向了余震，開口問道︰“王爺，甦先生……這是說了些什麼？”
甦清和干咳了聲，一本正經道︰“開個玩笑而已，別介意。‘花間游龍’陶書宇，‘斷金手’祝流嵐，以及‘驚鴻照影’沈無翳。這三人中，‘斷金手’祝流嵐剛好住在陽都城。
陸放翁會跑到陽都城來，應該也是想找祝流嵐了解情況的吧？奈何他家里面催的太急，剛到陽都城就得立刻回去，于是得知咱們也在陽都城後，直接跑了過來，將事情代為托付。
總之，這件事情由我來處理吧，調查太叔策究竟是死了還是失蹤了，靠著人多可沒什麼用處。你們正常趕路就行，等我這邊有了明確的進展以後，會即刻追上大部隊的。”
余震想了想，點頭道︰“讓于前、于後跟著你吧，有他們兩人在，你的安全有保障，免得讓我擔心。若是有什麼比較麻煩的事情需要去辦，也可以安排他們去做，你自己不要輕易涉險。”
甦清和對此毫無意見。
能有兩名甲等強者跟在身邊打下手，顯然要比他獨自一人行動來的更加方便。
不過余震如此表態，讓一旁的崔顥對甦清和越發重視起來。
在崔顥看來，九江王一行離開九江郡時遭遇了意外，導致九江王吳啟的身邊攏共只剩下了四名隨從而已。
結果甦清和僅僅是去調查太叔策失蹤的具體情況罷了，九江王便要將僅剩的四名隨從分出來一半給甦清和調用。
這意味著……甦清和在九江王心目中的地位，恐怕比他之前想象的還要高出不少！
感覺上已經有點像是異姓兄弟一般的相處方式了，根本沒有正常主從該有的尊卑之別！
“那吃過了早飯，咱們分頭行動。大家伙兒勞累了整整一個月，王爺可以在接下來的旅途中帶著他們游山玩水，權當是給大家伙兒放假了。走的慢一些，到時候我追上大部隊也容易一點。”
甦清和說著，忽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開口問道︰“方才陸放翁說他當年在被評為人榜第一後，馬上被家里喊了回去，閉關修煉。太叔策在被評為人榜第一後，同樣如此。
只不過太叔策失蹤了，沒有回到家族之中。這是屬于慣例嗎？只要被評為人榜第一，便要立刻回到家族之中去閉關？不能再繼續于江湖之中行走，磨礪自身？”
余震搖頭道︰“不光是人榜第一，事實上，只要被排到了人榜前十，那安全起見，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不要繼續留在江湖之中廝混，因為說不準什麼時候會被妖魔密諜們盯上，進而制造伏殺的機會。
你應該有注意到，人榜前十里幾乎不會出現五姓七望的身影。是五姓七望的年輕人天資平庸嗎？顯然不是。原因究竟如何，你很清楚。可除了五姓七望之外，其他世家豪門卻根本沒有這樣的待遇。
現在不比當初天地人榜剛剛發布的時候。那時候的妖魔密諜們跟白痴一樣，看到天地人榜後以為都是真的，迫不及待的就想要順著天地人榜的名單進行伏殺。當然，這種伏殺主要以人榜名單為主。
天榜高手一共只有三十六位，每一個都是跺一跺腳，整個大周便會顫三顫的大人物。妖魔一方根本沒能力在咱們大周境內進行伏殺。地榜高手倒是可以試一試，然而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它們不願承受的。
只有人榜高手最符合妖魔密諜們的伏殺要求，所以也只有人榜高手被妖魔盯上的可能性最大。但在反復針對人榜高手進行伏殺後，妖魔一方逐漸的開始察覺到榜單隱含的另外一個作用。于是乎……”
甦清和皺眉接話道︰“于是乎，妖魔越來越不容易被釣魚，為了能夠讓妖魔持續不斷的針對人榜名單發起伏擊，進而暴露自身，一定程度的破壞妖魔密諜在大周境內的潛伏計劃，人榜名單上必須有能讓妖魔真正動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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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姓七望不願意家族內真正前途遠大的年輕人充當這種誘餌，使得誘餌的名額，最終落到了其他次一等的世家豪門身上？其他次一等的世家豪門沒有五姓七望的底氣，無法拒絕這種安排，只能想辦法主動規避其中的風險？”
崔顥附和道︰“沒錯，妖魔越來越不好騙了，沒有確實值得它們出手的目標，幾乎不可能再讓它們上當。不過各家有各家的立場，無可厚非。
以皇室為首的朝廷，以五姓七望為首的各大世家豪門，大家都有私心。這種情況下，沒人能一心為公。呈現出來的結果，只能是妥協的產物。”
甦清和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起身道︰“算了，處在什麼位置，考慮什麼樣的事，我先走了，咱們回見。”
說完，甦清和轉身徑直走出了客棧，于前、于後兩人緊跟而上，沉默的隨侍在了甦清和左右。
將將卯時七刻，晨霧未散。
客棧周圍街巷里的炊煙基本散去，有赤腳挑夫踩著青苔石板，擔起昨夜浸好的豆芽，急匆匆的往早市趕去售賣。
有駝背鰥夫推著獨輪車，車上鋪滿了粗陶罐，罐子里浮著隔夜的泔水，不知要運往何處。
坊牆根有蜷縮的乞丐，表情麻木、精神懨懨的等著施舍。
粗麻爛褲下露出了開始流膿發臭的黑 腳掌，那是被野狗啃咬後沒經過任何處理所造成的潰瘡。
強壯的乞丐打得過野狗，偶爾能捕獲到野狗充當食物。
瘦弱的乞丐被野狗攻擊，若不抱團取暖，甚至可能會被野狗分而食之。
有巡街差役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堂皇過市，路過炊餅攤時順手掀開屜布，不問自取的拿了個炊餅塞進嘴里。
攤主滿臉堆笑、點頭哈腰，只是眼神里閃過了幾分不忿之色。
屜布掀開時所升騰而起的白氣，漫過了攤主身後牆壁上貼著的那張已經褪色的海捕告示。
告示上繪制的畫像還算板正，可畫像下面書寫的‘懸賞紋銀十兩’著實有些抽象。
甦清和緩步前行、冷眼旁觀，只覺百萬人間煙火此刻在這短短百十來米的街道上完全具象化了。
此時距離甦清和所在位置的十幾里開外，陽都城的南城門邊上，掛著‘鐵旗總號’牌匾的院子大門被從內推開。
一名身穿短打的年輕男子從大門內走出，站在門口的台階上，迎著朝陽伸了個懶腰。
男子身後是一個起碼三百多平大小的青磚院子，數十只包鐵木箱安靜的堆放在院子一角，箱面‘瑯琊巡按使監封’的火漆油光 亮。
數十名赤膊的趟子手們排著整齊的隊列，站在院中扎著馬步。
一名上了年紀的鏢師叼著煙桿，雙眼渾濁的盯著趟子手們打熬筋骨。
煙鍋里隨著抽吸而明滅不斷的火星子，映照的鏢師臉龐一片模糊。
有雜役在院中來回忙碌，廚房里飄出了一陣陣肉香，引得趟子手們止不住的咽唾沫。
這里是‘鐵旗祝家’，陽都城內排名前五的鏢局。
雖然掛著‘鐵旗總號’的牌匾，可實際上鏢局就只有這麼一個總號而已，分號尚未開出來哪怕一個。
單純從規模來說，‘鐵旗鏢局’的趟子手不過區區六七十人罷了，能被稱之為鏢師的丁等修士，也總共只有三位。
在陽都城這樣的郡內大城之中，‘鐵旗鏢局’的人數只能排在所有鏢局的十名開外。
之所以實力排進了前五，純粹是由于‘鐵旗鏢局’有一位相當強勢的總鏢頭！
斷金手祝流嵐，曾經的人榜高手。
盡管天賦有限，在人榜上從未沖進過前一百名，並且因為年齡超過了三十五歲而下榜後，時至今日都沒有突破乙等，始終卡在丙等上的境界之中難以再有寸進。
可對于鏢局這個行當來講，丙等上層次的修士，已經非常稀少了。
更何況祝流嵐年輕時登上過人榜，意味著即便在丙等上的層次里，他也是非常強的。
一個人的強大，抬高了整個鏢局的上限，使得‘鐵旗鏢局’的押鏢價碼，在陽都城所有鏢局中名列前茅。
“爹爹！你再給我講講你年輕時闖蕩江湖的事跡唄！我想听你和五方羅剎叔叔深入黑風山、剿滅黑風寨的那一段！”
一名看起來頂多七八歲的小男孩兒，蹦跳著進了院中的一間屋子，奮力撲進了正坐在屋中喝茶的中年男子懷中，童音未泯的說道。
中年人正是‘鐵旗鏢局’總鏢頭，斷金手祝流嵐。
小男孩兒則是祝流嵐的獨子，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深受祝流嵐的寵愛。
“還講？這段我都給你講過三遍了，你還沒听膩啊？”
祝流嵐稍稍用力，將兒子抱到了自己的腿上，笑呵呵的開口道。
小男孩兒立刻搖頭道︰“當然沒听膩了！听一百遍都听不膩！這可是爹爹為百姓伸張正義！不但殺了那麼多的土匪、壞蛋，還從土匪寨子里救出了好多人！我可喜歡听了！”
祝流嵐搖頭道︰“真正出力的可不是你爹我，雖然你爹我和你五方羅剎叔叔負責正面強攻，但我倆主要是為了吸引黑山寨里那些土匪的注意，給你花間游龍叔叔、生死判官叔叔以及驚鴻照影阿姨爭取到側面潛入山寨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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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那個黑風寨的三個寨主都不比你爹爹我當時弱，特別是大寨主，甚至比你爹爹我還要更厲害一些。就連正面吸引土匪注意力的任務，都是你五方羅剎叔叔充當主力，你爹爹我不過是在旁掠陣而已。”
解釋的同時，祝流嵐伸手揉了揉自己兒子的頭發，腦海中卻是一時間思緒萬千。
人在上了年紀後會非常喜歡回憶年輕時經歷過的那些印象深刻的事情。
有心潮澎湃，有後悔難當，有慷慨激昂，有柔情似蜜。
祝流嵐經常回憶起自己年輕時浪跡江湖的那些經歷，否則他也不會時不時就給唯一的寶貝兒子講述所謂的江湖故事。
固然有哄孩子的因素在其中，可未嘗沒有借之以回味過去的念頭。
可惜，他們這個小團體里最強、最有天賦、也是最核心的兩個人，一個因為排到了人榜第一而被家族強召回去閉關，另一個則在排到了人榜第一後突兀失蹤。
再加上伴隨著年齡的增長，每個人都不可能再像年輕時那樣任性妄為，總得肩負起屬于自己的責任，于是這段令他刻骨銘心的歲月戛然而止。
想到這里，祝流嵐幽幽嘆了口氣。
正當他準備給兒子再講一遍‘五少俠踏平黑風寨’的故事時，一道身影忽然出現在了屋子門口。
祝流嵐愣了下，緊接著心頭警兆徒升！
以他丙等上的境界，這身影出現在屋子門口之前，他竟然絲毫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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