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駁的樹皮之下，虯結的枝干緩緩蠕動，無數半透明菌絲呈網狀覆蓋在枝干空隙之間，從胸膛蔓延到四肢。
一簇泛著熒光的蘑菇從樹妖頭頂開裂處長出，嫩嫩的菌傘跟枯木般的身體看起來非常不搭調。
樹妖不屬于血肉生物，自然不可能被自己寄生，眼前這個樹妖，只是單純地靠著身上的蘑菇接入了菌網而已。
從獨立性上來說，它比迪蘭和小黑都高。
不過林 同時也注意到了。
自己上次播撒的孢子，一點也沒能在這樹妖林地里留下來，它身上這朵蘑菇恐怕就是唯一的成果。
林地的入口只站著這只樹妖，而林地的更深處，則隱約還有不少晃動的身影。
真是……有意思。
不知源頭在何處，遍布地面的根須扭動著在樹妖與噗嘰們之間讓出了一條路。
僅有一根被小黑扯著的根須想縮也縮不回去。
“蘑菇，主宰。”
這個不久前才重新長出四肢，此時顯得有些瘦弱的樹妖來到噗嘰跟前，再一次在菌網中發出了信息。
“祖樹的枝葉，渴求著寧靜，請勿將毀滅帶來。”
提到毀滅時，樹妖的腦袋明顯朝小黑的方向轉了幾度。
林 在樹妖的情緒中感到了一絲恐懼。
原來如此，祈求和平麼。
不過，
“祖樹是什麼？祖樹的枝葉又是什麼？是指你麼？”
從野怪嘴里突然听到一個特殊名詞，林 很難不好奇。
“祖樹是所有樹妖的源頭，我們都是它的枝葉！”
提到祖樹，這個樹人似乎有一點激動和向往。
林 看向樹妖林地深處︰“這個祖樹在里面嗎？”
並沒有被這種很唬人的稱號嚇到。
如果這個祖樹它在六層，那撐死了也就老蝙蝠那個樣子。
如果它不在六層，那再厲害也影響不到林 。
“祖樹不在這里，我們只是一截遺失的嫩枝。”
嫩枝？
林 看了下它身上那些隨時可能掉下來的老樹皮……
“好吧，我理解了。
但有一個問題，你所謂的‘寧靜’代表什麼？”
樹妖回答道︰“枝葉不攻擊蘑菇，蘑菇不攻擊枝葉。”
“那我需要一點幫助時，你們能提供嗎？當然我是會有所回報的。”交流嘛，從小的接觸開始，這個林 會。
樹妖愣了愣，轉頭看了眼林中的其他樹妖，最後搖了搖頭，重復道︰“枝葉不攻擊蘑菇，蘑菇不攻擊枝葉”
這下林 听懂了，擱這搞孤立主義呢。
林 想了幾秒，就回復道︰“只是這樣的話……我拒絕。”
冷酷的意志傳遞到了樹妖那里，讓它充分明白到，林 所求的更多。
在林 眼里，這些樹妖作為地下城里難得的智慧存在，又能輕松接入菌網，不存在溝通障礙，是相當有價值的。
林 是很願意吸納它們進來，提高組織的平均智力水平。
先不說它們這些無法離開階層的樹妖能給自己帶來多大幫助，就單純當做積累管理其他種族的經驗，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這前提是你要加入進組織來啊！
樹妖的意思很明顯，連敷衍著與自己接觸都不願意。
那想要將它們吸納進來就根本無從談起了。
但……
憑什麼啊？
雖然這麼說可能有點囂張，但林 已經把整個地下城當做自己私產了——盡管他現在的實際控制區域怕是三分之一都不到。
樹妖又不是什麼實力相當的存在，憑什麼讓你維持國中之國的狀態？
那樣的話，這群樹妖對于林 而言，跟外面其他魔物又有什麼區別？
甚至可以說，一堆有智慧卻不受控制的樹妖，對林 反而是某種不確定的威脅，哪怕這個威脅現在看來非常小。
而且，出來與林 交涉的就只有眼前這只樹妖，其他樹妖全都隱藏在樹林之中，很難說這次談話能有多少誠意。
林 並不想表現得很霸道，這群樹妖明明只要表現出願意一定程度接觸的態度，這次談話就能有一個不錯的結果。
可惜。
“你們不願與我接觸我也不強求，但既然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我又為什麼要為了你們去阻止小黑呢？
哦，小黑指的就是那個大號黑蘑菇。
在這里，魔物之間互相獵殺本就是常態，你們這林子里只有樹妖存在，想來也不是其他魔物主動讓出來的吧？
你說是不是？”
面對林 的說辭，樹妖不知該如何回答。
林 也不急，他想讓這些樹妖再好好想想。
“這次我就先把小黑帶回去了，希望下次來，能見到更多可以交流的樹妖。”
說完後，噗嘰就拉著小黑離開了。
實際上以林 現在的實力，還可以更強硬點，直接拉一編隊的噗嘰過來威脅他們，但是那樣的方法就太難看了點。
一堆心懷怨恨的樹妖加進來也很難說是不是好事。
如今的行為雖說也不算友好，但至少還留有余地。
林 現在想做的是在樹妖中打開個口子，哪怕是個小口子也行。
只要有了接觸，林 相信，以自己現在掌握的資源，總能拉攏到一批樹妖才對。
——
蘑菇主宰走了，留下樹妖呆呆地站在原地。
那一次，四肢斷裂，樹妖並沒有死。
它沒有名字，只是這片林地中的一個普通樹妖，與其他數百個同類並無區別。
真要說有什麼區別，那就是它很不幸，輪到它守門時遇上了代表毀滅的黑蘑菇。
但它又是幸運的，沒有死在黑蘑菇的手下。
四肢雖然失去了，但可以重新生長。
他們幾個與大黑菇戰斗時，其他樹妖都在林地內部沒有出來。
實際上最開始不是這樣的。
大黑菇第一次來時，半個林子的樹妖都聚集來了，殺死所有進入林子的外來者，是所有樹妖的共識。
那一次，它離得遠，等它趕到時，大黑菇已經離開了，地上則留下了無數破碎的木屑。
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在大黑菇無窮無盡的騷擾之中，它們明白了——那不是能戰勝的存在。
每一次激烈的反抗只能帶來更大的傷亡，相反，如果不去理會，大黑菇會造成的損害就小多了。
于是輪流守門，或者說輪流當祭品的形式出現了。
反正大黑菇每次來，拆幾只樹妖後就會滿足地離開。
犧牲少量輪班到的倒霉蛋，換取更多樹妖的存續，似乎相當劃算。
只是它覺得這樣是不行的，但它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樹妖並不是繁殖很快的種族，林地中樹妖的數量正在以一個緩慢的速度穩步下降。
遲早都會被殺完的——它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它並沒有劫後余生的慶幸，這只不過是將終結推遲了一點點而已。
直到一朵蘑菇開在了自己頭頂……
雖然很模糊，但它感知到了，上方那個龐大的存在！
那個存在的意志如無邊的森林一樣龐大，與那個存在相比，整片林地所有樹妖加起來都顯得渺小。
那是不可戰勝的存在，甚至黑蘑菇也只是它的一小部分。
它遠遠窺見了龐然大物，而龐然大物卻因為它的渺小暫時沒注意到它，這讓它感到了恐懼。
它想過把身上的蘑菇拔掉，這樣那個存在就不會發現它了。
但那樣的話，樹妖滅亡的命運似乎就注定了。
大黑菇是那個存在的一部分，樹妖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去試著與其交流溝通。
它試著將這個想法傳遞給族人，但根須中回應的情緒全是懷疑與憤怒。
哪怕它盡力爭取，也只是換來了這一次單獨溝通的機會。
而現在，溝通結束了。
多虧了溝通，那個大黑菇沒有在這次將它撕碎。
但很難說溝通的結果是好的。
這個結果更像是得到了一份最後通牒。
它不知道自己同族們有多少願意讓身上長朵蘑菇。
它只知道自己得盡力勸動更多同族。
希望不要太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