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允處理完手頭幾件急務,腦子里又轉回了那個叫瑤音的小丫頭身上。
昨天她哼的那段調子,還有她名字里的“音”字,總覺得有點意思。
“去,弄把琴來。”周允對旁邊的親兵吩咐。
沒多會兒,一把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古琴被搬到了後院瑤音干活的小院里。
瑤音正拿著抹布擦拭廊柱,看到幾個親兵抬著琴進來,後面還跟著周允,嚇得手一哆嗦,抹布又掉地上了。
“你,過來。”周允指了指那把琴,“彈一曲听听。”
瑤音臉色刷地白了,連連擺手,往後縮。
“王…王爺…奴婢…奴婢不會…”
“我讓你彈。”周允語氣沒什麼起伏,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瑤音咬著下唇,看看周允,又看看那把琴,似乎在做劇烈的思想斗爭。
旁邊的陳默皺了皺眉,覺得王爺這舉動有點奇怪,阿扎古麗不知何時也聞訊趕了過來,抱臂站在不遠處,眼神狐疑地盯著瑤音。
最終,瑤音像是認命了,慢慢走過去,在琴前跪坐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猶豫著伸出雙手。
就在她的手指觸踫到琴弦的那一刻,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剛才那個畏畏縮縮、惶恐不安的小丫鬟不見了。
她的腰背挺直,低垂的眼簾抬起,眼神變得專注、深邃,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她和眼前的這把琴。
一股沉靜又帶著點疏離的氣質,從她瘦弱的身體里散發出來。
“叮——”
一聲清越的琴音響起。
隨即,流暢如水的旋律從她指尖傾瀉而出。
是《流水》。
琴音時而舒緩,如同山間清泉潺潺流淌;時而激越,仿佛江河奔騰匯入大海。技法嫻熟老練,情感飽滿充沛,那股子高山流水的意境,被她十指演繹得淋灕盡致。
這哪里是一個“啥也不會干”的逃難孤女?
這琴藝,怕是宮廷里的頂尖樂師,也不過如此!
院子里靜悄悄的,只有琴音在流淌。
陳默臉上露出驚訝之色,看向瑤音的眼神多了幾分凝重。
阿扎古麗眉頭緊鎖,她不懂中原的雅樂,但她能听出這琴聲里的不凡,更能感覺到彈琴之人身上那瞬間的變化。
周允站在那里,靜靜听著,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
他心里卻在飛快轉動。
這手琴藝,沒有十年以上的苦功和名師指點,根本練不出來。絕非普通人家能培養的。
她那個“逃難孤女”的身份,越來越站不住腳了。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
瑤音雙手停在琴弦上,微微喘息,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她似乎也從剛才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眼神又恢復了幾分怯懦,小心翼翼地看向周允。
“彈得不錯。”周允開口,聲音听不出喜怒,“這《流水》,師承何人?”
瑤音眼神閃爍,低下頭︰“奴婢…奴婢是小時候…听一位路過的老先生彈過,自己瞎琢磨的…”
“哦?瞎琢磨就能彈出這水準?”周允追問,“那《廣陵散》可會?”
瑤音頭埋得更低︰“奴婢…不知《廣陵散》…”
“那《梅花三弄》呢?可知其中‘三弄’之意?”
瑤音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吶︰“奴婢…愚鈍…”
問一句,躲一句,要麼說不知道,要麼就含糊其辭。
周允不再問了。
這丫頭,嘴里沒幾句實話。
阿扎古麗走到周允身邊,壓低聲音,語氣帶著草原人特有的直率和警惕。
“周允,這女人不簡單!琴彈得比咱們汗庭里最好的樂師還好!你從哪兒撿來的?留著她是福是禍都難說,你多留個心眼!”
話雖然沖,但那眼神里的擔憂藏不住。
“我知道。”周允應了一聲,目光從瑤音身上移開。
這個瑤音的問題,得讓陸煙那邊加緊查了。
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轉身往外走︰“柳逸塵,陳默,還有工匠營的管事,都到議事廳來。”
議事廳里。
柳逸塵、陳默,還有幾個穿著匠人服飾,滿手老繭的工匠營負責人,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周允。
王爺剛試探完那個神秘丫頭,怎麼突然又要召集他們,還要工匠營的人?
“今天叫大家來,是想跟你們說個新東西,一個能給咱們營地,甚至以後給義鹿城帶來大好處的東西。”周允開門見山。
他走到牆邊掛著的簡易地圖前,拿起一根木棍,點了點城外靠近軍營的一片區域。
“咱們軍營每天產生多少馬糞?人產生的糞便也不少吧?還有城里清理出來的垃圾、壕溝里的淤泥,這些東西現在怎麼處理的?”周允問道。
一個工匠營管事遲疑著回答︰“回王爺,大多是…是運到城外找個地方堆著,或者直接埋了…臭氣燻天,夏天還招蚊蠅…”
“沒錯,又髒又臭,還浪費。”周允點頭,“我有個法子,能把這些廢物利用起來。”
他頓了頓,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咱們可以挖個大池子,把這些馬糞、人糞、垃圾、淤泥什麼的,都倒進去,用水和上,然後把它密封起來。”
“讓它在里面自己‘爛’,爛到一定程度,就能生出一種氣。”
“這種氣,用管子引出來,可以點火!就像燈燭一樣照明,甚至能燒水做飯取暖!火力還不小,我管它叫‘地火’!”
周允盡量用最簡單的詞語解釋著沼氣的基本原理。
“而且,池子里剩下的那些渣滓和水,還是頂好的肥料,比現在用的糞肥好得多!用了它,地里的莊稼能長得更好。”
“最關鍵的是,這麼一處理,臭味沒了,蚊蠅也少了,營地和城里都能干淨不少。”
周允說完,看著目瞪口呆的眾人。
議事廳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楮,張著嘴巴,像是听到了什麼天方夜譚。
糞土垃圾,密封起來,就能生出“地火”?還能照明做飯?剩下的還是好肥料?
這…這怎麼可能?!
“王…王爺…您是說…糞…糞能變成火?”一個工匠結結巴巴地問,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對,糞土變火。”周允肯定地點頭。
“這…聞所未聞啊…”
“是啊,祖祖輩輩也沒听說過這種事…”
“把髒東西封起來就能出火?這不合道理吧?”
質疑聲、議論聲響了起來。陳默也皺著眉頭,覺得這事兒有點太玄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