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隊每天晚上和周末在小學校教室里進行練唱,潘桃、聞小䱇瑟、小莠子都在其中。這邊歌聲一響起來,曲大浪、姚老美等人又在窗戶外面賣呆。宋紅韻教唱非常認真,男女青年們學唱也非常賣力。宋紅韻一句一句教,青年們一遍一遍合,幾日下來,歌曲排練基本成型,連窗外常來賣呆的人也學會了。周末的上午,排練仍在繼續,宋紅韻強調︰“唱這首歌,一定要帶著感情唱,要唱出扛活人的辛酸,唱出對地主的仇恨。吐字一定要準確、清晰,跟拍一定要整齊、賣力。來,來,再合一遍。”
天上布滿星,月牙兒亮晶晶……
宋紅韻領唱,嗓音清亮透落,聲調顫巍巍的。歌聲一唱起來,就把窗外幾個听歌的人吸引住了。曲大浪跟著哼哼,姚老美則用腦袋應和著節拍。
不忘那一年,爹爹病在床……
宋紅韻姑娘唱得太投入了,完全入了戲,眼里流出了兩行清淚。隊員們也唱的很投入,仿佛進入了無比悲情的戲里面。
不忘那一年,北風刺骨涼……
歌聲在教室里回蕩著,曲大浪忽然皺起眉頭︰“老姚,你听這詞兒寫的不對呀!”姚老美說︰“咋不對?我咋沒听出來呢?”曲大浪說︰“第一段就不對,說淚掛在胸,咋能掛住呢,說濕了才對頭嘛!還有那句半夜放牛,半夜咋放牛呀?應該是清早就起身。”姚老美說︰“說掛就是沾的意思,說半夜就是起早的意思,何必較真,听唱的好就行唄!”
最後一段歌聲剛落,窗外有人鼓掌︰“唱的好,你們的歌聲把老農民都感染了,可見這歌曲的感召力量。”工作隊隊長來鼓勁加油,小青年們都十分興奮。佐向東說︰“如果在憶苦思甜大會上演唱這首歌兒,不僅能烘托會場氣氛,更有助于喚醒貧下中農的覺悟。”一番話說得宋紅韻心服口服。佐向東說︰“一定要把這歌曲唱到貧下中農的心坎里,你們有沒有信心?”青年們都異口同聲︰“有信心!”
齊二克從各組推薦的訴苦人選中進行了一番篩選,確定一小隊的金楊、二小隊的曲有源、賈永路等老貧農為發言對象,逐個做思想工作的時候,都不情願,費了許多口舌。
最先找到的是金四迷糊,一听讓上台連連擺手︰“不行不行,我一上台就哆嗦,不知道說個啥。”齊二克說︰“金大爺兒,不就是上個台嘛,怕個啥呢!你參加過民工團擔架隊,上過朝鮮戰場,是經過大場面的,上個台你還能哆嗦?”齊二克用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怕是思想有問題吧!”錢五銖幫著作老伴工作︰“你就應下嘛,工作組來找你是看得起咱,咱得支持人家工作。”金四迷糊說︰“上台讓我講啥呢?”齊二克提示︰“你三代貧農,過去的苦日子你都忘了?”金四迷糊說︰“沒忘是沒忘,事兒太多,不知道從哪講起。”齊二克說︰“挑最苦的經歷說,保準沒錯。能把觀眾講哭嘍,那效果就更好啦!”又叮囑再三,方才告辭。
從金家出來,左拐右拐進了曲家。曲有源一听讓上台,也搖頭擺手。齊二克問︰“咋,你不是有名的啥二桿子嘛,你也沒膽量上台?”曲有源指指自己一身打扮︰“你看我這破衣嘍嗖的,你看我這胡子拉碴的,這大豬倌形象能上台?可別給你們抹黑!”齊二克鼓勵說︰“要的就是你這效果,本色出場最好。”曲有源說︰“可,可我咋說呢?”齊二克說︰“你把道喜嗑那本事拿出來,沒有說不好的。”曲三哨說︰“爹,你別擔心,人家要求咋說你就咋說嘛!”齊二克連連說︰“對,對,你兒子說的對!就說地主是咋剝削你們的。”臨走,齊二克也叮囑︰“記住,萬惡的舊社會啊,地主壞得很哪!”
找到賈永路時人正在船上抽煙袋鍋子,吐出的煙霧隨即被風吹散。听齊二克說明來意,也推辭說︰“別的不擔心,就怕耽誤喊渡的過河。”齊二克說︰“其實也耽誤不了多長時間,一上午的事兒。實在不行的話,就讓大膽來替你半天。”賈永路沉思一下,吧嗒一口煙袋鍋子︰“行,憶苦思甜嘛,沒啥難的,說起我受的苦得有一籮筐。人活著,是受罪呀!受罪呀!我老婆有病我卻沒錢給她治,我連自個兒的老婆都護不住……”
原以為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可事到臨頭卻出現了變數。
金四迷糊打了退堂鼓,找齊二克說︰“明天就開大會了,我覺得自己還沒準備好,你看看能不能換別人。”齊二克臉色一沉︰“金大爺兒,你可是答應了我的,可不帶這麼干的。眼看會要開了,你不上台就是拆我台呀,這節骨眼兒你讓我找誰去!換是換不了了,你就是說一句話也得給我上台。”
見推不掉,金四迷糊耷拉著腦袋回了家,錢五銖從他臉色上已經猜出結果︰“沒推掉吧?”金四迷糊說︰“說啥也得讓我上台,可我講啥嘛!”錢五銖說︰“當家的,你就講小鬼子怎麼毀的金家甸,你就講你和大林子受的苦,有那麼多的事兒,你就照實了講唄。”金四迷糊說︰“行,也不管那個了,就有啥說啥。”
露天戲台一時又成了令人矚目的地方。長木桿子搭起的台口如同牌坊,上面貼著五彩菱塊,寫的是“長青大隊社員憶苦思甜大會”。土台後那幾棵小葉青楊成了露天戲台最自然的背景,通直光滑的樹干上殘留的幾個樹結仿佛是一只只觀看人間戲場的眼楮。
宋紅韻正在台上給合唱隊員擺隊形,鬼子漏奉命把村里十來個“大老黑”集中起來,一會兒給排排隊,一會兒讓低低頭,公鴨嗓吆五喝六,顯得很威風︰“你們都站好嘍!站齊刷的!”黃士清有模仿聲音的能耐,忍不住捏出一副公鴨嗓學了一句︰“都站好嘍,站齊刷的!”社員們哄笑起來。
鬼子漏自己也憋不住樂了,罵了句︰“媽的,你學我學的還挺像呢!”賈大膽說︰“如果二老狠摸黑回家走差屋,姚錦冠听聲興許能把他當成自己男人!”鬼子漏吹胡子瞪眼︰“大膽,你要不自在你也上前面低頭站著!”賈大膽說︰“我,自在得很哪!”
齊二克走到台上,朝台下掃了一眼︰“肅靜肅靜!要開會了!”人們一下子靜了下來,齊二克說︰“今天開憶苦思甜會議,先看合唱隊演節目《不忘階級苦》。”說著示意宋紅韻︰“來,唱起來。”
合唱隊員們已經站好隊形,宋紅韻率先領唱,隊員們應聲接唱,歌聲深情感人,唱出了窮人的心酸,喚起了听眾的共鳴。歌曲唱完時,台下響起一片潮水般的掌聲。
“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听見鬼子漏高呼口號,社員們也跟著激昂地高喊。合唱隊撤下去後,齊二克坐到旁邊的**台椅子上,看了看台口左側幾個候場的老貧農,然後望了望台下︰“下面,進行憶苦思甜,首先由苦大深仇的貧農金楊大爺兒上台訴苦。”
金四迷糊端著膀子走上台站在**台邊,向台下黑壓壓的群眾環顧了一下,把想好的開頭語竟然全忘了,發硬的舌頭似乎在笨拙的嘴里不听了使喚。尷尬地站了一會兒,齊二克催他︰“講啊?”他怯懦地說︰“從,從哪講起呢?”齊二克提醒︰“講你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
“哦!”金四迷糊似乎醒悟過來,“我,我受的苦可是太多了。那,那年冬天,我出去找活干沒在家,日本鬼子把比較分散的住戶往大屯子驅趕,命令我們金家甸這幾家在一個月內必須歸並孟家窩棚。可到了期限,老人們也舍不得搬走。那暫,我們在葫蘆溝金家甸子有三間泥草房、一個下屋、一個大柴草垛、一掛馬車……”
想起往事,笨拙的嘴忽然有些伶俐了,舌頭也不那麼僵硬了。“有一天,日本鬼子開來十二輛大卡車,下來一百多個日本鬼子,到葫蘆溝西溝幫圍住了金家甸這幾家的房子,一陣哇啦哇啦的,那意思可能是讓馬上走。因為沒有翻譯,也听不懂說的是啥,日本鬼子就用火把點了我們金家的房屋草垛,接著鄰居的房子也被點著了。有個日本鬼子上來就從我媳婦懷里把吃奶的孩子拽出去,扔進剛著起來的柴草垛里。那孩子就是大林子,當時才一歲多。我老弟金柞那時也才十二歲,急忙把孩子從火堆邊搶了出來。我爹急眼了,說跟他們拼了,就和我二大爺兒抄起干活的家什跟日本鬼子拼命。日本鬼子紛紛把槍上了刺刀,當場把我二大爺兒活活捅死,我爹胳膊挨了兩刺刀,喊叫說,趕緊跑哇,三兩個一伙,快逃命啊!就這樣,我們家人都紛紛逃命了。當時西溝幫那幾家讓日本鬼子活活捅死十一口,還抓走了五對青年男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的下落。逃命的時候,我媳婦抱著搶回來的孩子,和我媽、小手老弟從毛道抄近往孟家窩棚方向跑。也不知是嚇的,還是跑得太急,我媳婦突然七竅流血,抱著孩子就堆縮在了一棵倒栽柳下。我媽趕緊領著小手老弟到三道梁子去抓藥。等回到那棵倒栽柳下時,我媳婦已經斷了氣,那孩子還在媽媽懷里吃奶呢!”
人們都像親身經歷了一場劫難一樣,心情都異常沉重。
金四迷糊傷心地用袖子擦擦眼淚,這時候才發現會場鴉雀無聲,側頭看齊二克示意繼續,就咽下一口唾沫往下講︰“那時候日子過的真是不容易呀!落腳孟家窩棚以後,因為馬車被日本鬼子搶了,只剩兩匹瞎馬,日子過的非常艱難,我又和三哥上外邊扛長工賺錢去了。我媽把大林子帶到九歲就撒手人寰,可憐大林子無家可歸,只好到窮苦的大爺家呆幾天、叔叔家呆幾天。大林子十歲時,給屯里前後院四戶人家放豬,這家吃一天飯,那家吃一天飯。晚上到大爺家住,或隨便找豬羊棚去住。大林子十一歲時,給老孫家抗米、做拉手、放豬放牛,吃住都在地主家中,東家的人一看不順眼就罵就打,那日子實在是太苦了。大林子常常吃不飽飯,身上穿的是補了又補的破舊衣裳,很難抵御冬天的寒冷,時常晚上和豬睡在一起,沒有被子就搬來麥草蓋在身上,過的真是豬狗不如的生活!“
會場非常肅靜,似乎只有金四迷糊一個人在自言自語︰“大林子十二歲那年,跟我去給日本鬼子修圓山子機場,工頭劉二晃看不上孩子,用錐子扎爛了孩子的屁股,還把我打瘋癲了,迷糊了好長時間才一點點恢復過來。我的外號咋來的?就是這麼來的。從圓山子機場回來,大林子上三道梁子給史大戶家扛活。那年老秋,幾個日本鬼子上史家收土豆子,問土豆子在哪里。當時史家大院正房東西屋都有土豆窖,西屋窖的土豆個兒小,東屋窖的土豆個兒大。大林子心想,給東家干活就向著東家吧,故意把日本鬼子領進了西屋。日本鬼子嫌土豆個兒太小,很不滿意,到東屋菜窖一看,這屋的土豆個兒大,罵大林子良心大大地壞了。把大林子一頓狠揍,用巴掌打,用拳頭碓,用大皮靴踹,差一點兒就給打死了。日本鬼子走後,史家人把大林子抬到炕上,都以為不行了。也算孩子命大,熬整整一宿才緩過一口氣來。你們說,那是個啥世道噢!”
講到這里,金四迷糊還沉浸在傷感的情緒里,齊二克站起來,動情地說︰“說實話,我沒想到金大爺講這麼好!為啥講的好?因為他講的非常真實,。”听見這番肯定,金四迷糊如釋重負,長長地吁了一口氣。“我們一定要記住這段歷史,記住國恨家仇。”鬼子漏帶頭喊口號︰“記住國恨家仇!”台下跟著喊了一遍。
台下肅靜下來時,金四迷糊已經走下台去。齊二克讓曲有源上了台,並給他開了場︰“下一個發言的是曲爺爺,他主要是控訴地主的罪狀!”
曲有源或許是想起了那年挨餓老伴臨死時可憐的情形,走到台中央時悲情已經涌上心頭。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苦時卻不知從何處說起,想起齊二克啟發他時反復說的那句話,便說道︰“萬惡的舊社會啊,地主壞得很哪,可把人坑苦啦!”然後半天沒了下文。
齊二克為他著急,提醒說︰“你給孟家扛活,他們是咋對你的?”曲有源抹抹眼淚說︰“我給五爺家干好幾年活,地主壞得很哪,干活時不但監視,而且帶頭示範,干的比我們還歡實,叫我們一點都不能偷懶!”台下的社員們忽然尋思過味來,有人議論,有人發出笑聲。
听他訴苦沒訴到正地方,齊二克怕冷場,又忙提醒︰“你們干活,五爺給不給工錢哪?”曲有源說︰“不給工錢,地主壞得很哪,工錢用糧食頂,糧食用斗量,從來不克扣。”台下一陣哄笑。
曲有源說︰“收麥子時,天不亮就下地,還把飯送地頭,不叫我們回去吃飯!”齊二克繼續提示︰“吃的啥呀?是不是吃不飽?”曲有源說︰“吃啥?地主壞得很哪,不給好吃的,撈面條都不給人喝湯。”台下又爆發出一陣哄笑。
齊二克顯然不滿意,又提示道︰“你再好好想想,就沒有艱難的日子?過不下去的?”曲有源忙說︰“有哇,可憐我老婆,五年前癆病大發了,死的可憐哪!臨死連頓飽飯都沒吃上,成了一個餓死鬼兒。也是我無能啊,咱這麼大個村子,雖然挨餓,得浮腫病,但就死了我家這一口子呀!如果是給五爺家扛活那時候不能死,管咋地能混飽肚皮。”眾人哄笑起來。
眼看局面難以控制,齊二克趕緊上台制止︰“行了,行了,別講了。”曲有源愣在了台上︰“咋不讓講了呢,不是讓我說地主壞得很嘛!”曲三哨趕緊跑上來往下拽︰“快走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啦!你哪是訴苦哇,你這不是添亂呢嗎!”曲有源不情願道︰“那苦我還沒訴完呢……”
賈永路正在候場,不等他上台,有女社員高聲喊道︰“這叫訴的什麼苦哇!你們誰有我苦?”眾人一看,喊話的是六指兒,有幾個社員起哄︰“讓六指兒上台訴苦!”“六指兒苦大仇深!”社員們鬧哄哄地閃出一條過道,把六指兒讓到台前。六指兒並不是工作隊選定的訴苦人,齊二克本想攔下,但看到她已經到了台前,只好說︰“柳枝,你有啥苦就訴吧!”六指兒從側面台階上了台子,開始訴說︰“我這是啥命啊,太苦了啊!打小就沒媽。將頂十六歲就讓老白家用二斗糧把我換去了……”
台下,聞大呱嗒和公冶蓮竊竊私語︰“哎媽呀,白寡婦咋不說是老白家哥倆娶一個媳婦呢!”公冶蓮忍著笑提醒說︰“可別亂說,往下听吧。”
六指兒繼續訴苦︰“指望嫁給白大楞能過安穩日子,可誰知五七年秋天他去修紅嶺水庫,一心想當勞動模範,拼命干活。參加勞動比賽,挑土籃子逞能,一個人竟挑著好幾副土籃子在工地上奔走,最終把身體造垮了,一口鮮血吐在了水庫工地上,搭上了性命。想一想我守寡多年,苦巴苦業地拉扯著白耗子、小莠子,不易啊!後來和小叔子就乎過了,本想能減輕點負擔。可沒想到他患上了嚴重的肺氣腫,總是癩癩歪歪的,又多個小劑子、小羔子、老白子,日子就更難了。”
說到這兒,甩了一把鼻涕,轉頭盯著索老歪,厲聲說,“我控訴索老歪,他在生產隊當隊長那些年,官不大僚不小,辦啥事一到他那就打塢。最不合理的就是年終分配,貧農去算賬,他連個底兒都不露,就會嘴上會氣兒。他們不但掙高工分和補助分,還私分糧食和物資,我們這些社員實際上等于是給他們扛活。評勞力工分,二熊是最低的,還按一等勞動力扣義務工,成了生產隊欠債大戶,每年搭上兩口大肥豬還頂不夠債務。就說挨餓那年吧,家里孩子多,日子本來就夠熬啃兒的,青黃不接時候,吃糠餑餑就著清湯,就更難熬了。我死了倒無所謂,可我孩子們還小,得讓她們活下去。有天晚上,我餓得心直突突,為了能弄到吃的,就偷偷溜進了四小隊馬號,想偷點豆餅。我看到飼養員給馬添料,就摸黑進了馬料房,從半麻袋豆餅里把上面的半塊豆餅藏懷里,然後偷偷溜出來。可剛出馬號後門,就踫上了索老歪。”
台下的索老歪听到這里,深深低下頭,身子開始發抖。六指兒繼續訴苦︰“那時候,他已經當了大隊長,還兼著長青四隊小隊長的職務。他見我鬼鬼祟祟的,就上我身上來翻東西。我一看要壞事兒,跪下哀咕了半天,我說,你如果不嫌棄,我可以陪你睡。索老歪上來抱住我摸索一陣,還嫌我身子太瘦了,我說你不想和我搞就放了我吧,他哪里肯放,把我拽到了馬號,完事還還罵罵咧咧地讓我滾蛋。我晃晃悠悠回了家,白耗子看我一副狼狽像,問我偷到豆餅沒有,我抱著兒子就哭,說那半塊豆餅一定是跪下的時候掉馬號後門口了。白耗子要上四隊馬號後門尋找,我怕再踫上這老東西,說啥都沒讓去。我那日子有多苦?比豬苦膽都苦哇!”
這一番控訴,勾起了黃士魁的記憶,那一幕歷歷在目。忽然,六指兒跳下土台子,沖到索老歪面前,邊哭邊罵︰“索老歪,我是不是沒冤枉你?上趕子給你睡,你還嫌我咂小身子瘦!你個老驢還想吃嫩草呢,你個死不要臉的!你說,你到底搞過多少婦女?”
索老歪一聲不吭,頭垂得更低了,根本不敢正眼看人。見他不敢應聲,六指兒突然怒上心頭,伸手照索老歪的臉上狠狠抓了一把。
黃士清腦海中閃過偷青苞米時被索老歪收拾的情景,一股怒火涌上心頭,蹭蹭蹭急奔到索老歪面前,罵道︰“好你個欺男霸女的狗官!我今天教訓教訓你!”一巴掌掄過去,那索老歪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黃士魁就站在大隊干部旁邊,見黃士清還要動手,急忙攔住,把二弟拽出人群,教訓道,“有你缸有你碴?你逞什麼能?做事情你怎麼不過過腦子呢?”黃士清嘟囔︰“咋沒過腦子呢,我一想起偷苞米犯事就生氣,事兒都壞在索老歪身上了。有仇不報非君子,我早都想找機會收拾他了。”黃士魁說︰“你就想著尋仇,咋沒想到給人家會場添亂呢?再說索老歪那麼大歲數是該你教訓的嗎?”
佐向東見局面失控,大聲喊道︰“散會!”人們亂哄哄地向四外散去,如同潮水泄洪一樣。
索老歪從地上爬起來,老老實實低頭站著。索良指著大哥的鼻子尖怨道︰“你呀你,你把咱老索家的臉面都丟盡了,你說你咋能干那不是人的事兒呢!”
佐向東從露天戲台下來,站在索老歪面前,非常嚴厲地說︰“我們已基本掌握了你的一些問題,從總體上看,在大小隊黨員干部里,你的問題是比較重的。但是和你個別談話的時候你對自己的問題始終遮遮掩掩,和工作隊藏奸耍滑,這一點你不如三喜子開明。今天六指兒揭了你的短,亮了你的丑,你要好好反省,最好主動和工作組說明情況,千萬不要藏著掖著。如果你能主動交待問題,我們就地處理,還是能給出路的;若不能主動交代問題,就交上面處理,那結局想必你是明白的。”索老歪聲音顫抖,還有些結巴︰“明,明白。”
佐向東臉色鐵青地問身旁的齊二克︰“怎麼整的,咋擰堂了呢?這叫訴的啥苦哇,咋訴低標準的苦呢,舊社會的苦和自然災害的苦不是一回事,兩者有本質區別。你咋把關的?”齊二克一臉窘像︰“我事先都跟曲二桿子說了那麼多,他就記住一句,地主壞得很那,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啊!老佐,你看用不用拿老曲頭開刀?”佐向東說︰“算了,曲有源是個真正的老貧農,不會故意跟我們作對。以後必須注意,嚴格把關,不許再出紕漏。”
佐向東又沖身後的鬼子漏發狠︰“你也是,怎麼維持秩序的,咋能讓六指兒上台呢?我事先提醒過,讓你們一定維持好開會的秩序,你看這會開的,都爛桃了!”鬼子漏一臉無奈,捏著公鴨嗓說︰“出這樣的狀況我也沒想到,我以為六指兒訴苦能增加會議的效果呢,再說你們也沒攔著。”
齊二克眼楮一轉︰“雖然後半場出了差頭,但前半場還很有收獲,金四迷糊講的很好。”佐向東說︰“這個會,就他講的精彩,沒有他上台,真就失敗了。”齊二克又說︰“雖說六指兒也沒說到正點兒上,可也算揭了蓋子!那六指兒說的遭遇,索老歪並沒有辯駁,看來都是真的,這可以給他多定個生活腐化墮落的罪,必要的時候可以開除他的黨籍。”佐向東說︰“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這確實是個收獲。”
鬼子漏湊上來說︰“按你吩咐,各生產隊用二十印的大鐵鍋熬稀粥,沒放多少米,放了些糠麩子、婆婆丁、曲麻菜,撒了一些鹽,又做了一些苞米面窩窩頭。現在都做好了,社員們都往各自的小隊馬號去呢。”佐向東一揮手︰“走吧,咱也到生產隊去吃憶苦思甜飯,也受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