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榮界

第九章 與歹人周旋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老荒 本章︰第九章 與歹人周旋

    送完公糧天已煞冷,四小隊的白耗子白黍給黃士魁提供了一個出力賺錢的信息︰江西柳條通儲木場副業隊需要打柳條的,兩�半一鎆三分錢,一天能打一百來鎆,一個月大概能掙一百元。一听是個掙錢的活計,黃士魁活了心。

    白耗子打算去柳條通干到年底,問黃士魁去不去,黃士魁說︰“耗子,不管干啥,掙錢就行,我得掙錢把訂婚拉的饑荒還上,你啥時候去就叫上我。”白耗子說︰“你收拾好行李,準備好鐮刀和棉手套,我明一早來找你。”

    柳條通地處三姓縣城西江岔子,距縣城七里遠。柳條大多是從灘地老柳墩子上長出的,粗賽手指,高過人頭。柳條一叢挨著一叢,密密麻麻,蔓延幾里地,一眼望不到邊,黑壓壓如同豎起一道天然屏障一般。打柳條只能是封凍的時候進行,從入冬到開春大約有五個月的工期。

    黃士魁每天天蒙蒙亮就從副業隊宿舍大炕上爬起來,叫起白耗子,簡單墊吧幾口就下了柳條通結冰碴的江岔子。不顧天氣已經寒冷,彎下腰就揮動起快鐮來,只听 嚓 嚓聲,那柳條子便被放倒了一溜。黃士魁干活有長性,每天都打一百來鎆。白耗子出力好偷懶,總沒有同伴打得多。一直熬了兩個多月,忽然不干了,提前和副業隊隊長要了工錢。

    原來,在副業隊干活的人大都好賭,尤其那隊長賭癮更大。賭博是推牌九,與副業隊宿舍相鄰的土屋成了賭窩。白耗子也懂推牌九,見有賭局就勾起了賭癮,他還勸聯黃士魁入局︰“押兩把能怎麼地,不耽誤啥事兒嘛!你總不玩,肯定有時氣。”黃士魁搖搖頭︰“我不干,牌九大勝大敗,我可擔不住震虎,我可不想讓苦力錢打水漂。”

    賭了十幾天,白耗子幾乎把打柳條掙來的錢都輸掉了。賭徒們又賭了一夜,天剛放亮時,暗哨忽然慌慌張張跑屋里報信兒︰“不好了,被點炮了,有一個馬隊正往這兒來呢,肯定是來抓賭了,快跑吧!”賭徒們聞聲四散,紛紛逃竄。

    黃士魁早晨起來還沒吃飯,白耗子回宿舍慌叫︰“快跑吧,犯賭了!你不跑該拿你頂缸了。”他心里一驚,跟著跑出門時心想,如果我跑不脫被抓住準認為是賭徒,再說我跑了這兩個多月不白干了嘛!可不跑怎麼脫身呢?他停下腳步,急忙回屋提了快鐮,再次跑出宿舍來,此時賭徒們已經跑的無影無蹤了。

    寥廓的蒼天下,雪花靜靜落著,柳條通顯得格外肅穆。他冒著紛紛揚揚的雪花箭步如飛,一口氣跑向江岔子,壯著膽子像往常一樣用鐮刀打柳條。不多時,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卷起一路茫茫飛揚的煙泡。

    馬隊奔向儲木場副業隊,十幾個便衣撲了個空。見江岔子有人,有三個便衣騎馬奔來。黃士魁直起腰時,跑到前面的大腦袋勒住馬韁繩喝問︰“人呢?副業隊那幫耍錢鬼呢?”黃士魁故作鎮靜裝糊涂︰“不,不知道哇,我就是個打柳條子的。”大腦袋追問︰“來多長時間了?打了多少?”黃士魁回答︰“來兩個多月了,打了七千五百多鎆。”

    大腦袋在馬上向黃士魁周圍觀察一番,經過目測相信黃士魁說了實話,問道︰“看沒看到賭博的往哪兒跑了?”黃士魁搖頭說︰“沒,沒看到哇,我下工早,沒注意呀!”大腦袋喝問︰“都誰參與賭博了?”黃士魁又搖搖頭︰“不知道,我一心干活,對賭博不上心。只知道隔壁有賭局,我從沒賣過呆,不敢亂說。”大腦袋指指黃士魁,大聲嚇唬︰“如果知情不舉,就抓你蹲拘留!”說完向其他兩個便衣警察一揮手,打馬離去。黃士魁望著三個便衣警察歸隊的背影,這才松了一口氣,用棉手套拍拍胸脯︰“媽呀,嚇死我了!”

    見馬隊撤了,黃士魁坐在柳條鎆上抽著煙想心事。副業隊長犯了賭,這工錢咋算呢?如果白出了苦力,那多憋氣呀!不能再干了,應該把工錢先要回來!可是隊長犯賭了,找誰要去呢?隊長是犯賭了,那書記不還在嗎!有主事的怕啥?找書記討說法去,就是軟磨硬泡、磕頭作揖也得往回要,不給工錢決不罷休!想到這里,黃士魁滅了煙頭,起身提著鐮刀,快步往土屋院子走去。

    黃士魁在副業隊隊部辦公室找到了耿書記,他不顧屋里有沒有旁人,哀求道︰“耿書記呀,我是孟家窩棚的,來兩個半月了,打柳條七千五百多鎆,掙了二百五十多元。錢還沒到我手呢,可隊長犯賭跑了。要過年了,我也打算回家了,往返路途比較遠,這一回去不能再跑一趟。書記你幫忙啊,我還等這錢拿回去幫家還饑荒呢!耿書記呀,我一看你就是個好領導,你一定得幫幫我呀!這錢要拿不回去,我白干兩個多月不說,我家的日子可是沒法過下去了……”說著說著不知從哪里上來一股委屈,輕輕抽泣起來。

    耿書記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目光忽然在黃士魁腳上停留了片刻︰“小伙子,你吃的苦力我都看在眼里了。按理說應該等副業隊隊長回來結算工錢,但念你是個顧家肯吃苦力的,這工錢我就先幫你墊上。你看你棉膠鞋都折了,補的那個寒磣,就沖這我也得先把工錢給你墊上。拿到錢去買雙新鞋吧,我就看不得像你這樣能吃苦的。”

    耿書記同情他,這令他非常感動。他從耿書記手里接過嶄新的二十五張工農幣,心里一陣歡喜,破涕為笑,一個勁兒地言謝道︰“謝謝耿書記,我算是遇到大好人了!真謝謝你啦……”

    他把錢放棉襖里子貼心的兜里,回宿舍把行李收拾好背在肩上,出了副業隊宿舍,踏上了柳條通去往三姓縣城的雪道。然而他沒想到,此時有個歹人已經悄悄跟上了他。

    這是個啞巴冷天氣,黃士魁呼出的哈氣把狗皮帽子絨毛染成了霜,棉鞋踩在雪路上咯吱咯吱作響。走著走著,忽然覺得身後跟著一個人,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兒。

    他警覺地又走了一程,那人始終跟在後面。他終于忍不住回頭看,見那男人也背著行李,個頭中等,身材敦實,腦袋三楞八箍的,半截眉下的那雙眼楮很有特點,眼白多,眼仁小,一轉動嘰里咕嚕的。黃士魁覺得這人眼生,不知道是不是在副業隊干活的。仔細一想,當時管耿書記要錢的時候,這家伙好像就在場,難道也是棄工回家的?轉念一想,不能這麼巧,也許那人是看見自己得了一筆錢起了歹心,想到這就更加警覺起來。

    他加快腳步,半截眉也加快腳步,怎麼也甩不掉。看來,這人真是想半路搶劫的惡人!黃士魁下意識地把鐮刀從行李里抽了出來,牢牢攥在了手里,以防不測。他身強體壯,恐怕自己不是他對手,不能跟他硬拼,要沉著冷靜,巧妙周旋,盡量拖延。

    又走了半里路,半截眉快步追上來,主動打招呼︰“哎,哥們兒,走那麼快干啥?”黃士魁側頭說︰“著急回家。”半截眉搭話︰“也上縣城吧?”黃士魁“嗯哪”一聲。半截眉說︰“搭伴走唄,說說話不寂寞。”黃士魁點點頭,卻不做聲。走了一會兒,半截眉又說︰“兄弟你挺能干哪,兩個多月打那麼多柳條,真讓人佩服!”黃士魁用簡短的話語應付︰“沒辦法,家窮啊!”半截眉繼續搭訕︰“我也是在副業隊干活的。我沒來幾天,你不認識我。”

    黃士魁哦了一聲,繼續走路,卻將鐮刀把兒攥緊緊的。半截眉說︰“我家是鮑家店的,我爹有病起不來炕了。兄弟,我覺得你人不錯,能吃苦,還善良。我想管你借錢給我爹看看病,也不知道行不行?”黃士魁想,他這是拿話蒙我呢,我可不上他當,但我必須得穩住他,不能得罪他,就順著說︰“哥們兒,我家也等著急用呢,借多了不行,少借你一些還中,等到旅店把行李放下咱再說。”半截眉苦笑一下︰“咱初次相識,真不好意思開口。”黃士魁說︰“沒啥,不就是借點錢嘛,你也不是不還,咱交個朋友嘛!”半截眉一時高興,連連說︰“對,對,對!你這兄弟我算是認下了。”

    一路上,黃士魁的心緊繃著,手里的鐮刀緊攥著,半截眉沒敢輕舉妄動,或許是因為那把鐮刀讓他有所畏懼。將近中午,兩人進了縣城,黃士魁依然沒有放松警惕,時刻準備著尋個最佳時機快速脫身。半截眉在一個旅店前停住了腳步,指著門上的招牌說︰“這是七十二家店,就在這兒吧?”黃士魁望望不遠處朝陽社密密麻麻的平房子,心里打定了逃脫的主意︰“行,就在這兒住下。”見半截眉先跨進了店門,黃士魁抓住這一絕好的機會,把行李丟在店門旁,提著鐮刀撒腿就跑,不一會就鑽進了巷弄里,奔葛衛東大姐夫家跑去。

    葛衛東是三喜子的大女婿,因人長得黑得外號黑子。見黃士魁進屋上氣不接下氣,黃香蓉忙問︰“這是咋啦?”黃士魁咽下一口唾液說︰“大,大姐兒呀,有人看我掙到錢起歹意,跟上我一溜道,看我有鐮刀沒得機會下手。”葛衛東正在吃午飯,撂下碗筷,罵道︰“媽的,反了天了,他在哪呢?”黃士魁咽口唾沫︰“七十二家店。”葛衛東抓起棉氈帽子,一邊往屋外走一邊罵道︰“媽的,反了天了,真沒人了呢,我跟你去看看那小子是個啥德行!”

    黃士魁領著大姐夫回到七十二家店時,行李還在門口,進屋轉一圈沒找到那人,問白臉子店家︰“爺們兒,剛才進來的那個人呢?”白臉子店家說︰“他看你跑了,轉身就走了。”葛衛東嚷道︰“媽的,反了天了,讓我逮著非把他蛋黃子踢出來不可!”在大姐夫家暫住一夜,天下起了大雪。第二天啟程,葛衛東兩口子出門相送。葛衛東挽留說︰“魁子,我擔心雪大不通客車,多住幾日等雪停了再走吧?”黃士魁說︰“大姐夫,看樣子能通車。離家兩個半月了,有些想家了,不想耽擱了。”黃香蓉也說︰“不通車就麻溜回來!”

    長途汽車照常發車,但由于雪越下越大,一路行進並不順暢,不是打滑就是打塢,等長途汽車開進紅原公社時,天色已經暗了,雪下得更大了,到處都是白色精靈在紛舞亂落。雪隨著風,風吹著雪,形成了一股股漫卷飛揚的大煙炮,十幾米遠便看不清了世界的本來面目。

    黃士魁不敢一個人在風雪天走夜路,便在公社旅店又住一夜。伴隨著如同牛吼的呼號,又下了一夜暴雪。天剛放亮,他就背著行李踏上了回村的路。遠望,曠野無邊無際白茫茫一片,分不清哪里是路了,只能憑著村莊的輪廓做參照,深一腳淺一腳,趟著沒膝蓋深的積雪吃力地往前摸索,時有冷風鑽了衣領,使他不由打個寒顫。

    大雪把出村的大道堵上了,小道也封嚴了,生產隊馬號和各家園子都捂上了,住家開不了門,出不去屋。大地蓋上了白棉被,山野披上了白斗蓬,房屋戴上了白氈帽,錯落有致的籬笆也瓖嵌上了白絨。大門街上無人走動,只有幾只麻雀從窩里飛出來,落到樹上開始喧鬧。“這雪下得把房門都堵上了,連茅樓都上不了,這要有啥急事兒瞪兩眼兒出不去,可完犢子了!”春心正坐炕上叨兒嘁咕,就听院子里傳來呼通呼通挖雪聲,香柳呵化了霜窗,往外面窺探一會兒,欣喜地叫了一聲︰“是大哥,大哥回來了!”

    黃士魁到下屋拐角尋了鐵鍬,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穴住門的積雪挖開。他到院子左側苞米稈垛頭替母親去抱柴禾,剛哈腰去拽苞米稈捆上的草子,忽然發現背風面有些異樣,積雪中幾根長長的翎毛正隨寒風輕輕晃動,在寒陽的映襯下很是醒目。他蹲下身子仔細觀察,認出是野雞尾,而且斷定肯定不止一只。伸手去抓,剛踫到那鮮艷的翎毛,那野雞竟然往雪里鑽了鑽。

    這肯定是暴風雪來臨時候,野雞為避風頭,紛紛扎進了村子里,扎進這背風處棲堆藏身,被越來越大的雪塵埋住。黃士魁覺得在家門口就踫上了野物真是幸運,又生怕萬一驚動了它們,那到手的野物就有可能飛掉。

    他蔫悄地退出來,進東屋跺跺腳,棉膠鞋上的雪紛紛掉在了地上。母親已經坐起來穿斜襟棉襖,見魁子進來,驚喜地說︰“這大雪咆天的,這麼早你咋回來了?”黃士魁說︰“雪大,昨晚在公社住的。這天可真冷,出去一會就凍麻爪了。”母親掀開被子︰“快脫鞋上炕暖和暖和。”黃士魁掃一眼南炕︰“我爹呢?”母親說︰“你爹去二小隊打更,還沒回來呢。一入冬,索良隊長就把打更的活給你爹了,對咱挺照顧的。”

    黃士清在南炕稍睜眼塌被窩子,黃士魁走過來說︰“二弟,快起來,快起來!”黃士清不情願地坐起身子,嘟囔道,“這麼早回來你就豁攏我。”黃士魁臉上泛出喜色︰“有好事!天下大雪,野雞在野外難找食,都奔屯子避風頭來了。我看見野雞扎進了咱柴禾堆的雪窩子里。快點,跟我抓野雞去。”母親也下了地,一听有野雞,忙問︰“野雞真飛來扎堆啦?”黃士魁點頭說︰“嗯哪,那野雞尾巴顏色可新鮮了。”母親催促道︰“二老狠,你麻溜的,別等野雞跑嘍!”

    黃士清一听有這美事兒,迅速穿好筒子棉衣,跟著大哥到下屋尋了麻袋和棒子,來到柴禾垛。黃士清迫不及待地問︰“大哥,野雞在哪呢?”黃士魁往苞米稈垛頭指指︰“就那兒,雪窩子里暗褐色帶有紅黑斑點的東西,那不是野雞尾巴嗎?看見沒?”黃士清欣喜地說︰“看見了,看見了。”剛舉起棒子,被黃士魁攔住︰“別打,抓活的。要抓不住,你用棒子�。”說完,屏住呼吸,叉開兩腿,一步步蔫悄向野雞靠近。黃士清站在雪里不敢移動,看著大哥到了柴禾垛背風頭。

    黃士魁快速猛撲過去,兩手順著野雞翎一抓,死死捂在野雞身上。只見這是一只大紅的公野雞,咯咯嘎嘎叫了幾聲,爪子蹬刨了兩下,抖掉了身上的雪,飛出了幾片的紅絨。掙扎是徒勞的,野雞被黃士魁牢牢抓住了。“快把麻袋掙開!”听到大哥的命令,黃士清忙湊上去,撐開麻袋嘴,待大哥把野雞塞進去,迅速捂住。黃士魁又去往里摸,掏出一只,往口袋里塞一只,黃士清撐開一次,嘴里數一次。待掏空了雪窩子,黃士清欣喜地報數︰“大哥,一共七個。”

    前院二祿早起到後園子茅樓解手,見後院小哥倆神神秘秘的,就在園子角落抱著膀抻頭賣呆。听到野雞的叫聲,見那小哥倆緊著忙活,二祿這才明白是抓到野雞了。見那小哥倆拎著一麻袋活蹦亂竄的野雞走回老宅去,他心里十分眼紅,轉身到自家柴禾垛以及園子的旮旯胡同都尋翻了一遍,卻一無所獲。

    他沮喪地回了屋。劉銀環正起來燒洗臉水,察覺出二祿有些異樣的表情,說道︰“一大清早誰招惹你啦,喪喪個老臉。”二祿說︰“野雞!”劉銀環問︰“淨瞎扯,哪來的野雞招惹你?”二祿說︰“昨晚是煙泡天氣,野雞進了屯子。後院柴禾垛扎了好幾只,讓魁子和二老狠都抓住了,整大半麻袋。”

    黃香惠眼前一亮︰“魁子哥回來了?還抓著野雞了?那沒看看咱家園子柴禾垛有沒有哇?”二路說︰“別提了,我都找遍了,一個兒都沒撈著。”香惠把一臉盆水端里屋;“爹,咱別眼氣,咱沒野雞還有家雞,要想吃就炖唄!”劉銀環說︰“就是,閨女說的對。你別眼皮淺, 溝深。”二祿說︰“後院整那麼多野雞,今天準有好嚼貨,待會兒我得去靠靠幫!”

    老宅廚房里,家里人都圍著麻袋觀看。黃老秋咧開缺了門牙的嘴呵呵笑了︰“這叫野雞飛到柴窩里。”小香柳嘖嘖兩聲︰“哎呀,沒少整啊,還都是活的呢!”黃士魁吩咐香柳快去燒水,一會兒炖上一只。小香柳爽快地應了一聲,嚷嚷著要吃野雞。春心樂呵呵地說︰“看把你饞的,哈喇子都快出來了。”望望被晨曦映得晶瑩的霜窗叨咕,“這都快日上三桿子了,你爹今個兒咋還不回來呢?”

    正叨咕著,老憨樂顛顛地抱回一只小 子,問哪來的野雞,春心就簡單把黃士魁和黃士清抓野雞的事學說一遍。老憨也喜滋滋地對老伴說︰“好事兒都讓咱遇到了,看,我抓個小 子!”春心好奇地問︰“好事都趕一塊了,你咋抓的?”

    原來,天大亮以後,老憨穿上老羊皮襖,戴上狗皮帽子,準備回家,剛出馬號後門,發現雪地有兩瓣的蹄印。蹄印比羊蹄稍大些,從一片凌亂中有兩行印跡走向了南場院。他想,這一定是野物跑到馬號門前了,因為進不來,西北風又猛,只好往南場院去了。他覺得稀奇,沿著腳印的方向尋找,見到場院南邊黃波欏樹棵子附近影影綽綽似乎有黃乎乎的東西,走近一些才看清雪窩子里有一大一小兩只 子。大 子像個牛犢子,小 子像月科小牛犢。他奮力向目標跋涉,攪動起一股股雪塵。快到跟前時,那兩只 子居然不跑,原來是小 子被雪窩子困住了。

    老憨特意補充說︰“在那個雪窩里有個母 子護著它不讓我抓,為了逮著這個小 子可費老勁了!”杜春心一開始還挺高興,可一听他學說逮 子的經過,就沉下臉來︰“你咋這麼憨呢,天底下可能沒你再憨的啦!這大雪咆天的,多少年都遇不上這麼個好事兒,送上門兒的好東西你都不會抓。我看你不光是人憨,心眼子也缺呀!有大的你咋不抓大的呢?非抓個小的干啥?要抓個大的過年嚼貨都夠了,費這麼大勁整個大的也值個兒。”

    一听媳婦磨叨,老憨竟然尋了繩子,栓了小 子往院外走。春心問︰“你要干啥去呀?”老憨說︰“我用小 子把大 子引回來。”春心說︰“你拉倒吧,你沒那個本事啊,別大的沒引來再把小的搭上。”老憨信心滿滿地說︰“你就瞧好吧,準能把大的引回來!”老憨不听春心喊話,一門心思地牽著小 子出了院門。

    春心讓黃士清請二祿和三喜子嘗鮮。黃士清還沒出門,二祿抄個棉襖袖子先晃蕩過來,春心說笑︰“正打發二老狠找你吃野雞肉,你可好,聞著味就來了。”二祿說︰“這天老爺也真不公平,把好玩意都偏袒你們了,就一道之隔,兩樣待遇。”春心說︰“老天爺那是照顧我們。雖然你沒撈著,也有你份。給二哥三哥一家一只。”黃老秋說俚戲︰“二祿要撈不著這好處,恐怕好幾宿都睡不好覺!”二祿咧著厚嘴大唇,呵呵笑了。三喜子被黃士清請來時,老宅廚房的大鍋里炖上了野雞肉,鍋蓋里飄出了香味,饞得小香柳趴鍋台邊不住的嗅味道。春心望望窗外,又叨咕道︰“這老憨這麼半天沒回來,備不住大 子沒引來,真把小 子搭上了。他要還不回來,咱放桌子吃放,不等了。”

    終于見老憨空手回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春心沒好聲的問︰“咋拉拉著個臉子呢?咋會空倆爪子回來呢? 子呢?”老憨自覺憋氣︰“放屁砸腳後限,真他媽不順茬!”

    原來,他到了南場院黃波欏樹棵子附近,把小 子栓在樹干上,然後躲在一處樹叢後期待奇跡出現。等了許久,大 子果真來了,可大 子仿佛知道了老憨的心思似的,故意在遠處轉悠不靠近前。老憨一心八火想弄個大的,一著急起身沖出樹叢,向大 子狂奔。他穿的厚實,在深雪里行動很笨拙。他追了大半天,累得氣喘吁吁,望著跑遠的大 子干著急。看實在是無法追上大 子,他只好放棄,打算重新把小 子抱回家。可走回雪窩子一看,雪窩子里早沒了小 子的蹤影,黃波欏樹干上的繩子還在。原來小 子的牽繩沒有拴牢,在老憨追大 子時掙脫束縛跑掉了。他別提有多憋氣了,猛踢黃波欏樹棵子撒氣,棉膠鞋帶起一股股飛揚的雪塵。

    老憨跟媳婦慪氣︰“就怨你嫌小了,要不不能把小的也搭上。”春心罵道︰“咳,你個二貨,孩子死了來奶了。你自己犯了渾,反倒埋怨起我來了。你憋氣怨誰?只能怨你自個兒不行事兒。還跟我耍磨磨丟,你上一邊去!”黃老秋笑罵道︰“老憨哪,一動真章你就掉鏈子,處理事情像個小孩子似的,咋不多動動腦子呢?”二祿說︰“人說傻 子傻,我看老憨比傻 子更傻!”三喜子說︰“老憨這事兒辦的也真招笑噢!這事兒要傳出去,都能讓人笑掉大牙呀!”

    黃士魁放好炕桌,春心用大盆盛了野雞肉炖粉條子,熱氣騰騰地端上了炕桌︰“炖好嘍,都來吃呦!”三喜子、二祿等人都上了桌,可老憨還靠炕頭牆生氣,黃士魁招呼︰“爹,別尋思了,先吃飯吧。”黃老秋故意說︰“他不餓,氣飽了。”老憨懊惱地說︰“我這麼大的人讓傻 子把我玩了,我就是憋氣。”春心夾了一口野雞肉,一邊咀嚼一邊故意說︰“哎呀,真是美味,真香啊!”老憨早矜持不住了,終于挪到了炕桌前。春心忍著笑,挖苦說︰“哎呀,心比窩瓜都大,勞而無功還能吃下去?”老憨賭氣囊腮地拿起筷子,往炕桌子邊頓了一下筷頭︰“不吃白不吃,你愛咋說咋說。”夾起一塊野雞肉就塞進嘴里,自顧自地啃咬起來。“你們看他,像大頭吃冤種似的。”春心的這句話把一桌子人都逗笑了。

    吃完早飯,黃士魁把打柳條、副業隊犯賭以及被歹人跟上的事兒學說了一遍。春心說︰“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看你咋不多加小心呢!淨整這懸楞的事兒,那歹人要對你行凶咋辦?還好,你把他穩住了。”三喜子說︰“俗話說,是親三分向,這話真在理兒。我那大姑爺兒真挺講義氣,遇事兒敢出頭。”老憨顯示道︰“讓我逮著那歹人,我能整死他!”春心剜了老憨一眼︰“你可得了,你別逞能了!你連個 子都制服不了,還能制服誰?”黃士魁說︰“我每次去,香蓉大姐都熱情招待,衛東大姐夫都讓我陪他喝兩盅,麻麻煩煩的,整的我都不好意思去了。”說完,把掙來的整錢全交給母親︰“媽,我這次在柳條通打柳條淨掙二百五十元。正好二大三大你們都在,可以把栽借的錢還了。”

    老憨看見那一疊錢,一時眉開眼笑的︰“魁子舍得出力,一出去就能掙到錢。在生產隊辛辛苦苦干一年,也就掙那兩吊半錢,整不好還倒掛。”黃士清嘻嘻哈哈湊上來︰“這幣子嘎嘎新,大哥,還是掙外快好哇,下回出去帶我一個。”春心說︰“哪都有你,你身子骨還沒長成呢,不能出力幫忙,反倒墜腳礙事。”黃士清不服氣︰“我都這麼大了,咋沒長成呢!”春心罵道︰“說你沒長成你還不服呢,死 死 的像誰呢!”老憨說︰“你就說像他那個死爹得了唄!”黃士魁呵呵笑了,夸道︰“二弟也想為家掙錢了,這是好事兒,以後肯定有機會的。”

    春心把黃士魁拉坐在炕沿上,指著他的棉鞋,說道︰“你看你棉鞋都折了你也不買新的,咳,你咋這麼仔細呢!”黃士魁翹了翹腳上的棉鞋︰“我真想買了,可一想這錢都是整票就沒舍得破。”春心心疼起兒子來,用手拭了拭濕潤的眼角︰“媽把你領出來,沒成想讓你遭這麼多罪,可苦了你了!”黃士魁微笑著安慰母親︰“媽,苦是苦點兒,就當是一把曲麻菜,嚼吧嚼吧就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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