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片混亂的往事中醒來,車窗外的太陽已經西沉。
商葉初的心情仍舊很亂。
其實,就算沒有紹光濟的提醒,她也打算在《天君》殺青後,沉澱一段時間的。
《安娜多麗雅》和《天君》都是極其耗費心力、感情的作品,連著兩部,即使是商葉初,也有些吃不消。她必須休息一下,走出這兩部戲,洗去自己的疲憊,煥新自己的靈魂。
听季君陶說,華俄合拍的那部電影,預計要在十二月後才開機。因為要取大量真實的雪景。目前華國這邊的選角還沒敲定,畢竟會俄語的演員太少了。
商葉初打算在九月到十二月這三個月間,好好休息一下,學習學習俄語,讀讀兩國的歷史,讀讀俄國的著作,讓自己有個嶄新的狀態,去爭取這部作品。
除了《幸福街神探》需要錄制的那一期綜藝外,商葉初本就不打算參與任何拍攝的。
可紹光濟提醒之後,這件事情就變了味道。她不想讓紹光濟覺得,她是在他的建議下才決定休息的。她不想讓紹光濟有一絲一毫誤解的可能……誤解他能對她產生影響。
盡管在紹光濟說出與上一世別無二致的那句話後,她心中有過一瞬巨大的動搖。
回到橫市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胡奶奶。
許久未見,老太太清瘦多了,倒叫商葉初嚇了一跳。細細盤問一陣,才知道是苦夏了。
自打《幸福街外傳》播出以來,幸福商業街(雖然已經改名為幸福大世界了,但商葉初還是習慣如此稱呼)的熱度又高了一層。暑期便生意火爆,臨近國慶,預定量甚至比前陣子翻了一倍。有數不清的游客來此朝聖,胡奶奶的古月書店、街上的手機店、烤鴨店、糖果店等地,更是成了熱門打卡地點。
整個暑期,胡老太太一家都生活在忙亂之中。如果說商葉初在劇組是忙得腳打後腦勺,那胡老太太一家就是雙腳360度螺旋飛踢後腦勺。再加上夏日酷熱,胡老太太一家全都清減了不少。
幸好國慶將至,幸福商業街要閉街休整維護一周,以迎接龐大到可怖的客流量。胡老太太一家這才得以休息。
胡老太太摸了摸商葉初的腰、肚子、胳膊,又捏了捏商葉初的臉蛋,笑道︰“胖了。”
商葉初笑道︰“您倒是瘦了不少,還有喬川也苗條了。”
胡奶奶的孫子喬川,去年商葉初見到他時,還是個小胖墩,今年就已經抽條了。更讓商葉初驚訝的是,喬川竟比去年乖了不少。去年商葉初來時,他還在寫作業時偷偷玩手機,被他老媽紅英拎著耳朵臭罵;今年竟然學會給商葉初端茶倒水了,做完這些營生後,又悶不吭聲地縮回房中寫作業去了。
胡老太太看出了商葉初的驚訝,笑道︰“你也覺著我這孫子懂事了?”
商葉初也頗好奇︰“不是說青春期的孩子最難管嗎?我看小川倒是還好。”
胡老太太笑說︰“他也就現在還好!你要是早兩個月來,他能把你氣死。”
“怎麼回事?”商葉初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胡老太太擺了擺手︰“今年開學,他非說要買什麼自行車——”
“鴻叔不是有出租車嗎?”商葉初覺得喬川多此一舉。胡老太太的兒子鴻途是出租車司機,照理說送喬川上下學也就是順路的事。
“可不嘛!你知道他要買的那個自行車多少錢?”胡老太太伸出手,張開五指,“五萬!那車 轆是金子打的,還是車座子是金子打的?紅英把他臭罵了一頓,結果你知道他說什麼?”
商葉初已經隱隱猜到了,但還是裝著好奇的樣子問道︰“他不會要輟學去打工吧?”
“比那更過分!”胡老太太喝道,“他說,反正我和紅英認識你這個大明星,五萬塊錢對你來說就是打個噴嚏,讓我們找你要錢——這是人話?”
喬川的聲音從屋中悶悶地傳了出來︰“奶奶……”
“現在知道羞臊了?”胡老太太啐了一口,“寫你的作業去!”
喬川又不吭聲了,胡老太太面帶怒容,戳著手里的瓜子兒道︰“我胡水芝一生剛強,靠自己吃飯。我兒子兒媳也都靠本事謀生。怎麼我孫子就這麼不成器!我當時氣得這條老命差點過去,那時候你正在拍戲,我都沒敢跟你說……”
商葉初吃了一驚,忙摟著胡奶奶詢問了好一陣,又調出自己的手機,把胡奶奶的體檢報告重新檢查了一遍。她雖然事忙,但仍留了一個助理在橫市,每月監督胡奶奶做體檢,然後把報告結果遠程發到她的手機上。
“我沒事兒。”胡老太太安慰了商葉初一陣。又低聲道︰“還是小季有辦法。”
季君陶又出了什麼鬼主意?喬川還在屋里,商葉初雖然好奇得要命,也只能用眼神傳遞疑問。
胡老太太站起身,把喬川的房門關緊,這才回到沙發上,對商葉初道︰“小季知道這事後,跟我說,只管讓喬川去找她要錢。只要喬川張口找她要,她就給。”
商葉初皺了皺眉頭。季君陶這種手段,通常是用來打發那些被她甩了的小情人的。雖然她不怎麼喜歡喬川這個小胖墩,可他畢竟是胡奶奶的親孫子……
胡老太太嘆氣道︰“我當時被氣病了,紅英忙著書店里的營生,鴻途又要跑出租、給家里做飯打掃衛生,喬川是真沒人管了。我就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小季是你的姐妹兒,肯定不會害我,就同意了。”
在胡奶奶娓娓的講述中,商葉初才拼湊出了真相。
季君陶這個大缺大德的家伙,當然,也可以說是智勇無雙的家伙,確實給了喬川一筆錢。但與眾不同的是,她讓喬川獨自一人,親自去了青憑娛樂的大樓。喬川被公司保安、前台等一系列人連環刁難、恥笑,才見到季君陶。十幾歲的青少年,臉皮子薄得很,經歷了這一切,已經羞憤欲死了。
到了季君陶的辦公室,季老總又充分發動了自己刁毒的口舌,把個喬川臊得恨不能鑽進地縫里去。喬川喏喏了半天,臉紅得像番茄,紫得像茄子,幾乎要腦充血而死,也沒能說出那句“季總,您能不能給我五萬塊錢”。他這才發現,親口對別人乞討,是多麼羞恥的事情。
最後,季君陶把一沓百元大鈔丟到了地上,讓喬川自己去撿。喬川再也忍受不了,哭著跑回家了。
這件事被喬川視為畢生恥辱,連紅英這個媽和鴻途這個爸都不知道,只有胡老太太略知一二。雖然心疼孫子,但胡老太太更重視自己大半輩子的體面和尊嚴。與其讓喬川保持前些日子那副恬不知恥的模樣,丟盡胡水芝的老臉,胡老太太寧可他被季君陶教訓一頓。
商葉初听得一愣一愣的,又咋舌,又驚心。她很羨慕季君陶的辣手和劍走偏鋒,如果這事兒交給她處理,她估計又要心軟,然後塞給喬川一筆錢算了。
後頭的事情就順利多了,暑假時,胡老太太把喬川塞進書店里打工,讓自己這位孫子好好吃了一番苦頭——古月書店如今已經成為書店、奶茶店、甜品店、文創店、自習室五位一體混合大商業體+旅游景點,喬川這個假期搖奶茶都搖出肱二頭肌了。自那以後,這位小胖墩終于體會到了人間疾苦,比從前懂事了許多。起碼,不再叫嚷著要去找某某人要錢了。
說到喬川,商葉初便不能不想起賴在古月書店中的另一個人。
古文華正在創作《幸福街》系列的第二部劇本。如今,《幸福街》系列第二部的劇本框架已經搭好,只欠缺填充具體內容。在寫作一途,古文華沒什麼天分,劇本創作得頗為吃力。常常聯系商葉初,討論如何購買其他劇本的版權。
盛聞之有許許多多小號,創作過許多奇詭怪譎的故事。為了保持《幸福街》系列的一貫風格,古文華當然還是比較青睞他的作品的。
可惜的是,無論青憑娛樂的人如何游說,盛聞之都不為所動。這事兒又僵持住了。
再說,不談利益,商葉初自己也很好奇,盛聞之到底怎麼樣了。
他到底是成長了,還是依舊保持著原來那副死樣子?他創造出了新作品嗎?他從套子里走出來了嗎?
“奶奶,”商葉初猶疑了一下,“盛聞之怎麼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