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也《啞婆》，敗也《啞婆》。
初出茅廬、完全沒有經受過任何系統編劇教育的簡曉君，第一次賣出去的劇本，就以小博大，獲得了一億票房，甚至斬獲了映世獎最佳新人獎、最佳剪輯獎，以及最佳女主角提名。
對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這是何等的風光？
像所有少年成名的年輕人一樣，簡曉君膨脹了。
“那時我剛畢業，《啞婆》大獲成功。親戚朋友、十里八鄉，都知道我是寫出過一個億票房電影的文化人。
“一個億票房！這個數，對我們村的人來說，做夢都沒夢到過。
“但是，《啞婆》的劇本是青憑娛樂買斷的。雖然票房有一個億，其實和我也沒什麼關系。
“我心里很不服氣，就想著，一定要寫出更好的劇本，這次不能再賤賣了。如果可以，最好不再買斷，而是分成……”
簡曉君斷斷續續地說著這兩年來的境況。
商葉初在旁靜靜听著，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楊喚宜。兩年工夫，楊喚宜也比過去憔悴了不少，明顯地蒼老了。商葉初喜歡親吻她眼尾的皺紋和頸上的細紋——楊喚宜憔悴是因為高齡生產身體虧損，簡曉君老得這麼快，又是為了什麼？
簡曉君垂頭喪氣道︰“于是，畢業之後，我就沒去找工作，而是窩在家里寫劇本。寫了一部又一部，四處投。每次投遞，都沒忘記附上《啞婆》的輝煌簡歷。”
商葉初收回思緒，安撫地拍了拍簡曉君的手。
“我以為，我的劇本得過獎，娛樂圈那些大公司，還不得爭著搶著來買我的本子？
“可我猜錯了。我那些劇本根本沒人要，一次又一次被打回來。倒是有不少人聯系我，可那不是為了我的劇本，而是問我能不能聯系上你、古文華或者季老總。
“我在家寫了半年劇本，一個錢也沒換到。爸媽對我越來越不滿，催著我出去找工作。
“可我怎麼甘心放棄呢？我是寫出過《啞婆》的人啊！”
簡曉君忿忿地撕開零食大禮包，拉出一包肉干來，扯出一條肉塞進嘴里。這一刻，她倒是有點從前的樣子了。
“後來，天鼎娛樂舉辦了一個劇本大賽。第一名有五十萬獎金。我想著，最後搏一搏，于是就寫了個劇本，投了上去。”
“劇本大賽？”商葉初臉色有些不好看。她完全不記得，這個劇本大賽中有什麼好劇本脫穎而出。這兩年天鼎娛樂也沒出品什麼很火爆的作品，除了塌房藝人多得名震四野之外。
簡曉君嚼著干肉，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痛恨之色。
“我頂著父母的壓力，又忍了兩個月，最後得到了比賽結果。我沒入選，長長的名單里，沒有我的名字。
“這下子，我爸媽再也不相信我了，命令我出去找工作。村里也漸漸傳出風言風語，說我啃老什麼的，說《啞婆》其實和我沒什麼關系。就算我爸媽不催我，我也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了。”
簡曉君最後和關越一樣，選擇了逃離。
“我出門找工作。可每一份工作，都問我要工作經驗。我想考編制，又總放不下我的劇本。最後高不成低不就，哪個也沒干好。
“我當過補課機構的老師，機構里小學一年級到初中三年級的學生，通通都要我輔導，一周排了三十節課；做過鹵味店的店員，因為把變質鴨子腿賣給客人，不但沒領到工資，還倒賠了一千塊給店長。
“我做過美容院的學徒，每月一千五百塊工資。拉不到新會員，很快被開除了；我當過精神病院的護工，那里半夜常常有人引吭高歌，還能隨時隨地刷新大小便。
“我還干過推銷、做過劇本殺店員、甚至有一段時間，專門給各類人打騷擾電話；去奶茶店搖奶茶，被小團體排擠走了。”
說這些事時，簡曉君面色平靜，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商葉初竟然在這個同齡人身上，看出一股佛性來。
“每件事情我都干不好，因為我心里，總想著……我是《啞婆》的作者。”
一瞬間，商葉初幾乎以為，自己和季君陶毀掉了這個女孩。然而簡曉君抬起眼來，看向商葉初，認真道︰“你別誤會，葉初，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一年前，我在快餐店端盤子時，踫到幾個客人，用手機外放短視頻，一邊看一邊哈哈大笑。短視頻里那些台詞很耳熟——我一下子就听出來，這是我劇本中的台詞。就是那個我投給天鼎娛樂的劇本大賽的劇本！”
商葉初心中一動，她對自己所處的這個圈子有多尿性再清楚不過，如果她沒猜錯的話——
“我當時顧不得別的，找客人問了短視頻的出處。當天晚上，我就辭了快餐店的工作，決定去找天鼎娛樂要個說法。
“那個短視頻，是天鼎娛樂出品的一部電影的預告片。電影名字叫《正義之鋒》，是一部老刑警為了一樁舊案沉冤昭雪的故事。
“天鼎娛樂舉辦的劇本大賽，明明沒有給我頒布任何獎項，卻偷取了我的劇本，把它碎尸、拼接、融合，拍成了另一部電影！”
說到此處，簡曉君淚盈于睫，激憤道︰“小偷！賊！蛀蟲！他們偷走了我劇本的精華和創意，說成是自己的東西。《正義之鋒》電影的編劇欄上，是個我從未見過的名字！”
“我當時快氣炸了，想去天鼎娛樂要個說法，卻連總部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想打官司，卻連起訴誰都不清楚。我攢的那點錢，連最便宜的律師都請不起……”
商葉初一陣揪心。娛樂圈里這些門門道道的齷齪，兩世從沒變過。只是這些倒霉事落到自己熟識之人身上時，總是更讓人驚心。
“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簡曉君的手顫抖起來，“我想到了季總和你。于是，我聯系上季總，想求她幫幫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