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擲地有聲。
鄭博瀚的表情出現了一瞬的恍惚,連商葉初接下來的話,都沒有听進去。
“我認為,戰士的死並不一定非要有表演性質或者觀賞性。”商葉初小心地斟酌著字句,“戰士不是死給人看的。”
戰士不是死給人看的!
張晨咀嚼著這句話,眼楮漸漸濕潤了。
“你說的很對。”張晨的語氣竟然和藹了起來,與那張肅然的面龐很不相宜,“你這話讓我想起了我的父親。他是一個小村莊的干部,秋津市有一年發洪水,他下水去救人,把水中的孩子推上岸後,自己被水沖走了。”
張晨摘下眼鏡,拭了拭眼角,“我們一家到現在也不知道他的身體被沖到哪里去了……他的墓里只有一件衣服。我一直為此遺憾。”
較真的人往往也是感性的人,張晨戴回眼鏡,慢慢道︰“直到听了你今天的話,我終于想通了。戰士不是死給人看的。即便是不那麼驚天動地的死法,也絲毫無損于戰士的光榮——你說的很對。”
商葉初微微動容,真心實意道︰“您父親也是個戰士,還是個英雄。”
張晨戴上眼鏡,又細細打量起商葉初來︰“謝謝。——你的身體似乎不太健壯,有增肥的打算嗎?剪發可以接受嗎?”
商葉初豈有不接受的道理,連忙點頭道︰“這是當然的,我非常尊敬……”
商葉初和張晨在這邊聊得旁若無人,魏宣的處境頓時尷尬起來。劉子航見狀,不得不咳嗽了一聲︰“好了好了老張,時間也不早了。既然小葉表演完了,咱們也撤吧?”
張晨皺了皺眉。就在這時,魏宣走上前笑道︰“不如中午一起吃頓便飯?小葉,你也一起。”說著,笑看向商葉初。
魏宣一個人請面試官們吃飯,難免有賄賂的嫌疑。叫上商葉初,就冠冕堂皇多了。
商葉初回望了魏宣一眼。剛剛為了演戲,商葉初毫不客氣地把魏宣從沙發上趕到了角落。對方本來應該早早離開的,卻一直站在牆角,看著商葉初表演。
此刻,這女人神情從容,不露絲毫敗相。商葉初也不由暗暗嘆服對方的心理素質。
“不了。”鄭博瀚忽然擺擺手,神情凝重郁郁,“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這句話,鄭博瀚當真毫不留情面地離開了。無論是魏宣還是商葉初,都沒有得到他的一角眼神。
商葉初心底頗為困惑,鄭博瀚今天的樣子太反常,幾乎讓商葉初以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鄭博瀚走後,魏宣的飯局自然就不成型了。畢竟唯獨漏下編劇,有孤立之嫌。
魏宣笑容得體︰“既然這樣,那就改日?”
“改日,改日。”劉子航笑著接住了對方的話,“小葉,你也先回去吧。結果會通知你的。”
商葉初笑意宛然︰“老師們,能不能加個聯系方式?”
這個要求沒什麼不合理的。商葉初如願以償地拿到了面試官們的聯系方式,甚至連魏宣也加上了。
皮笑肉不笑地應承完畢,商葉初便先離開了。魏宣估計還要和劉子航等人勾兌一番,商葉初沒那麼沒眼力見。
坐進玻璃電梯,眼前景色隨著身體一起墜落。商葉初思緒萬千。
張晨那一票應該已經拿到手里了。徐瀚文此人是個笑面虎,商葉初實在摸不準他的心思。但在剛剛談話時,徐瀚文頻頻打量商葉初,若是對商葉初沒興趣,應該不會投注這麼多注意力。
劉子航是魏宣的死硬派,不用指望。鄭博瀚……鄭博瀚……
鄭博瀚怎麼了?臉色黑得像鍋底,好像商葉初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叮——”
電梯停住了,商葉初沒有注意,心里仍然七上八下。
等在辦公室門外時,商葉初心里確實既憤怒又委屈。但演完戲之後,商葉初心里已經好受多了。憤怒消退,只剩對勝利的渴望。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商葉初沒注意,仍然在神游天外。
我戰勝魏宣了嗎?
鄭博瀚那副全世界都欠他錢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我能拿到幾票?
劉子航為什麼對魏宣那麼死心塌地?
種種思緒飛逝而過,商葉初忽然听到耳畔傳來了一道聲音︰
“葉初?”
商葉初回過神來,看向剛剛走進電梯里的人,訝然挑眉。
眼前的男人身材堪稱雄壯,像座小山似的,把身上的衣服都撐得鼓鼓囊囊的。相貌是極為正統的英俊,五官稜角分明。也就是說,很有男性氣概。
看相貌,年紀大概三十歲上下,商葉初知道,要是化了妝,此人看起來還能再年輕一點。
“您好,時山老師。”商葉初伸出手,“久仰久仰。”
時山笑著伸出手,握了握商葉初的指尖︰“你居然認識我?”
商葉初笑道︰“您的《九號山》和《蒼鷹》我都看過。”
“別一口一個‘您’‘您’的了,”時山笑起來,“把我都叫老了。”
還不等商葉初回答,“叮——”,電梯到了一樓。商葉初和時山一起走出電梯,站到了一樓大廳中。
“時山老師,您怎麼會在這里?”商葉初明知故問。
時山打量著商葉初,意有所指︰“其實我剛剛也在試鏡室。”
“啊?”這個答案完全出乎商葉初意料,“我剛剛可沒看見您。難道我進門的時候,您已經走了?”
時山隔空點了點再次向上去的玻璃電梯︰“單向玻璃,听說過嗎?”
商葉初一怔。單向玻璃是一種用于監控的透視玻璃,從正面看,單向玻璃與鏡子無異。從反面看,則可以清晰地看到玻璃那一頭的所有。
被監視者看不見監視者,還以為自己只是在普普通通地照鏡子。監視者卻可以看到被監視者的一舉一動。這就是單向玻璃。
剛剛的試鏡室確實有半面牆上掛了鏡子,商葉初原本沒在意。此刻才意識,原來那是一扇單向玻璃。
得知自己隔著單向玻璃,被人像實驗小白鼠一樣觀察、審視、評判,偏偏自己還一無所知。商葉初心中一下變得極其不舒服,還要勉力維持笑意︰“原來是這樣。時山老師是想提前了解和您搭戲的藝人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