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婆》終于殺青了。
《啞婆》的拍攝時間只有十天,投資也是商葉初參與過的影視項目中最低的一個。從開機到殺青,時間倉促得像一場匆匆而至的驟雨。然而這,十天的拍攝經歷,卻堪稱商葉初從影以來最寶貴的財富。
雖然仍未完全從那種傷懷的情緒中走出來,但工作還是要繼續。休整完畢後,第二天,商葉初便回到了《蕭鳳闕》劇組。
病了多日的易天照腸胃炎剛好些,不知吃了什麼就又惡化了,至少還要再掛三天水。
按照《蕭鳳闕》系列的播出計劃,今天這個日子,易天照本來應該和商葉初一起參加CHTV6的小節目《二十四格來客》。但易導演現在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臉瘦得脫了相,人脆得起不來,自然也就無從參加什麼節目了。
六太後的檔期是不可能因為任何人改的。因此,這次節目的參與名額,就順位落在了同劇組戲份第二重的演員身上。
——也就是李懿。
商葉初還沒下車就得知了這個消息,本就郁郁的心情頓時雪上加霜。有一種搏命沖刺六個月的高中生剛參加完高考,就要立刻給初三學生做家教的心累和崩潰感。
由于是在車里,周圍沒有別人,商葉初無需掩飾情緒。司機蔡大娘停車時望見商葉初的表情還嚇了一跳,對助理小王嘀咕道︰“怎麼了?咋還掛臉了?”
商葉初是個頂好的二老板,待人和氣,對誰都笑眯眯的。蔡大娘不是第一次做司機,在過往的主顧里,商葉初的人品算是拔尖的。蔡大娘還是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這麼晦氣的表情。
小王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太累了吧。”
“兩位累了吧?”
問出這句話的是《二十四格來客》的工作人員。他站在本次節目邀請的兩位嘉賓面前,臉上的笑容像封了蠟一樣穩固。之所以問這麼一句客套的廢話,完全是為了緩解休息室內僵硬尷尬的氣氛。
此時此刻,商葉初和李懿正坐在同一張長沙發上。商葉初拄著下巴,靠在長沙發的左邊扶手上,李懿雙腿分立而坐,緊貼著長沙發的右邊扶手。二人一個微微仰頭閉目養神,一個雙手捧著台本垂眸細看,中間的界限如同楚河漢界般分明。
——不,比楚河漢界還要離譜。棋盤上的楚河漢界只有一格寬,而這兩人之間的那塊空地,足足能容下一個半人橫躺在他倆中間!
二人已經這樣無語對坐了半個小時,靜默得連沙發上空的空氣都不流動了。節目馬上就要開錄,兩位嘉賓之間還保持著這樣的氛圍,這不是砸華視的招牌嗎?
听到這句話,商葉初睜開眼楮,微微一笑柔聲道︰“謝謝。我不累,就是眼楮有點干。”
李懿也搖了搖頭,露出兩顆瓷白的虎牙,看著十分陽光︰“我只是有點暈車,沒事的,謝謝。”
《二十四格來客》的錄制地點在景川市。說來也巧,景川市離金沙市距離不算遠,駕車的話三個小時就能到。
三小時的車程確實讓人疲倦,雖然李懿看著人高馬大神采奕奕,暈車癥居然能持續這麼久這件事听起來稍有點奇怪,但工作人員還是純良地選擇了相信。
“兩位不對一下台本嗎?”工作人員和氣道,“都是一會兒可能問到的問題,提前互動一下感受感受也好。”
《二十四格來客》不是直播,成片還需要經過後期剪輯。不過畢竟是華視的節目,藝人們不會蠢到來這里耍大牌。為了彰顯敬業精神,該背的東西還是得背,該對的東西還是得對。
說起來,商葉初手里的本子比李懿厚了一倍,李懿認真地坐在那邊看台本,商葉初卻在這邊閉目養神,實在說不過去。
商葉初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不好意思的表情,抬手隔空點了點李懿︰“李懿正難受著呢,我想等他舒服些了再——”
“我好多了。來,葉老師,你先問吧。”李懿不等商葉初說完,便笑著接話道。
李懿這句“葉老師”叫得商葉初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感覺對方好像在叫另一個時空中的什麼德高望重老藝術家一樣。為了擺脫這種錯位的陰濕感,商葉初趕緊抖開台本,隨意摘取了一個問題︰
“咳咳,李懿老師在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什麼困難呢?”
李懿看了一眼商葉初,語氣輕快道︰“因為我個人水平的原因,總感覺跟不上劇組的步伐。尤其是在和葉老師對戲的過程中,葉老師很敬業,讓我壓力倍增……但後來……”
雖然說的都是場面話、套話,但這幅虛情假意的場景總比剛剛時空凝滯的場面好多了。工作人員暗暗松了口氣。
接下來該李懿問了。李懿看向商葉初,笑道︰
“葉初老師在電影拍攝過程中,有沒有遇到過與導演或者其他演員——在角色理解或者演繹上,產生很大分歧的情況?如果有的話,您是如何解決這些分歧的呢?是進行深入的溝通,還是選擇妥協,亦或是有其他解決的方式?”
商葉初皮笑肉不笑道︰“其他演員對角色的理解我無權干涉。至于我的角色嘛……生活總是充滿了妥協。”
“葉初老師是在回避問題嗎?”
“李懿老師的問題卡上居然會有這麼長的問題嗎?”
工作人員咳嗽了一聲。
商葉初結束無謂的嘴炮,繼續問道︰“在忙碌的拍戲日程中……噗嗤。”
工作人員莫名其妙道︰“怎麼了葉老師,您笑什麼?”
沒什麼,只是想起李懿的拍戲日程之所以忙碌,完全是他自找的。
商葉初和李懿毫無感情地商業互侃了幾句,兩人都備受折磨。再加上一個作壁上觀的工作人員,實在是一場漫長的浪費時間。也不知熬了多久,節目開錄的通知終于到了,工作人員的酷刑結束了。
看著休息室里毫無火花的兩個人,工作人員不由捏了把汗,有點發愁︰新人就是新人,就算有什麼過節,也不該掛在臉上啊……上次來參加這節目的還是一對分手多年的老情人,當年情天恨海鬧得多難看?在節目鏡頭前還不是相處得跟蜜一樣!
商葉初放下台本,站起身率先走到了門口。留給李懿一個後腦勺。
李懿壓了壓嘴角,同樣站起身,走到了商葉初身邊。
工作人員本以為這二人已經老死不相往來,一會兒就要後腦勺對著後腦勺從後台鑽出去了,下一秒,卻見證了一幕醫學奇跡。
幾乎是轉瞬之間,商葉初臉上就掛上了一道溫煦如春風的微笑,看著李懿的眼神含著三分笑意,表情的轉換幽默極了。
商葉初溫和地調侃道︰“李懿老師,緊不緊張?”
李懿也不相上下,瞬間露出個陽光青澀的笑容︰“葉老師等會兒可要‘帶帶’我啊。”
工作人員看著這二人的互動,不知為何,非但沒有感到放心,反而有點……噎得慌。
燈光璀璨、極具科技感和現代感的演播室內,主持人曉蕾坐在旋轉椅上,笑意盈盈地看向面前的一對新人演員︰“葉初和李懿也是第一次來咱們這個節目呢,看得出來有點緊張?”
商葉初和李懿並肩擠在一張短沙發內,盡可能地不讓肢體接觸到彼此。即便如此,那種如鯁在喉的不自在感還是隔著衣服傳了過來。
《二十四格來客》的戲謔風格和六太後一脈相承。由于電影內蕭鳳闕和謝岸是官配CP,因此在節目中,難免就會做出些有意無意的引導。明明有兩位嘉賓,卻只安排一張沙發,就是這些“引導”之一。
商葉初和李懿二人都是很有存在感的人,挨得這麼近,生理和心理上都很不舒服。偏偏為了節目,還得裝作一團和氣、無事發生。
商葉初笑道︰“當然緊張啦,曉蕾姐可是我的偶像呢!”
“喲,別別別。”曉蕾接過話茬,浮夸地擺了擺手,“這句話我可是听了有年頭了。別想用這句話從我這兒討到好處。”
李懿毫不做作地笑了兩聲,念了句今年的流行語︰“曉蕾姐在這兒當了十年的主持人,心早已經像那個話筒一樣硬了!”只看外表,倒真像個毫無陰霾的年輕人。
幾人熟練地插科打諢把場子暖熱——商葉初上輩子是笑星,對暖場這種事做得很熟。李懿自小八面玲瓏,也是個中好手。截止現在,這期節目還算順順利利,和往日沒什麼不同。
熱場之後,接下來便進入了正題。也就是六太後的采訪時間。
曉蕾拿著一沓提問卡,臉上露出介于得體與蔫壞之間的笑容︰“咱們這兒呢,一共有十個問題,還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二位想先听哪一個?”
為了節目效果,商葉初立刻掩唇笑道︰“我這人可不禁嚇,先說好消息吧!”
曉蕾伸出手指,在李懿和商葉初之間隔空點了兩下︰“葉初和小李同學有福了,這次的十個問題,全都沒有標準答案,二位也不用搶答,可以隨意作答。”
“天哪,”商葉初立刻做感動狀,“曉蕾姐,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曉蕾拉長尾音,賣了個關子,“本次問答的答案,要由網友來審,由100位網友現場連線評分!”
六太後經常搞些花活,這套玩法倒是不奇怪。
李懿很捧場地露出錯愕的表情︰“哇——可以直接認輸嗎?我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滿地飄零的負分了……”
李懿的路人緣無限接近于負數,這種躺平任嘲式自黑比表現得精明強干更合適。
“不行哦。”主持人曉蕾笑著搖了搖手指,“好了好了,請听題——”
“第一題,與對方最難忘的一場對手戲是哪一場?
商葉初︰“打戲。”
李懿︰“一場打戲。”
二人異口同聲說出這個答案,不由一愣,下意識地對視了一眼,隨即像看到蒼蠅一樣別開了視線。
“哦?為什麼是打戲呢?”曉蕾露出八卦的神情,“你們兩位回答得好整齊、好毫不猶豫哦!不會是提前串供了吧?”
“沒有沒有沒有,”李懿討饒地擺擺手,“絕對沒有。”
這話是真的,商葉初和他只對了三個問題,剩下的部分壓根兒沒來得及對答案。
“那為什麼是打戲呢?”曉蕾好奇道,“葉初和李懿在前幾部中也有很多打戲吧?”
商葉初抿了抿唇,嘴角一勾,露出幾分回憶的神色︰“這個嘛……”
李懿垂下眸子,嘴角也釀著笑意。
“有情況有情況,”曉蕾八卦道,“難道是我們的阿鳳和謝岸大打出手時出了什麼意外情況?”
“好吧。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看穿了。”商葉初聳聳肩,“確實有些意外情況——”
商葉初拉長了語調,賣了個小關子後,才道︰“拍戲的時候,我不小心把一家酒家的酒招子給踢斷了。”
李懿噗嗤一笑,似乎忍俊不禁。
“小李同學怎麼突然笑成這樣?”曉蕾立刻揪住了這個小插曲。
李懿伸出手,比劃出一豎來︰“葉初本以為那個酒招的竿子是劇組提供給她的武器,一腳就踢斷了,拿在手里和我打了半天。最後易導叫CUt後,我們才知道,這面酒招是人家影視城的東西,風風雨雨十來年,居然犧牲在葉初腳下……”
說到此處,李懿似乎樂不可支,再次笑了起來。
“易導拎著我去給人家賠了半天不是,我還賠了一面新酒招給人家。”商葉初攤了攤手,“腳還疼了好幾天。”
“原來是破財導致的印象深刻。”曉蕾笑著接了話,“那好吧。這個問題二位的答案是一樣的,也就沒辦法打分了。我們來看下一個問題——”
“第二題,在拍攝中,NG得最多的是哪一場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