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裴池衍視線劃過父皇那平靜的面容。
他印象中的父皇一直都是聰明理智的存在，即使有喜歡的寵妃，也不會亂了分寸。
偏偏在虞婕妤身上，父皇似乎將往日的一些原則都拋之而後，只想明晃晃地表現他對虞婕妤的偏愛。
若說是因為愛到極點昏了頭，又有些不像。再說了，真愛一個人的話，也不該將她架在火上烤。用力過猛，反而少了點真心，多了點表演痕跡。
裴靈岳並不知道太子的想法，他喝了一口溫熱的酒，醇香的酒入了喉嚨，讓他有些微醺。
自從虞婕妤出現後，為大齊帶來了佔城稻、棉花、白砂糖、冰糖……
她還會再源源不斷帶來很多很多東西。
虞婕妤是屬于大齊的神女，她也必須是。就算知道她有前世的記憶，裴靈岳也不在意，非常之人有非常經歷很正常。
過了一會兒，他看著仍然跪在地上的趙美人，“趙美人起來吧，地上涼。”
趙美人跳得很好，所以他也就不打算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畢竟她也只是為了博得一點他的憐惜和寵愛罷了。
換做是平時的話，裴靈岳還是願意給努力取悅自己的嬪妃面子的。
但現在……
虞妙華的重要性遠遠在其他嬪妃之上。趙美人在他心中的作用也就是幫助他更好完成任務罷了。
趙美人站了起來，在起身的那瞬間，她的身子似乎因為剛才長時間的跳舞而有些力竭，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她安靜地返回自己的位置上，沒有表露出委屈，反而讓人更同情她了。
後面陸續還有嬪妃表演才藝，彈琴的、作詩的……但都沒有哪位的演出能夠壓過趙美人。
等絢爛的彩霞布滿天際時，這宴會也就走到了尾聲。
宴會散場時，趙美人走到虞妙華身邊，此時的她已經將面紗給摘掉，露出了清秀的面容。
“虞姐姐，我很高興若蘭姑娘能有一個好的歸處。我若是得閑了，能否去您宮里看她？”她平靜的面容看不出半點的怨恨，眸子只有淡淡的期盼。
其實論年齡，虞妙華比趙美人還小，趙美人入宮也超過四年了。只是因為虞妙華位份比趙淑景高，于是趙淑景才稱她為姐姐。
虞妙華點點頭，“可以。”她補充了一句，“如果若蘭想的話。”
趙美人露出了歡欣的笑容。
虞妙華轉身回自己的寢宮。
如果兩人都想維持這份交情，虞妙華肯定不會攔著的。在她看來，這兩人之前應該算是各取所需，若蘭姑娘用復原的古舞換取離開教坊司的機會，趙美人借此博得美名，鞏固才女的人設，好在宴會上一鳴驚人。
本來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偏偏皇帝把若蘭指給了虞妙華。
虞妙華是真沒搞懂皇帝在想什麼。有那麼一刻，她忍不住懷疑。
【統統，你說皇帝有沒有綁定什麼必須得寵我的系統啊？】
【不可能！一個世界只會有一個系統。只能說是宿主你狗屎運，身上剛好有哪個魅力點戳中了皇帝吧？】
【……】
虞妙華當然覺得自己棒棒噠，但皇帝給的太多了，完全超過了她的心理界限。
【統統，你說會不會皇上其實還有一個他的真愛，為了保護他的真愛，所以要樹立一個靶子。小說里不都是這樣寫嗎？愛她就要冷落她！】
這題材虞妙華前世也看了不少，看到虐戀情深的地方，還用掉了好幾包紙巾。
【那你想成為被保護的那人，還是成為靶子？】
虞妙華想了想，十分從心地做了選擇。
【我當然選擇做靶子了。雖然可能會被很多人背地里扎小人，但皇上給的實在太多了！】
她就是那麼庸俗的人，喜歡閃閃發亮的首飾、喜歡漂亮的衣服、美味的食物。
不管皇帝是因為什麼原因寵愛她，到底是不是真愛，虞妙華決定不管那麼多了，享受當下最重要。
堅決不內耗的她調整好心態後又開開心心回宮了。
一到寢宮，宮人們便迎了上來。
“娘娘，晚膳還要讓他們送過來嗎？”
“要換下這衣服嗎？”
虞妙華想了想，說道︰“給我端一份餛飩就可以。”
小廚房做的餛飩加了點鮮蝦，鮮得能讓人把舌頭給吞了，還添了荸薺，青脆爽口解膩。這道可以說是虞妙華最喜歡的宵夜點心之一。
湯湯水水的，吃了也舒服。
“看看你們想吃什麼，自己點菜。”
她每天的份例根本吃不完。
“也問問衛秋和若蘭她們想吃什麼，她們兩拿冬梅的月例，從我的月錢扣。”
衛秋便是下午跳劍舞的小姐姐，冬梅則是關雎宮的二等宮女，平日主要負責家具擺件。
到了她宮里，那也是關雎宮的一份子了，還是技術人才。待遇的話……虞妙華思考了一下，她們兩位就跟二等宮女看齊好了。她宮里目前的一等宮女也就翠微和青蘿。因為這職位就兩個，所以紅杏明面上是二等，但現在拿的也是一等的待遇。
等虞妙華用完了一份餛飩，衛秋和若蘭都過來給她請安。兩人都換下了下午演出的裙子，卸掉了妝容，換上宮裝，看上去和其他宮人沒什麼差別。
虞妙華讓她們起來，說道︰“偶爾我想看的時候，你們再過來就可以了。要是有人越過我找你們，你們和我說一聲。”
不過這種沒眼色的人應該只是少數。皇帝明晃晃往她身上蓋了一個寵冠後宮的戳，大多數人都不會傻到得罪她。
衛秋開門見山，“如果有人跟娘娘討要我們呢？”
虞妙華說道︰“除非陛下開口，不然我還是能護住你們的。”皇後的話，以她的為人，是不可能做開口討人的事情的。
衛秋听到這話，露出了有些放松的神態。
虞妙華說道︰“等到二十五歲，你們若是想出宮，可以和我說。”
宮女年滿二十五可以放出宮，但一般都需要嬪妃上報。
衛秋搖頭，“我們這身份，出宮了未必是好事。”
她們的教坊司出身是抹不掉的，真出宮了，沒有靠山，很容易成為權貴的玩物。還不如關雎宮清淨，只看關雎宮宮人的打扮和神態，便知道這位娘娘待下寬和。
虞妙華讓翠微帶她們去領她們的鋪面，衛秋步履輕快地離開，若蘭卻沒有馬上走，明顯是有話想和她說。
虞妙華好脾氣問她，“你有什麼想和我說的嗎？”
若蘭問︰“如果是趙美人找你討要我呢？”
她被皇上指到關雎宮，趙美人只怕要寢食難安，擔心她會向虞婕妤告密。若蘭並沒有打算這麼做，即使趙美人是為了自己的才名，但她也的確幫了她。
她對外只會說靈蝶引是趙美人自己根據古籍編排出來的。
只是……若是趙美人將她重新討要回去，她不會相信她什麼都沒說，等待著她的結局只怕不那麼好。
虞妙華說道︰“你想過去她那邊嗎？”
若蘭抿了抿唇，沒說話。
虞妙華了然，“我知道了，你更想呆我這邊。放心吧，她不會的。”
“我還是很期待看你和衛秋能合作出讓我大開眼界的新舞。”
她說這話時，臉上洋溢著期待的微笑，姣好的面容被燈光鍍了一層溫柔的光。
若蘭忽然就明白了，虞婕妤早就猜到了吧。
她重新跪了下來，給虞妙華磕了一個結結實實的響頭，虞妙華阻止都來不及阻止。
虞妙華幽幽說道︰“你就算給我磕頭，我也不會給你增加月錢的。”
若蘭磕完這頭後便退下了。
青蘿給虞妙華端了一杯睡前的牛奶，“娘娘，您和若蘭在打什麼啞謎？”
虞妙華說道︰“沒什麼，只是她擔心我會因為她和趙美人交惡吧。”
她沒說出真相。主要是這條消息也是系統氣急了的時候說出來的。
青蘿張了張嘴——皇上這事做得有點不地道啊。把本該給趙美人的賞賜送到了娘娘手中，這不是平白給娘娘招來是非嗎？
偏偏那是天子，天子無論做什麼，都是聖明的。她再多吐槽的話也只能憋回心中。
“要不，我們明日送禮物給趙美人？”
虞妙華直接拒絕了這個提議，“並不是我主動去截胡了她的賞賜。若是送禮物給她，不覺得有種在故意炫耀的感覺嗎？”
皇帝把若蘭指到她宮里，她總不能抗旨拒絕吧？她真送賠禮給趙美人，不等于是在指責皇上這事辦得不妥當嗎？
這事的根源在皇帝身上，如果趙美人因此在心中怪上了她，那她就怪吧。
“好了，別操心那麼多了，早點休息。”她把剩下的牛奶喝完，洗漱了一下，便去歇息了。
宴會結束，後宮又重新恢復了平靜。
虞妙華的生活並沒有多少變化。
她的位份和寵愛擺在那邊，便注定了圍繞在她身邊的基本都會是笑臉，也不會有人主動在她面前提趙美人的事情。
和她相比，趙美人便听了不少的閑話。
當然，趙美人也不是好招惹的，在人前她從未表現出對皇上和虞妙華的不滿，只是淡淡道︰“若蘭姑娘能有更好的去處，我只會為她高興。虞姐姐是個寬和人，能得這樣的主子是若蘭的榮幸。還是說，你們對皇上的旨意有什麼不滿嗎？”
“或者你們覺得虞姐姐會虧待若蘭？”
兩個反問一出，再沒有人敢在趙美人面前說三道四了。
雖然趙美人沒有真吃虧，但她的貼身侍女仍然十分為她抱不平，回到寢宮後忍不住說道︰“她們就是欺軟怕硬，只敢在娘娘您面前說這話。她們怎麼不去虞婕妤面前呢？”
趙美人冷靜說道︰“她們自然不敢得罪虞婕妤，虞婕妤有皇上護著，我沒有。”
甚至她為了皇上，辛苦練習了那麼久，不但沒有博得皇上的憐惜，甚至還成為了一場笑話。
趙美人腦海中浮現出皇上那天說過的話，隱憂浮了上來。
皇上難道知道靈蝶引是若蘭編排的嗎？還是知道她是用了特殊的香把蝴蝶引來的？
不，皇上不可能知道的。
還有若蘭……她去了關雎宮後，她會不會為了討好虞妙華告訴她真相？
這些猜測日夜纏著她，讓她心神不寧。
她深呼吸一口氣，還是別想那麼多了。若蘭的事情暫時放一邊，她已經入了關雎宮，她不可能將她帶出來。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情還是想辦法奪得陛下的寵愛。
此時，外殿宮女前來稟告有娘娘送了東西過來。
趙美人親自到了外殿，她的侍女看到送來的禮物，神色一喜，拉著那些宮人去偏殿喝茶吃點心，又給他們塞了裝了銀裸子的荷包。
送走人後，侍女來到趙美人身邊，輕聲說道︰“娘娘，是李昭媛送來的禮物，她送了織金錦和兩盒首飾過來。”
趙美人眉毛舒展開來，“李姐姐一貫人好。你到時記得提醒我，今年李姐姐的芳辰給她送庫房那個蝶戀花的屏風。”
听說李姐姐年輕時也曾得寵過一段時間，後來許昭儀入宮，她便漸漸失了寵愛。她和賢妃有些親戚關系，賢妃對她頗為照顧。有這層關系在，那些踩高捧低的宮人也不敢太過怠慢她。
李姐姐大概是听說她被刁難的事情，所以才送禮給她撐腰的吧。
李姐姐先前和她聊得不錯，只是趙美人也不敢和她太過交心。現在倒覺得她是值得來往的人。
她的侍女嘀咕道︰“連不相干的李娘娘都送來了禮物，該送禮賠罪的人卻連個表示都沒有……”
趙美人臉色轉為嚴肅，“住口！我真是慣壞你了，讓你現在越發口無遮攔，什麼話都敢說。”
侍女臉色發白地跪下求饒，趙美人訓斥了她幾句後讓她起來，“我知道你是為我抱不平，但禍從口出，若是被別人听到了，我也護不住你。”
侍女點點頭，“奴婢知道娘娘是為了我好。”
趙美人看向窗外，“我無論位份和寵愛，都遠遠不如她。只怕在她心中，我就如同路邊的石頭一樣，甚至沒有入她眼的資格。”
她會記住這些時日的屈辱，繼續往上爬，爬到其他人只能仰望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