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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熄滅的第三分鐘,環衛工掃起昨夜墜落的星辰,他的掃帚在柏油路上
寫下第一行朦朧詩
早班公交吞吐著
尚未醒透的工蟻們
車窗上的霧氣里
有手指畫出的笑臉
轉瞬被另一只手掌抹去
煎餅攤升起的白煙
篡改了天氣預報
穿校服的雲朵們飄過
書包里裝著
母親凌晨三點
偷偷塞進的隻果
【第二輯︰正午】
寫字樓玻璃幕牆
把陽光切成規整的立方體
電梯間里
香水與盒飯氣味
達成短暫和解
咖啡機呻吟時
打印機正在分娩
A4紙雪崩中
有人用回形針
釣自己沉沒的畢業照
外賣騎手闖過紅燈
保溫箱里躺著
四十二樓那個
忘記吃早餐的
胃潰瘍
【第三輯︰暮色】
菜市場開始
拋售剩余的日光
魚鰓最後的開合
計算著
房貸利率
象棋盤在槐樹下
吞掉半個退休金
圍觀者的嘆息
驚飛了
防盜窗里的麻雀
補習班門口
積雨雲在生長
最瘦小的那朵
背著琴譜
和全家戶口本
【第四輯︰子夜】
燒烤攤的霓虹
漂白著醉漢的簡歷
啤酒沫溢出時
有人說起
二十年前的月亮
便利店值班姑娘
用掃碼槍
清點過期夢境
冰櫃的冷光里
速凍水餃慢慢
長出翅膀
最後一班地鐵
運走所有疲憊的
形容詞
隧道深處
有枚生銹的硬幣
始終不肯
說出正面反面
【第五輯︰節氣志】
立春︰
混凝土裂縫中
蒲公英簽署了
第一份租房合同
夏至︰
空調外機滴落的汗
在樓下轎車頂
敲出編鐘的韻律
霜降︰
銀杏葉把遺囑
寫成金色明信片
郵差是
穿毛衣的西北風
大寒︰
流浪貓在車庫
用呼嚕聲
融化消防栓的
鐵質沉默
【第六輯︰眾生相】
房產中介的皮鞋
比契約先一步
磨破了
他數鑰匙的聲音
像在撥動
某個客戶的
椎骨
產科護士的腕表
停在了
第一千次啼哭
消毒水浸泡的
不只是手套
還有她抽屜里
沒寄出的
情書
修自行車的老漢
用扳手
調解著
兩根輻條的
世代恩怨
而他漏風的門牙
始終沒咬住
城管來的
風聲
【第七輯︰器物志】
自動取款機
在深夜
吐出幾張
帶著油墨味的
月光
共享單車坐墊上
雨水積成
前任戀人
未帶走的
小片海洋
老舊收音機
調頻旋鈕卡在
1997年
電池倉里
兩節南孚
依然在為
某場世界杯
吶喊
【第八輯︰終章】
當拆遷隊的鐵球
撞碎最後一面
有涂鴉的牆
當新生兒的第一聲哭
震落醫院走廊
積灰的燈罩
當我的鋼筆
在第一千零一頁
突然原諒了
所有
寫錯的字
長街依然
用斑馬線
縫補著
晨昏的傷口
而每個腳印里
都站著
一個完整的
不肯投降的
春天
青花在釉下航行，
鈷料沉入胎骨時，
窯火正背誦一封
沒有署名的家書。
考古報告第三頁︰
"出土物表面
有宋代雨水痕跡。"
而那道冰裂紋里，
始終游著
景德鎮匠人
未說出的
半句偈語。
其二︰圖書館停電的片刻
黑暗突然降臨時，
但丁正與莊子
在D區書架
交換羽毛。
管理員摸黑走來，
手電筒光束里，
飛滿發光的
標點符號。
最老的那冊百科全書，
趁機吐出
夾藏多年的
一朵壓花——
那是1919年
某個圖書管理員
留給下個世紀的
吻痕。
其三︰地鐵施工筆記
盾構機咬碎
第八層土壤時，
鏟斗里躍出
西漢的瓦當。
穿膠靴的工人
在滲水坑里，
撈起半枚
光緒通寶。
而混凝土輸送泵
突然沉默——
它的鋼鐵喉嚨中，
卡著一段
民國女子的
翡翠簪子。
監測儀顯示︰
地表沉降0.3毫米，
正好是
未寄出的情書
對折後的
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