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老族長的話，周老三哀嚎的聲音就是一頓。
老族長說過這話嗎？
“不記得沒關系，我今日再說一遍，只是這個“再”字是再也沒有了。”
在周老三愣神之下，老族長說出了對他幾乎是晴天霹靂的話。
“值此災年，我周氏一族生死存亡之際，全族上下本該一心，安穩度過這艱難的時候，保全周氏一族。”
“你的親佷女，小小年紀想的卻是要將自己辛苦得來的糧食分給村民，她欠你們嗎？”
“相反，當初你們把為老周家當牛做馬的二房一家趕出去，是你們一家欠了她！是我這個做族長沒能公允處事，護住他們一家，是我的欠了她！”
“可如今她不計前嫌，又憑什麼要受到你的質疑？”
老族長說完這些，突然挺直了腰桿。
他目光悠悠地望著身後莊嚴肅穆的祠堂，說道︰
“所以我決定要讓周老二家的閨女，周泠泠上族譜，而你們一家，就離開周家村吧！”
此言一出，不僅是周老三渾身一震，在場其他人也是一臉震驚。
可也只是震驚。
女人上族譜，還是個十歲的小姑娘，在他們周氏一族的歷史上還是破天荒頭一遭。
和周泠泠一起回了周家村，卻沒有跟著來找老族長的周老二，先前直接跟媳婦兒回了老周家。
原本他們一家在的時候規整的院子，如今亂糟糟一片。
周老頭和周老太也從正房搬了出來，住進了廚房旁邊的雜物間里，正房幾間屋子已經被大房三房瓜分完畢。
周老二兩口子起初剛進門的時候，看見顫顫巍巍從雜物間扶著門框出來的周老頭，還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周老頭看見了他們，兩眼含淚的喚了聲︰“兒啊……”
其他兩房人都不在，周老二和陳氏知道他們應該是去老族長那里了。
周老二全程沉著一張臉，一言不發的幫周老頭和周老太把雜物間收拾了一番，還拒絕了陳氏的幫忙。
這是他爹娘自己作的孽，跟他媳婦兒沒關系。
老兩口頭一回看見這個二兒子，像是看見救星一樣。
可周老二仍是面無表情，收拾完就轉身出去了。
周老頭以為他這就要走，連忙追了出去︰“兒……”
結果周老二又拎著兩麻袋土豆進來了。
周老頭嘴里的話被咽了下去。
“這些土豆夠你們吃一陣子了，沒有了會有人再給你們送，洗干淨直接煮來吃就行。”周老二沉聲道。
連個住的地方都混沒了，也別奢求閨女說的什麼煎炸烹炒了。
說完，周老二再次看了眼骨瘦如柴的老兩口，轉身就叫陳氏走了。
周老太躺在木板上“啊啊啊”叫喚，周老頭也追了出來。
“老二……”
周老頭聲音顫抖，似乎有些畏怯，也有些期待。
周老二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他︰“爹，你和娘只要想活著，我肯定不會讓你們餓死。”
但也僅限于此。
因為他從小到大就是這麼過來的。
他想吃飽穿暖？
沒有。
不可能。
但他會讓他們吃飽穿暖。
周老二和陳氏從老周家出來，就听說老族長在祠堂外面，跟大家說件大事兒。
兩人一听，就知道閨女在那邊了，所以也趕了過來。
結果他們听見了啥？
“老族長！我閨女真能上族譜嗎？”
周老二渾厚的聲音一喊，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只見那個一尊鐵塔似的高壯漢子直接扔下媳婦兒，“ ”的就跑了過來。
“老族長，我看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很不錯，不如早些來祠堂讓我閨女上族譜吧！”
周老二激動的看著老族長，眼里的期待那叫一個隱藏不住。
祠堂大門就在後面，仿佛只要老族長一聲令下，他就能馬上沖上去開祠堂。
老族長︰“……”雖然我也是這個意思，但你是不是太激動了些？
老族長抬起拐杖，一把敲在了摁在自己另一只手上的巨掌。
“沒大沒小的東西！跟你閨女一個樣！”
周泠泠︰“？？？”躺槍可還行？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老族長也看向了幾位族老。
“怎麼樣老伙計們？你們可是覺得有何不妥？”
幾位族老面面相覷。
不妥肯定是不妥的，畢竟是女子……
可人家前腳剛拿出來這麼多糧食，還是能在災年種活的新糧食，以後還要教大家栽種。
要是他們就這麼拒絕了，一來不通人情，二來就有些忘恩負義了。
幾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東西。
于是吊書袋的六叔公率先開口道︰“雖然我們周氏沒有女子入族譜的先例，但泠丫頭的胸襟氣魄卻是連男兒都自愧不如，我族能出個女巾幗，自然是該上族譜的。”
“正是如此，泠丫頭貢獻巨大，救了咱們整個村子，這族譜該上，該上的！”
族長和族老們意見一致，其他村民們拿人手短，也沒有意見。
厚重的祠堂大門緩緩打開，唯有躺在地上的周老三如夢初醒。
剛剛，
老族長好像說要讓老二家的丫頭上族譜？
“荒唐！這太荒唐了……”
女子怎麼能上族譜呢？
他鼻青臉腫的拉住旁邊的人︰“太荒唐了是不是？女子怎可上族譜呢？”
那人厭惡的拂開他。
“荒唐什麼荒唐！人家泠丫頭給村里每戶人分兩百公斤糧食，怎麼不能上族譜了？能讓我吃飽飯，就是把她供起來都行！”
“倒是你，先擔心擔心自己吧！老族長可是說了，要把你們一家趕出周家村呢！”
周老三一愣，隨後狠狠的搖頭。
“不可能！”
“你們胡說八道！我們一家在周家村好好的，誰能趕我們走？”
外面熱鬧著，里面也不遑承讓。
以老族長為首，和幾位族老正襟危坐，村長周勇，以及村里其他幾個長輩和頗有聲望的長者才有資格進祠堂。
周泠泠和她爹周老二作為主角也進去了。
她站在正中間，六叔公不知道從哪里掏出來一張紙，照著上面念著。
大意是什麼周家有女，蕙質蘭心，巾幗不讓須眉等等，特此允她入族譜。
隨後，老族長站了起來，接過周勇手中厚厚的族譜，一臉肅穆翻到了周老二家那一頁。
妻，周陳氏。
嫡長子，周池。
嫡次子，周雲。
周老二直勾勾的盯著老族長的手——
旁邊的筆。
其他人也都一臉肅然，被這種氛圍帶動著，本來覺得無所謂的周泠泠神色也不由得認真了起來。
老族長提筆，鄭重的在下面添了一句︰
嫡長女，周泠泠。
這是這本厚厚的族譜上，第一次出現女子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