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干溝子村第一屆掃盲學習班就這麼紅紅火火地辦了起來。
一開始那些只是觀望的婦女同志們,見還真的有人去學習班听課。回來還跟左鄰右舍說什麼,學習班的男老師又年輕又帥氣,講課還手把手地教寫字。
他們這群好八卦的家庭婦女們頓時坐不住了,全都一窩蜂地跑去了掃盲班。
本來丁桃覺得自己害陳樹被打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可當看到那些家庭婦女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圍著他,而他又完全招架不住,不知該怎麼應對的時候。
丁桃又覺得他這完全是自討苦吃,沒事找事。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個啥滋味。
“哎呦,好大一股醋味啊!”
周小紅不知啥時候蹦了出來,對著丁桃的耳邊來了這麼一句。
“小紅姐,你別胡說。”
丁桃就像被戳中心事一樣,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哎呀,你看人家小陳同志,人品、樣貌、學識、家庭,等等是吧,都說得上一流的。那這……”周小紅說到這里,故意停頓了一下,觀察了下丁桃的表情,才又接著說︰“那肯定喜歡人家的女孩子要從咱們干溝子村,排到鎮上咯!”
“小桃姐,瞧你說的。我可沒那心思,我又不是什麼啥也沒見過的小姑娘。我啊,和陳樹同志就是無比堅定的社會主義革命友誼!”
丁桃突然昂起脖子,斬釘截鐵道。
周小紅看她這麼嚴肅的樣子,也只得改口︰“好好好,我啊不跟你開玩笑了。這婚姻家庭本來就是緣分強求不來。”
”周主任,丁老師,你們在聊什麼啊?我這個字到底怎麼寫啊?”
坐在一邊的一位裹著頭巾的女人用怯生生的聲音詢問道。
丁桃一听這話,立即回過神來。低下頭拿起筆,邊在本子上寫起來︰“杜大姐,這個你字要這麼寫,要先寫一撇,在一橫折,要用力。你試試,慢慢寫。”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俺試一試。”杜大姐邊回答邊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個膩子。
丁桃見她寫完立馬就鼓勵地拍了拍手︰“寫得不錯,咱們再多寫幾個,慢慢就越寫越好了。”
“那個啥,丁老師,我想知道那個慧字咋寫,就是聰慧的慧,我家妮兒的名字。”
杜大姐說到這里,抬起頭對著丁桃露出一個特別樸實的微笑。
丁桃看她這麼開心的樣子,心里也有了滿滿的成就感。
正當她要準備在對方的本子上寫字做示範的時候,她這才注意到,這個女人的手上布滿了一道道或深或淺或輕或重的傷疤,新傷落著舊傷,簡直觸目驚心。
丁桃下意識地剛想開口詢問,女人已經敏感地把自己的手縮回到了袖子里。
丁桃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勁,想了想還是謹慎地開口道︰“杜大姐,你這手是怎麼弄的?如果你遇到什麼事盡管開口說。我……”
“沒得事,沒得事。都是我平時不注意磕到踫到的。沒事的,沒事的。”
杜大姐很明顯是在回避,眼神也在躲閃著。
丁桃在心里沉吟片刻,決定還是先依著她,事後再問個清楚也還來得及。
于是她再次用極其溫柔的語氣說︰“那我們繼續把這個慧字寫好,我來教你,慢慢來寫。”
“嗯,謝謝丁老師。”
杜大姐見她不再追問,便也稍微放松了些,慢慢把手從袖子里抽出來,用那只短短的鉛筆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寫上了慧慧兩個字。
丁桃這才意識到一個孩子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不管她受了什麼委屈和不公,最先在意和想到的都是自己的孩子。
眼前這個女人肯定是遭遇了一些事情,而這件事對她來說已經日積月累習以為常,她甚至都不想再為自己爭取什麼。
可老天為什麼要對這樣一個媽媽這麼不公平呢?許是因為她的靈魂是來自現代社會的緣故吧。
她很想也很希望,每個時代的女性都能勇敢地面對生活,而不是每日活在恐懼之中,這樣畸形的生活絕對不可取。
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的陳樹,此時悄悄走到丁桃身邊,先是看了看正在埋頭苦寫的杜大姐,才又試探著對丁桃開口道︰“這個杜大姐的丈夫在咱們大隊上做工,平常看著也不像會動手的人,看起來人也挺老實。我覺得……”
丁桃還沒等他說完,就壓低聲音打斷了他︰“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只是表面看起了和善,剝了外面那層皮里面到底啥樣誰也不知道。”
陳樹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半晌才繼續道︰“你說的也在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嘛。不過,我相信這世界總是好人多一些的。”
丁桃轉頭看了看他那雙,藏在黑框眼鏡後面清澈而閃亮的雙眸,思索片刻道︰“陳經理,我還是覺得杜大姐這事有些蹊蹺,我想……”
還沒等丁桃說完,門外這時突然傳來一陣 里啪啦的砸門聲,緊跟著就是一連串的高聲叫罵。
“杜梅花,你給我出來,把孩子丟給我一個人算怎麼回事?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不在家里好好做飯帶孩子,跑到這來參加什麼掃盲班!你認識了字又能怎樣?你是能當官還是能經商?你當初一個人來到干溝子村,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你還不知道在那待著呢!”
杜大姐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家男人找來了。嚇得立即雙腳癱軟,半天都沒能從座位上站起來。
“杜大姐,你別怕。咱們這里是婦女會,不會有事的。”
丁桃連忙走上前安慰著她。
“這哪個不要臉的敢在我們婦女會撒潑?還真以為自己是根蔥了?我告訴你,別在這里給我撒野。要說話就好好說,不會說,就閉上那張臭嘴。”
周小紅才不是個怕事的,一馬當先的走到門前,踫一聲把大門打開,直接就指著面前一個看起來人高馬大還一身酒氣的男人罵道。
那男人被這麼突如其來的一通臭罵,整得有些懵逼,不過很快就反應了過來。對著周小紅就是一連串的回擊︰“我說我自己的婆娘,關你什麼事?管天管地還管人拉屎放屁?你是不是管得太寬了吧?”
“我們這是掃盲班,請你不要在這里大聲喧嘩,不要影響我們正常上課。有什麼事等她回去你們再好商量,不要一開口就是髒話。這位大哥,請你文明一點。”
陳樹也緊跟著跑過來對著這人還算客氣地勸說道。
“什麼掃盲班,有你娘的啥用?杜梅花,我再說一遍,你趕緊給我出來,趁我現在還能跟你好好說話!”
男人鼻孔里喘著粗氣,眉頭也皺成了川字,兩只眼楮惡狠狠地盯著面前的周小紅和陳樹。
“丁老師,謝謝你啊,我先回去了。”
杜大姐這時突然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對著丁桃微微欠了欠身。
“杜大姐,你別怕……你……”
丁桃還沒說完,杜大姐就已經像做了某種決定一樣,頭也不回地沖到了大門前。
“我跟你回去,你別在這里再說了,我求求你了。”
杜大姐的左手緊緊扣在右手心里,用目光懇求著丈夫能夠適可而止。
“早回家不就得了,浪費我的時間。”
男人說罷便又再次挑釁地像屋內的人望了望,又緊跟著毫無廉恥之心的往地上啐了口痰︰“呸,這種地方以後不許再來!”
丁桃追出去還想再說些什麼,就見杜大姐突然轉頭對著她意味深長地微微搖了搖頭。
丁桃立即聯想到什麼,只得眼睜睜看著她跟著男人離開了。
“這個人,怎麼這樣?怎麼能對一個女性說出這麼惡毒的話?”
陳樹邊說邊不解地搖著腦袋。
“這種男人就是個窩里橫,平常看著老實罷了。”周小紅把門一關,才接著說道。
只有丁桃心里萬千滋味涌上心頭,她知道她必須做些什麼,否則再這樣下去,那個杜大姐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