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比想象中的還要冷,刺入骨髓,難以忍受。湖里的錦鯉擺尾游來,一條一條簇擁在她的身側,張著大嘴啄著,雖然隔著衣里,卻還是很疼,她抿著雙唇,努力的從淤泥中抬起腿,向靜晨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都要耗盡全身的力氣,她邊游邊不忘呼喊,漸漸有人向這邊跑來。</br>不遠處的靜晨虛弱的掙扎著,顏沁蕊忽然覺得很心酸,為什麼她們離開了陌都,卻還是無法平靜的生活下去,無論是主子還是奴婢。</br>“快!快下去把人救上來。”</br>身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溫柔的想讓人眷戀。顏沁蕊顧不得回頭,她已經拉上了靜晨的手,身後是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還濺起碩大的水花,很快來人游到了她們身邊,都是身材高大的男子,幾個人從湖水中抱起靜晨和顏沁蕊向湖邊游去。</br>直到被扶上了岸,她才長舒一口氣,身上的衣服全已濕透了,下身滿是泥漿。身上披了厚實的毯子卻還是止不住的打哆嗦。</br>靜晨昏了過去,她用手拍打著靜晨的面龐,“靜晨!醒一醒靜晨!”身旁一個未曾謀面的男子俯身為靜晨把脈,簡單的查看著。</br>“昌元,她怎麼樣了?”</br>“不妨事,一會兒就會醒。”</br>趙羽良看著腳下那個狼狽不堪的侍女,頭上掛著浮藻,因為污穢看不清她的容貌,“你會水嗎?”</br>顏沁蕊抬起頭,眼前那著了杏色長衫紫金冠束發的男子正俯瞰著她,玉面紅唇,眉宇間總有一絲淡淡的溫柔,他的氣場與王爺的不同,雖然無比震懾,卻又讓人不禁向他靠近,她痴痴的看著,許久才蹦出一句,“不會。”</br>趙羽良一驚,卻又對她刮目相看,不禁輕聲笑著,“不要命了嗎?”</br>“奴婢什麼都沒有想,方才魯莽了。”</br>凌亂的發髻披在額前,只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眸,趙羽良的心被猛烈的撞擊著,這眼眸……隨即卻又搖了搖頭,是他多想了。</br>“大哥!”</br>趙羽成急急的趕過來,顏沁蕊听聞,復又抬頭望了望趙羽良,原來……他便是太子。</br>“大哥,讓你見笑了。”趙羽成瞥了一眼顏沁蕊,她慌張的垂下眼眸,心撲撲的跳著,這一回,她算是闖了大禍。</br>趙羽良依舊那般笑著,“人沒事就好。”</br>“還不滾下去!”</br>靜晨已經被抬走了,顏沁蕊從地上爬起,不忘行了個禮,便匆忙退下了。</br>從玫瑰苑換了干淨的衣衫,又看了看靜晨,便回到了趙羽成的臥房不安的坐著,直到晚間趙羽成才回來,推門一剎,顏沁蕊便跪在地上,他駐足看著她,沒有理會只坐在桌前,翻出本書隨意的看著。</br>他沒有讓她起身,顏沁蕊便一直跪著,初有些寒涼,到後來麻木生疼,趁他不注意偷偷的揉了揉膝蓋卻是入了趙羽成的眼,他對她有些無可奈何,“起來吧。”</br>“奴婢做了太多的錯事,跪著心安些。”</br>趙羽成齒間哼笑著,“本王以為你不知道呢。”</br>“奴婢沒有看好地牢里的大人,三番兩次的讓他出來攪局,今日又在太子殿下面前丟了王爺的丑,真是該死。”</br>顏沁蕊說完也不見趙羽成理會,他只是一頁接一頁的翻看著書,她有些沮喪的跪著,心里難過極了,想必王爺這一次是真的不會原諒她了。</br>窗外還是陣陣風聲呼嘯,到沒有前些時日的猛烈,大抵天氣好轉了,只是吹得窗格作響。</br>“為什麼要救她。”</br>她抬起頭,看著目不轉楮的趙羽成,王爺知道靜晨被環兒捉弄嗎?可為何沒有阻止……</br>她心里有些涼,喉處哽咽,“到底是當過娘娘的人,若是如此受罰,豈不是打了王爺的臉面。”</br>“這麼說來,你還是為本王好了?”</br>她不敢再說,只見趙羽成站起,一把拉起了她,膝蓋酸酸麻麻,竟有些站不穩。</br>“若是她就這樣死了,便是她該死。”</br>那話語貼著耳朵傳來,顏沁蕊倒吸了口氣,眼眶微紅,王爺一如既往的冷漠,冷漠的讓人害怕,冷漠的讓人心碎。</br>“听著,臭丫頭,有些事該管,有些事則不該,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br>保全自己……</br>顏沁蕊覺得很悲涼,原在陌都的皇宮時,時刻都不敢放松警惕,誰也無從知曉今日的好姐妹,是否明日已成為某個主子的心腹,那時就是為了保全自己,每個人都是那般的冷漠,不論是跳湖的,亦或是不明緣由的失蹤了,也都不敢聲張不敢問,一切都沉悶的如同掩藏至深的沼澤,一不小心便會深陷其中。</br>她想著,後背便起了涼意,“這樣做,能保全一輩子嗎?到頭來,不過都是一樣的命。”</br>趙羽成蹙眉,抬眸間,才發覺顏沁蕊神情恍惚,想著趙羽良看顏沁蕊的眼神,心頭便又沉了下來,“今晚你回玫瑰苑去吧。”</br>她從恍惚中驚醒,“王爺,讓奴婢留在這里伺候您吧。”</br>“讓你回去就回去!”</br>她咬著嘴唇,僵持了一會兒,便也死了心,轉身出了門,卻又被趙羽成叫住,“明天也不準出玫瑰苑,听到了嗎?”</br>她心中有些許不解,卻沒有問出口,沮喪的說了句,“奴婢知道了。”</br>顏沁蕊好久都沒有回到玫瑰苑,入了夜,便和阿絲手牽著手並排躺下了,阿絲的女紅做的差不多了,都壓在櫃子里,晚上還拿出來翻看了一遍,每一次用手摸在喜服上,臉頰都洋溢著甜蜜的笑容,李鐘的身體恢復的很好,婚期便定在兩個月後,王爺賞給李鐘一座大院,可阿絲說還是要住在府上,也好有個照應。</br>顏沁蕊摸著阿絲的手,由于做女紅,手上不經意便扎了好多的針眼,摸上去指尖還有些剌手,想著阿絲要出嫁,心里便酸酸的,“若是阿絲姐往後嫁了,便再也不能這樣子躺在一起了。”</br>她想著便挽著阿絲的胳膊,又向阿絲靠了靠。</br>“傻丫頭,女人都是要出嫁的,不過是早晚的事。”</br>出嫁,這是顏沁蕊從未想過的事情,“阿絲姐和我不一樣的。”</br>搖曳的燭火中,阿絲看見顏沁蕊眼中的閃爍,知道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出身,不由的婆娑著她的鬢發,“沁蕊,不要讓旁的人把王爺搶走了,到時候我可不饒你。”</br>顏沁蕊只是羞澀的笑著,“不怕阿絲姐笑話,我現在連想伺候王爺都是奢望,不僅今晚,就是明日王爺也不許我出玫瑰苑。”</br>“明日是太子要起駕的日子,別多想了,沒什麼大礙,王爺最多也只是置氣,過了明日,後日不就可以伺候王爺了?!”</br>她听著這番寬慰的話,卻是無法釋然,終究是她做錯了事,滿園的玫瑰被風拂過,帶起一陣沙沙聲,濃烈的香氣飄過院牆,彌散在王府的每個角落……</br>***</br>第二日一早,王府的皇家兵便撤離了,府內緊張的氣氛略有緩和,每個人都不由的松了口氣。</br>目送著儀仗越走越遠,王嬤嬤的和徐公公才從府外的青磚路上起身,遠處青靄連連,隱隱的和著鼓聲和鑼聲,杏色的番旗迎風抖動,直到看不見了,才令身後的眾人散去。</br>轟然關緊朱紅的釘門,瞬間隔絕了塵世的喧囂,只剩下門里的那份寧靜。</br>二人走在漢白玉橋上,各自懷著心思,眼神中都有些捉摸不透的言語。</br>“太子這一來,我的心就一直掐在喉嚨里,看到太子的面容,總是想起皇後,想著皇後站在臨淵宮的月台上,望著宮里燒的如柴般的玫瑰發笑,便不由的寒意刺骨。”王嬤嬤雙手扶著胸口,好不容易說出了心里話。</br>徐公公拄著手杖,敲得地上篤篤作響,有些急促還有些雜亂,“都是些陳年舊事,如今皇後也仙逝了,還提它做什麼。”</br>王嬤嬤只輕聲嘆著氣,“興許是老了,心里邊總是發毛,想著王爺如今越發的受注目,不免有些擔心啊。”</br>徐公公一怔,手杖陷入鏤空的花磚里無法前行,這手杖在陌都時便用著,一直都舍不得換掉,杖底包了金,便越發的舍不得了。</br>他緊握著手杖奮力的拔著,卻還是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幾步,王嬤嬤想去扶他,卻是被推開了,徐公公定了定神便又向前走去,“王爺是那伏在地下沉睡的蟬,喝夠了甘露,攢夠了力量,終是要見天日的,躲……又能躲到何時……”</br>趙羽成騎在馬上一直送到了南邊的關卡,趙羽良勸了多次,可他執意如此,直到暮色漸啟,恭送的人馬才停了下來。</br>趙羽成下了馬,趙羽良也走下步輦。</br>只剩下一線絳紅的天際,寬廣的荒野上,二人並肩站著,一銀一紫,渲著昏黃的暮色,久久不語,只吹著淡淡的風,卷起了發絲,也掀起了衣襟。</br>終究是要分開的,趙羽成見燃起了火把,便先開了口,“太子走好。”</br>趙羽良多少有些失落,卻也不去看他,“最後這一聲大哥你都不肯叫了。”</br>趙羽成躬身抱拳,只那銀紫的發帶垂落肩頭,“君是君,臣是臣,終是不能逾了禮。”</br>趙羽良輕輕的哼笑著,也不再勉強,“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辦到。”</br>“臣弟在四邑習慣了,回陌都怕是無法適應。”</br>趙羽良不再說什麼,低頭淺笑,風愈發的緊了,他披上了大氅,便三步並作兩步的上了步輦,趙羽成站在輦旁,車輦上的竹帳緩緩的放下,“你那個侍女很有趣。”</br>趙羽成抬眸,竹簾全數放下,不知道趙羽良此時是何表情,他卻不由的把拳頭縮進袖里緊緊攥著。</br>“昌元,啟程。”</br>暮色四合,只听到轟轟隆隆車輪壓過的聲響,浩大的車隊直到變成一縷細線趙羽成才上了馬,揮下響鞭,一行眾人便隱匿在夜色之中……</br>一直到子時,趙羽成才趕回城,退去衣衫只著了縞白的褻衣,懶懶的躺在床上,他心里亂的很,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好像一場鬧劇,只有他一個人表演的鬧劇。</br>而那個人只是站在那里靜靜的觀看。</br>他原本以為自己足夠強大,強大到可以和陌都對抗,可趙羽良只在那里觀看,不慍不喜,靜靜的等待著鬧劇的謝幕,不知不覺便讓這座**的樓閣轟然倒塌。</br>原來,一切都是自己的不自量力。</br>原來,一切都是趙羽良的施舍。</br>原來,一切都昭示他輸得一敗涂地。</br>原來,一切……還是離他很遠。</br>他頭痛欲裂,雙手插入青絲,弄亂的鬢發,手指不住的顫抖,狠狠的按壓在痛楚,疼痛卻是愈加的猛烈。</br>敲門聲起,他睜著一雙紅瞳,赤足開了門,是顏沁蕊。</br>顏沁蕊看著披散著衣衫目光火烈的趙羽成,不由的吃了一驚,他披散著發絲站在門前,如同發了 癥。</br>她慌忙進了門里,關上房門,趙羽成恍惚的坐在了榻上便一言不發。</br>“王爺,奴婢做了些夜宵,出去一整日的,定是很勞神的。”</br>她盛了一碗,趙羽成接過,把湯勺放入口中卻是味同嚼蠟,顏沁蕊看他這幅摸樣,只覺得心疼,他一雙腳還光著踩在地上,沾了灰跡,她打來了熱水,幫他洗腳,又為他系好胸前的凌亂的衣衫,披了外衫,便拿起木梳理著發絲,木梳一下一下按摩著,原本的痛癥暫有減緩,發絲高高的束起,挽成發髻,帶了白玉的束冠,趙羽成又恢復了往日的模樣。</br>顏沁蕊看著便一陣歡喜,王爺就應該是這般俊朗,何時所見都應是英氣勃發,怎容得一絲一毫的頹廢。趙羽成閉著眼眸,內心依舊是波濤洶涌。</br>書櫃後的暗門忽然發出喀嗒的響聲,隨即旋開,趙羽成不由的睜開眼眸,來人竟然是呼倫紀。(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