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余暉灑在天際,雲罅里瀉下幾抹絳紅,映在赤紅如榴的磚瓦間,透出靜默的絲絲歲月,高低層疊的殿閣檐角墜著略顯陳舊的銅鈴,鈴舌輕曳,散出依稀幾聲清脆,宮牆間迂回蜿蜒的甬道,偶爾經過如履薄冰的宮女,轉眼,不知又消失在哪一處的宮門里。
這里,是大梁國的皇宮,亦是她擺脫不掉的宿命,不論是歡笑,或是,憂愁。
生命中如數重要之人,都在那一年,鐫刻在心底,從此,無法抹掉,直至一世一生。
然,經年之久,每每見那散落的一樹桂花,沉積的情愫依舊無法悵然。
那重疊在一起的耳語時常縈繞不散,她偶爾也會不住的輕喃,“不過是錦繡山河……”
落日中,倚上水榭闌干,遠眺世間浮華,不免輕嘆,不知是她恍惚了昨夕,還是歲月經不住蹉跎……
那一年,她十五歲,韶華正好。
車頂金杏色絛穗伴著清脆的馬蹄聲輕晃,還透著淺淺的秋華,她欹在車身內,閉著眼簾,頭有些微微的痛,車上還有五位面容嬌好的女孩,同她一樣挽著環髻,著了栗色長衫,懷抱著各自的小包裹,抿著雙唇,面上忐忑。
她們,是皇上賞賜給大梁南王的美人,夾在一輛輛載著金銀珠寶的馬車中間,向那北地進發。她的心里像是纏上了青藤,攪得心煩意亂,也許,這就是自己的命運,一生為奴,輾轉難定,可內心卻又有些許期待。
一個年紀尚小的女孩輕輕挑開車簾,略顯稚嫩的臉上頓時顯出難以言表的喜悅,她笑著露出皓白的銀齒,“終于要出宮了!真的要出去了!”
眾人听聞來了精神,紛紛探出頭去張望,陽光下,“神武門”三個鎏金大字分外耀眼,頃刻銀鈴般的笑聲在車內彌散。
數傾光芒從簾帳射進,昏暗的狹小空間忽然有些刺眼,她輕眯著眼楮,城門上的字還是明晃晃的入了眼底。
是啊,要出宮了。
這可是她想了一輩子的事兒。
“姐……姐……”
那呼聲甚是熟稔,她慌忙卷起窗上竹簾,抬眼望去,是個著了內侍宮服的少年。
她探出一段細白的手腕,有些急切的喚著,“星辰!”
少年終是追上了馬車,隨車快步行著,“姐姐要保重,以後,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了。”
以後……
她听著,眼中忽有些濕潮,可還是努力笑著,又向外探了探身子,拉上了他的手,“你也一樣,要好好保重。”
星辰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遞于她,“姐姐拿著,出了宮,用錢的地方多。”
她接過,托在手心還有些沉,眼淚不住掉了下來,“你哪來這麼多銀子……”
他笑著,眸中帶著些許驕傲,“攢的,這宮里用不上,姐姐要努力脫去奴籍,和星辰過上好日子。”
“姐記著,姐要和你過上好日子。”
車子駛出了神武門,那一抹褐色的身影愈來愈遠,終是看不見了,這才有些不舍的放下竹簾,淚水安靜的淌著,她攥緊了手中的錢袋子,思緒卻是籠上心頭。
五歲那年,爹一夜之間成了罪臣,從左丞顯赫的位置上跌下,自那夜後,她便沒有再見過爹和娘,听說已經處死了,她和弟弟星辰便入了奴籍,一個成了掖庭宮的小宮女,一個成了小太監這些年他們是相互的依靠,可如今,她卻要離開這皇宮,離開星辰。
“姐姐莫哭,姐姐如此美貌,定是能博得王爺的寵愛,那時就能和親人再團聚了。”那個活潑的女孩歪著頭眨著眼楮看著她,臉上漾著喜悅。
“說的容易,南王可是玉面修羅,咱們去了還不知是死是活呢。”車里另一女子嚶嚶的哭了起來。
傳聞,這大梁國的南王常年征戰在外,性子好嗜,只要不合他意的,終是無法逃過殺戮的命運。
可她好似沒有听到,只是拭去臉上的淚痕,“你叫什麼?”
“環兒。”臉上渲著三月初桃的微潮,“王爺也是人,環兒最會哄人開心了,王爺一定會喜歡環兒的。”
那一份天真感染了她,嘴角不禁也浮上了一層淡淡的笑意。
宮外甬道兩旁種滿了桂樹,散風輕柔的吹過,攜了無數的花瓣,甜甜的膩在空中。
她聞著花香,這甜,也膩在了她的心頭。
玉面修羅麼,她也是不信的。
七年了,本想著會忘記,可那夢中少年的輪廓愈加分明,南王,你可還記得我,還記得那個名叫顏沁蕊的小奴婢……
四邑城在大梁國以北,只有冬夏兩季,季節變換不過也是一夜之間的事,每年八月初便泛起細細的雪花,一直持續到來年五月。
皇城陌都桂花飄香之際,正是四邑城的初冬。
車內只燃了一鼎小金爐,添了幾次碳,火苗又要熄滅了。寒涼之氣透過簾縫襲著忽明忽暗的爐火,衣衫單薄的她們瑟瑟發抖,唯有環緊雙臂。
“上輩子造的什麼孽,竟來到這種慘絕人寰之地。”車上的美人蹙眉輕怨,還不時的有人附和。
“蕊姐姐,好冷啊。”環兒通透無暇的小臉映上一團粉紅,她不住的揉搓的十指。
沁蕊不免有些心疼,握著環兒的手揣入懷中,一陣冰涼隔著衣衫侵入身體,她不由的打著顫。環兒有些過意不去,想要抽回,她卻是越發的攥的緊了,只是淺淺的笑著。
環兒看著沁蕊,有些出神,“姐姐笑起來真美。”
她羞紅了耳根,沒有言語,笑得越發靦腆,不由的卷起竹簾,遠處蜿蜒的城牆愈來愈近,她的心跟著也撲撲的跳著。
天地間,連著雲端的輕素鋪陳開,分不清天際,只剩下紛飛的雪粒,北地雪原,茫茫無所界。
一襲紫色的身影出現在城樓的女牆上,裘里長袍掛了褐色狐毛領,顯出一派超然之氣,有些冷峻的外表與皓白的天地合二為一,無不昭示他是這茫茫雪域的主宰,讓人不禁要頂禮膜拜。
臨高俯瞰,那對人馬化作一縷細線,緩緩而至,他不禁眯起了狹長的雙眸,眸中閃著異乎尋常的光華,嘴角微微上揚,是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
馬車終是停了,美人們撩起車簾走下,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青磚高牆朱紅釘門,她們仰著頭,赤金牌匾只兩字,“南寰”。強大的氣場籠在四邑城上空,彷佛又站在了陌都的宮門外。
“這……這分明就是皇宮啊!”其中的一位翹首而望,口中輕喃。
驚異的又何止她一人,四邑城外的眾生,又怎會知曉這隱匿的宮殿。
一聲巨響,沉沉的大門拉開,頃刻間,陰霾浮塵竟透出五彩暈環,顏沁蕊有了錯覺,猶如進了聖天寶殿,雕欄玉砌,層層疊脊,如仙,如畫。
她們環顧著四周,腳下躊躇,那怯意縈在心頭,便無法消散。
大門轟隆關緊,寒涼漸消,向里而去,暖意絲絲襲在周身,不多時竟燻出香汗。
遠處,有座漢白玉橋,微塵不染皓白而立,從上緩緩走來一隊女侍,清雅的淡粉襦裙,銀粉絛帶飄在腰際,就連這下人的服飾也比宮里高出一等。
為首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嬤嬤,衣著考究,面上和煦,俯眼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們抿著雙唇,心里不安,沉默許久,顏沁蕊覺出那眼神定在自己身上,不由的低眉攥著衣裙,四下里極靜,只听得嬤嬤輕柔而不失威嚴的話語,“都到里面來,噓聲輕步,不要驚擾。”
美人們心懸在半空,不由的提起衣裙,捏著腳步隨那嬤嬤前去。
彎過九曲亭軒長廊,還可見碧波無限的一湖漣漪,這隆隆冬季,湖上竟綻著淡粉的睡蓮,這是陌都也不曾有的景致,翻飛的彩蝶繞著闌干,翩翩旋至,卻又憩在一叢叢的嫣紅綠意處,不在輾轉。
那一處通透敞亮的院落,還泛著薔薇誘人的香氣,疊疊高樹後掩映著精致的樓閣,閣上有一淡紫的身影反手而立,遠遠的,卻又看不真切,只那不甚清晰的輪廓,便叫人心悸許久。
嬤嬤站在一旁,等候著什麼人,她們心里有些惴惴不安,還有著小小的期盼,會是等王爺麼?這麼美的王府,南王又會是怎樣的男子,每個人的面頰都浮著嬌羞的紅暈,顏沁蕊也很忐忑,她記得他有一雙狹長的雙眸,很好看,卻又冰冷,可就是這份冰冷卻給她帶來了無盡的相思。
細細碎碎的踱步聲臨近,卻是一位鶴顏老者,嘴角帶著耐人尋味的笑,嬤嬤輕揖,語下恭敬,“徐公公,人都到了。”
早有府上的小太監搬了座椅,徐公公顫顫巍巍的坐下,口中不住的咳,掏出繡花的絲帕拭著嘴唇,小太監上前輕垂著後背,“王嬤嬤辛苦了……”
“這是王府的主事徐公公,還不快快行禮?”王嬤嬤對著美人們說道。
徐公公揮了揮絲帕,“罷了罷了。”他緩了緩精神,卻是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這來王府的路上,可有人說四邑城……是慘絕人寰之地?”
話語未落,美人們早已驚得渾身顫抖,不過是些車上的碎言碎語,遠在千里之外的王府怎會知曉的一清二楚,只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