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為何人?”
射援邁入大堂,目光未及老父。
更未理會持刀的皇甫堅壽,只對大椅之上的陳重深深一拜。
“陳重。”
“陳亞奴,監雍州令使。”
陳重輕輕捏著小戟,將符令拋向射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道︰“某本是陳國一馬奴,蒙天子恩賜為‘重’,歷任潁川監縣,河南尹監郡,雍州監州,那時,還沒有雍州這個名字。”
“馬奴。”
“陳亞奴。”
射援眼中閃過一抹復雜,苦澀道︰“你不會是在軍中養馬來掩藏身份吧?”
“是啊。”
“畢竟某自小擅長喂馬。”
陳重毫不在意的笑道︰“洛陽宮室操戈,歷經十日之亂,某便被陛下調為監雍州令使,連王雄都不知道某的存在,直至搜集到你們的消息,並描繪畫像,某才讓他自己回稟洛陽!”
“小戟?”
射援緊握著符令,目光轉向小戟。
“典君之物。”
“陛下恩賜于皇甫義真。”
陳重將小戟輕輕放在桌案,沉聲道︰“當年西寇入侵三輔,陛下在朝中為其請為先鋒將,行至戰場又調為護送輜重之人,故而以小戟應下一個請求;後孫堅被調往荊州,皇甫義真便帶著小戟入宮請鎮長安,並相中你為賢婿,欲借盟姻安撫三輔士族,可惜,你辜負了他的一片好意!”
“小戟。”
“真是天子所賜!”
射援合上眼眸,心中絕望如潮水般涌來。
無論從哪方面看,他都已無路可逃,更何況整個射氏直系之中,唯余遠在蕭關的兄長和府中的父子二人。
“陛下有詔。”
陳重起身,淡淡道︰“扶風射氏禍亂王師,令三輔沉淪,擅殺天子使臣,罪夷三族,九族百年之內,不得為大漢官吏!”
“陳重。”
“某有一事想問。”
射援沒有掙扎,跪地捧起青銅符令,又卸下腰間的佩劍呈上,聲音低沉道︰“長安城內,你們還有多少人?”
“不多。”
“但足夠今夜攻破城門。”
陳重接過青銅符令,俯瞰道︰“你與皇甫堅壽有大仇,是他自請手刃血仇,你們二人繼續,某在堂外等候。”
“好。”
射援苦澀應答。
如今,他是待宰羔羊,還需掙扎嗎?
“陳監州。”
“我們的人已聚齊。”
堂外,監州尉卒恭敬稟報︰“張修已調集各營大軍,向扶風附逆之人的營壘圍去,四方城門正值空虛!”
“嗯。”
陳重轉頭看向大堂,沉聲道︰“你守在此地,若皇甫堅壽殺了射援,帶他來西城門。若射援活著出來,便殺了他。”
“諾。”
監州尉卒恭敬道。
“刷。”
陳重從院落中取出一個小包裹。
展開三個折疊的飛燈,倒入燈油,點燃燈芯。
片刻間,紙制的飛燈迅速膨脹,搖搖晃晃地升向夜空。
飛燈升天,是監州尉急傳訊息的手段之一,同樣也可作為軍中緊急情況傳遞。
長安城內兵事洶洶。
無人留意飛燈,即便有人見到,也只當是異景。
長安城外,大漢王師營壘中,史阿見到飛燈那一刻,連忙沖進帥帳。
“史尉令。”
帳中,戲志才,程昱,趙雲,高順等人頷首示意。
“陛下。”
史阿恭敬奏稟︰“城中有飛燈,應當是亞奴傳急訊,長安城內有兵變之事。”
“亞奴?”
眾人面露迷茫。
劉牧放下手中的碗筷,眸子冷厲道︰“龍驤,陷陣備軍,即刻奔赴西城門,先以投石車攻城一次,待城門打開,入城之後叛軍及其親眷,全部誅滅。”
“諾。”
趙雲,高順連忙起身出帳。
“仲康。”
劉牧抬眸一瞥,沉聲道︰“留下五百卒交給史阿統御,你領軍五百人入城!”
“諾。”
許褚興沖沖的走出軍帳。
程昱,戲志才對視一眼,相視而笑。
以往典韋常年領王卒尉隨行駕前,如今這位王卒尉丞終于按捺不住。
長安城內。
燈火早熄,氣氛詭譎。
白天城外之事,令所有人惶恐不安。
大漢伐罪無赦,明晃晃地展現在眾人面前。
直至張修傳令調兵,京兆尹,左馮翊以及益州漢中軍卒,方才驚駭大悟。
今夜,右扶風的青壯必須死,不然長安城內遲早會生亂,使王師破城而伐。
然而,弒殺袍澤,只為保證長安不亂。
一時間,他們迷茫不已,听從士族主家之言,附逆劉焉,寇殺王師,搶奪關隘,真的是一條活路嗎?
他們不知,回應的只有‘必戮’二字。
戌時之際,行軍陣陣,驚擾右扶風營地。
披甲抱刃的扶風青壯,深陷哀傷之中,猛然睜開眼眸。
下一刻,殺伐聲四起。
營壘內部糟亂不堪,火光沖天,焚燒軍帳。
民居駐兵之處,鮮血染紅門窗,有人持刀沖出,迎面撞上疾馳而來的伏殺之軍。
這一幕,徹底引爆長安城內之亂。
金戈交錯,血色潑灑,昔日的袍澤廝殺在一處。
驚營之變,使張修攜領的三軍陷入混亂,互相砍殺。
困守長安之際。
各營內部氣氛壓抑至極。
終于,在扶風附逆親眷被屠戮,張修不行安撫之事,卻要他們持刀屠戮深陷哀傷之人時,緊繃的意志徹底崩潰。
僅一瞬間,長安城內殺伐震天。
這種混亂,驚動城樓負責城防的叛軍。
還未等他們商量是否去查看驚營之地,天穹便墜下石塊。
攻城的訊號響起,陳重統御潛藏的監州尉卒披甲持刀而動,搶奪城門,為陷陣,龍驤打開入城通道。
“你听。”
“長安亂了。”
“大漢的王師要入城了。”
射氏府中,皇甫堅壽持刀而立,滔天恨意直視射援父子。
“輸了。”
“大漢伐罪無赦。”
射援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他們有大軍,更是佔據三輔各大關隘城池。
竟會被劉牧的兩萬王師旬月瓦解,實在可笑至極。
“知道嗎?”
“某不殺你,就是想讓你親耳听到王師入城之音。”
皇甫堅壽持刀上前,手起刀落,射援之父的首級滾落在地,嘶啞道︰“你是家姐的夫婿,父親待你不薄,某不明白你為何要叛漢,更不明白你怎麼能狠下心殺了父親,殺了族兄皇甫酈,連家姐都不曾放過。”
“某無話可辯。”
“射氏摻和太深,從天子克西寇,便開始參與籌謀裂土爭雄,並擇定劉焉,張溫,孫堅等人,只怪皇甫將軍來遲了。”
“家族存續,家族繁盛,遠比盟姻重要。”
射援望著雙膝前的首級,眼中閃過一抹悲意。
“凌遲解恨。”
“某卻不能耽擱時間。”
皇甫堅壽再度揮刀,斬下射援的首級,拿起桌上的小戟走向堂外,聲音堅定道︰“父親,兄長,家姐,堅壽為你們報仇了,從今往後某棄筆從戎,為天子先驅,討伐大漢不臣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