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達均從北京回到上海,第一眼看見小女兒就把她舉了起來,然後抱在懷里,大笑道,“寶貝長大了,過幾年就抱不動了!”親了親她的小臉蛋問道,“有沒有想爸爸?”
許意寧說連睡覺的時候都想過好幾次,許達均更加快樂,抱著女兒不肯放手。他這次開會走的時間太長,每天都還給妻子女兒打電話,生怕他回來的時候女兒會不記得他。
陸雅茹一旁說道,“意寧快下來,別累著你爸爸。”
許達均說自己不累,陸雅茹又說,“天氣熱,你還是洗洗吧,看你寶貝女兒一會兒會嫌棄你身上有汗味兒。”
許達均聞言趕緊放下女兒,“我去洗一洗,一會兒再陪你玩兒。”
許意寧看著父親上了樓,回頭對老魏講,“明明是我陪爸爸玩兒,他卻講得好像是他陪我。對了,今天不能玩兒的,要去陪大媽。”
老魏點頭,今天因為要等許達均,所以他們還沒去醫院呢。
許達均上了樓簡單沖了個涼,換了身便裝,問妻子,“映琳現在怎麼樣?”
陸雅茹紅了眼圈,“已經發了幾次病危通知單了,這兩天好一點。一山和一河也應該回來了吧?”
“一山還不行,一河已經接到調令,是去英國,我讓他先回家一次,那邊都打了招呼,最多能待一個禮拜。他明天就回來了。一山麼,看情形吧,不行的話就請一兩天的假……走吧。”
就在程敏到上海的兩天之後,程映琳在家昏倒然後被送進了醫院。
程紓接到消息忙帶了妻子和兩個小兒子來上海了,長子程奕在香港留守。每個人都在為程映琳突然倒下擔憂不已。經過搶救,程映琳暫時脫離危險,但是病情反復了幾次,看樣子是凶多吉少。
許達均來到醫院正趕上醫生查房,他看到程映琳的主治大夫名叫甦紹佚,問道,“你是老甦的兒子?”
甦紹佚向來久聞許達均的大名,知道父親與他相交頗深,但今天才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面。幾個人來到病房外的起居室,他先給許達均以晚輩的姿態行禮問好,又以大夫的身份簡單介紹了程映琳的病情。
當許達均知道程映琳就是闖過了這一關,恐怕也活不過明年的春天,心突然絞痛了一下。
陸雅茹怕他傷心傷身,但這會兒她也是強挺著,一時沒有法子勸慰,只是緊握住丈夫的手,希望這樣兩個人能互相依靠的撐過這次難關。
許意寧從里間病房出來,剛好看到父母悲痛的神情,不由驚駭,她呆站在那里,大滴大滴的淚珠就涌出了眼眶。
程敏昨晚值夜,今天守到陸雅茹來接班就要回去的,看到許意寧哭了,忙把她領到房間外。
許意寧緊抓住程敏的衣襟,低聲問道,“敏姨,大媽是不是要死了?”
程敏蹲下身子抱住她,“不會,你大媽不會把我們扔下就這麼走的。”
許意寧不是三四歲的小孩兒了,哪會讓她一句話就哄住,只是流淚不止。陸雅茹送甦紹佚出病房,就看這一大一小抱著哭成一團。
甦紹佚這些天同程許兩家的人都比較熟悉了,他來到二人身邊,說,“病人已經好轉了,只需住院穩定病情,過些日子就可以出院了。”
許意寧揚著小臉,臉上掛著眼淚鼻涕,問道,“真的?”
甦紹佚點頭。
陸雅茹拿出手帕給女兒擦臉,“不許哭了,你要高高興興的,大媽看見你病就好得快,你這個樣子,她看著又擔心,病就好得慢些。”
許意寧點頭,陸雅茹看她這樣子,怕程映琳看了心疼,就請程敏帶她先回去,他們等著方平過來接班就到酒店去看程紓。
“那怎麼行?應該是哥哥過來看大哥的。”程敏程紓早已經改口叫許達均為大哥,畢竟再叫姐夫已經不合適了。
“這會兒哪還講究這個,表姐需要靜養,人多了會吵,一會兒我們就去。”
“那咱們一塊兒走吧。”
陸雅茹看程敏的眼圈都黑了,道,“你先回去還能多休息一下。就請小帆陪著意寧就行。”
程敏見陸雅茹堅持,便帶著許意寧先回酒店了。
程映琳病倒之後,程敏就帶著兒子去住了酒店。程家現在太亂,向東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人又多又雜,程敏覺得他們住酒店兩下都方便。是以,程紓來上海也是住酒店的。
晚上,大家都到了老飯店,許達均做東,請程紓程敏兩家吃飯。因為程映琳的身體穩定了,只喬阿姨在醫院陪護,除了許一山許一河兄弟兩個,還有遠在香港的程奕,程許兩大家族人也算是大團聚一次。
陸雅茹許意寧母女兩個同程紓及其家人也算熟悉了,這次見面就格外親熱些。特別是諶靄玲,她自己生了兩個都是男孩兒,對許意寧喜歡到極點,吃飯的時候就拉她坐在身邊,不肯放她到小孩子的那桌去。
單純從輩分講,第三代的就是程一錦和許一山的四個孩子,剩下程紓的兩個兒子還有程帆都是第二代的。這七個人里屬程紓的次子程涵最大,他十九歲,在美國上大學,程瀾和許童同為十六歲,方博、許優、程帆都十四歲。
方芳因為外婆突然生病,害得自己不能去香港,一直都很不高興,大人們排班去照顧外婆,她只去過醫院一次,還是為了去見來探病的舅公一家。
因為舅公和舅婆來上海,方芳本來很是期待,但他們都住酒店里,只最開始在醫院見過那一次,可大家都只關心程映琳,哪有心思招呼她?
現在好不容易大家緊繃的神經都松弛下來,又趕上外公請客,可舅公舅婆除了和外公說話,便只招呼許意寧一人。舅婆倒是解釋過因為來的匆忙,沒有帶禮物。
方芳只盼著她記得這句話,回頭把禮物補上才好。她可是見過舅婆的姐姐 那位鼎鼎大名的香港富豪的太太給許意寧的見面禮是一個非常漂亮的翡翠掛件,許意寧過年的時候帶過,當時外婆說是好東西,她一心想著自己去香港也能得到好禮物……
程涵程瀾兩兄弟的中文水平比程帆好許多,但說話還是非常慢條斯理。程瀾听說許童許優也玩游戲的,就大講特講一些最新的游戲玩具什麼的。
方芳根本插不進話去,她眼珠一轉,嬌聲對程涵問道,“小舅舅,听說你的表哥娶了一個香港小姐可是真的?”
程涵听她突然發問,于是很簡單很禮貌的回答,“是呀。”
“那她真的很漂亮麼?我看雜志上的照片,也不怎麼樣,土死了!”
程涵見她如此唐突無禮,也不想同她講自家親戚的八卦,只是笑笑。
方芳見他態度溫和,便又問道,“她現在有三十多歲吧?看雜志上講她生一胎,宋家就給她幾百萬是真的?……”
程涵不欲再同她說話,可是又被纏得無法,只好她問什麼就搖頭或點頭。
程涵這邊敷衍著方芳,看程帆在一旁根本不參與桌上任何人的談話,只是自顧自的吃飯,心里十分納悶兒,又轉頭看小姑,怕他這樣乖僻的舉動被小姑發現而受責備,卻看到程敏壓根兒就不管不顧。他于是想到在香港的時候,就被母親諶靄玲囑咐過,千萬不要過多理睬姓方的孩子們,只要不失禮就可以了,現在知道這個姓方的果然討厭得緊。怪不得程帆裝作一副听不懂的樣子,原來是不屑應酬他們。于是程涵也只想快點吃完這頓飯,早點回酒店。
雖說是聚會,但因大人們都無心歡顏,吃了飯就早早散了席。
程映琳到底闖過了生死關,程紓知道姐姐命不久矣,他不肯回香港,讓妻子和孩子們先走。
程紓打算無論如何都要陪姐姐最後一程的,但程映琳卻要他回去過正常的生活,不讓親人們受她拖累,她到時去的才安心。
程映琳病情稍有好轉,便讓許達均做了見證,把自己的財產給子女們分了。
程映琳名下的只有房子家具和部分首飾,房子歸一錦一山一河三姐弟共有,家具也算在房子里,至于說首飾,她分成了四份,三個子女和許意寧各一份。
當天程映琳公布遺囑的時候,許達均夫婦和向東、程一錦、方平在場。陸雅茹想開口說話,程映琳抬手阻止了她,“程家的產業早就分了,本來我出嫁了,這些財產里應該有程敏一份嫁妝,剩下的都是程紓的。”
程紓和程敏當初都不想要,但程映琳說這些個死物是祖產,既然是祖上傳下來的,那當然凡是程家的人都有繼承權,何況程家還有長孫在。
“可他們還是不依,他們不缺錢,我就挑了值錢的房子和首飾,我已經同他們講過了,既然已經分了家,就各過各的,我固然不是大富大貴,可把三個孩子都撫養成人,各自有了事業,都靠自己本事吃飯。我話已經說死了,你們,不要丟我的人。”
這麼嚴厲的話說出口,便是程一錦再想計較也歇了心思。
向東覺得不公平,三個人一幢房子,怎麼分?況且程一錦就住在房子里,向東和孩子都住北京,那上海的產業就是和他們無關了?這話不能同許一山講,否則他一句話,肯定是不要的,都給姐姐。向東覺得必須為自己的兩個兒子籌劃,畢竟是長子長孫,……這事急不得。
陸雅茹沒想到許意寧也有份的,打發走女兒女婿兒媳,程映琳對陸雅茹說,“東西給意寧,是想讓她記住我。”
陸雅茹落淚。
程映琳去世的時候,是夏令制的最後一天。
許意寧第一次面臨與親人的死別,哭得悲痛欲絕,之後很久都沒露過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