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鮫人驚惶失措地抬起頭,卻意外地對上了一雙同樣是深碧色的眼楮。
“啊……”看到打開貝殼的居然是同族人,那個鮫人緊繃的神智忽地崩潰了,大聲哭了起來,伸手拉住了他,“救救我!救救我!放我回去……”
“泠音,給我閉嘴!”那邊忙于應付金老板的湄娘連忙回過頭,厲叱著這個調教了多日還不听話的新人,“金老板用整整一串凝碧珠把你買下了!以後你就是他的人了,還不給我乖乖地泡進香湯化生!”
泠音只望了一眼那個肥碩的老富豪,臉色便是慘白。
祈求了上天千萬遍,即便是今晚不得不要賣身給一個陌生的恩客,也絕不希望會是如今這般的模樣!泠音下意識地抱肩往後一縮,貝殼一傾,就無聲地滑到了池子水底。
“想死了是不是?”湄娘看到她退縮,眼里立刻換上了冷光,厲叱,“以為躲到池子里就有用了?不想退層皮的,馬上給我出來!不然明早就把你送回屠龍戶那兒去!”
听到“屠龍戶”三字,甦摩眼里一變,嘴角霍然抿成了一直線。
那是南海邊上羅剎郡里,專為鮫人破身分腿的一些漁民的稱呼,也是每一個鮫人雲荒噩夢的開始之處。每一個被捕撈上來的鮫人都會被送到那里進行手術,用利刃剖開身體,調整肺腑內髒的位置,將魚尾斬去,然後分出可以直立行走的新腿。
那種痛苦,是陸上任何其他民族所不能了解的。
那樣殘酷血腥的手術,就如一個人被攔腰截為兩斷。在十個進行了破身的鮫人里,能活下來的只有一兩個。而活下來的,身價便翻了十倍百倍。
“屠龍戶”三個字果然是可怖的恐嚇,剛進行過破身不久的泠音一听這三個字,身體猛然一顫,臉上露出了極度恐懼的神色,終于緩緩浮了上來,赤身**地站到了貝殼上。
鮫人生于水中,骨骼重量遠輕于人類,因此僅僅一片大貝殼也能托起一個鮫人。
無數雙貪婪的眼楮忘了過來。那些粘膩的視線仿佛蛛網,讓泠音只覺得一陣陣的惡寒,無助地抱著雙肩左顧右盼,最後祈求地停在了那個闖入的同族人身上。
然而,那個有著驚人容貌的同族毫無反應,完全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
“涓兒,給泠音擦干身體,帶去樓上等著!”湄娘見對方順從了,冷冷扔下一句話,“反正剛才她也在香湯里泡足了時間,藥性應該開始發作了。”
一個同樣梳著雙鬟的丫頭便走了上來,抖開一幅鮫綃,對同伴招呼︰“泠音,上來!”
泠音遲疑著,眼里噙了淚,身子微微發抖,楚楚可憐。
“扭捏什麼?既然生成了鮫人,遲早有這一天。”湄娘揚了揚眉毛,不耐地揮手,“你應謝謝老天,金老板可是個大主顧!”
“呵呵,湄姨啊,既然泠音不願意,你就別勉強了嘛。”看得這樣情形,金老板卻意外地笑了起來,帶著寶石的小指蹺了蹺,指了指甦摩,“我也不是霸王硬上弓的人 你把這個換給我就成,價錢一樣。”
“這……”湄娘呆了一下,心知不好,連忙頓足,“這可不是我館子里的人呀!”
金老板哪里管她叫苦 不管是不是,既然是被他看中了,便是絕不放過手去。手下的人領了命,毫不客氣地逼了過去,便要將那個鮫人抓回去做了第三十七位鮫人寵奴。
甦摩卻連頭也懶得回,只是望著那個貝殼里的鮫人,眼里的光閃了閃 那樣熟悉的氣味……多久了?那些記憶到底是過去多久了?那些隱秘的、令人發瘋的記憶,已經沉澱于心底,融化進那片黑暗的潮水里,本因為可以永遠的壓制下去
卻不料,今夜又翻了起來。
星海雲庭,是鮫人們漫漫噩夢里無可或忘的一站
在屠龍戶那里破身分腿的痛苦後,幸存下來的鮫人被運送到葉城,在歌舞伎館里進行嚴格調教。等學成了,就會拉出來掛牌,競價出售給那些貴族富商。
之後,在長達數百年的一生里,那些鮫人將經歷過無數次的輾轉倒賣,從一個主人轉手到另一個,被奴役,被踐踏,被侮辱。直到年老色衰,無可玩弄,就會被送到集珠坊里,日日以毒打折辱來催淚化珠,集成一斛後送去東市出售。那些終日哭泣的鮫人很快就會瞎,然後,他們最後的一點點價值也會被毫不留情地挖掘出來︰剜出了雙眼,經過精細的加工,就成了雲荒上富人的昂貴收藏……
在看著香湯池里那個哆嗦著的小鮫人時,甦摩眼里掠過了千萬種神色︰
只是一眼,仿佛就可以把眼前這個同族的命運,望到盡頭。
金老板的侍從們四面包圍住了甦摩,而他尤自出神。
“啪!”一聲脆響,那個快要抓住甦摩的侍從大聲慘叫,抱著手跳了起來。原來是另外一行侍從已經搶身上前,老實不客氣地攔住了他們。
“姚老板,你這是干什麼?”金老板驀地大怒,拍著扶手怒視隔座另一位紫衣秀士,“我看中的貨色,難道你想打主意?”
熙福來緞莊的姚允中也算是葉城數得著的巨富,平日為人頗內斂,一向讓金老板三分。此刻乍然指使手下阻攔,倒是讓金老板大出意料,繼而火冒三丈。
“我說老金哪……”姚老板開闔著折扇,陰陰一笑,不急不慢,“你口味也太寬泛了 你二十年來一直只好女色,何時連已經變身的男鮫人都收了?”
金老板微微一愣,掉過視線,這時才注意到那個闖入的鮫人果然已經是男子。剛才被那種攝人的光芒所眩,一時間色授魂予,居然不辨男女便起了佔為己有的心。
“哼。”重重哼了一聲,他橫掃了那個好男風的姚老板一眼,“我改口味,還要問你?”
“非也非也,”姚老板見對方依然不肯放手,只是笑,“我怕金老板用慣了鮫人女奴,忽然換了一個男的會不習慣,到時候不免扎手扎腳掃了興致。”
“你這只老兔子,出不起價就別在這里唧唧歪歪。”金老板怒極反笑,下巴贅肉一顫,對著手下點頭示意,“反正今晚的品珠大會,我是包定了!”
“錯!”姚老板霍然長身而起,一貫陰沉的眼里付出少見的悍意,“要包下?還早呢!金老板,你沒听湄姨說,這個不是她館子里的人麼?”
他站起身,將折扇收起,在手心敲了一敲,微笑︰“既然是無主兒的,自然不能以方才品珠大會的出價來論。”
金老板看了對方一眼,冷笑︰“姚老兒,方才你只不過出了一對夜光杯,難道還想把身上的衣服抵上?”
旁邊圍觀熱鬧的商人發出一陣哄笑︰行內人都知,以財力而論,姚允中遠非金成康對手 不知那個一貫好男風的姚兔子此時迷瘋了心,又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衣服倒是不必,”然而姚老板並不動怒,只陰然一笑,“這里有一顆小物,還請金老板賞鑒。”
他的手探入懷中,從頸上解下一粒珠子,托于掌心。
雲荒上最貴的珠寶,也不過是凝碧珠吧?還有什麼別的?
周圍的都探頭端詳,坐得遠的也忍不住伸長脖子,卻只听金老板的呼吸一下子停滯了,頓了頓,又發出風箱般的呼哧聲,顯然情緒極為激動不安,卻又說不出話來。
“凝碧珠可以集成一串,但這樣紫靈石,恐怕整個雲荒不出五對。”姚老板將貼身寶物解下托在掌心,展示給各方看,一貫隱忍的眼神里終于露出傲然,“大家也知道吧?紫靈石乃上古神獸狻猊的雙目所化,早已絕跡世間 此乃在下家傳神物,輕易不外示人。”
珠子轉出層層的紫色,仿佛煙霧流動,美麗不可方物。
周圍發出了一疊聲的贊嘆,爭相探頭 即便是在座的都是葉城一方富豪,看過紫靈石的只怕也寥寥無幾。
“金老板,你以為如何?”托著紫靈石,姚允中皮笑肉不笑,“以這顆紫靈石,在下可有品珠奪冠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