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鏡系列

第十二章 兄弟(2)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滄月 本章︰第十二章 兄弟(2)

    也只有年輕滾熱的生命之光,才能照徹這黃泉下的純黑之所。每進入王陵密室一次,執燈者就會消耗一部分生命。

    所以,每一任執燈者,都活不過四十歲。

    那是卡洛蒙家族保有的秘密,甚至執燈者一族都不曾了解。為了彌補,每一次盜墓歸來後,他們也都贈與執燈者巨額的財富。

    然而,有什麼財富能換回人的生命呢?

    在彌留之際,望著這個少女執掌著七星燈守護在身邊,他心里就有無窮的復雜情愫,夾帶著說不出的愧疚如果能做到,真希望能好好補償她啊……

    但在想到這里時,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了。

    “哇……”在看到他眼楮闔起的剎那,閃閃大哭起來,不顧一切地抱住了少年冰冷的身體,直到莫離強行將她拉開。她癱倒在地,哭得傷心欲絕。

    “不要哭了……”一只手輕輕搭在她肩膀上,聲音也帶著哭腔,“你不要哭了。”

    那笙怔怔地望著她,忽地問︰“你喜歡他嗎?”

    閃閃吃了一驚,肩背猛地一震,哭聲低下去了。把頭埋在肘彎里,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路上悄悄滋生的情愫,年少的她自己都尚未發覺。直到在音格爾閉上眼楮的一瞬,心中那種蟄伏的感情才洶涌爆發出來。

    “唉……”那笙望著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女孩,眼楮里卻第一次有了長者才有的關切表情,輕輕嘆了口氣。

    “別傷心了,或許還有救。”她拍了拍閃閃的肩膀,轉過身來看著旁邊那群悲痛欲絕的盜寶者,走過去伸出手,“喏,這個給你們,或許有用。”

    “那笙!”西京一驚,脫口。

    “沒關系。”那笙扯著嘴角對他笑了笑,對著九叔攤開手心,“老伯,這個是邪靈千年煉成的內丹。你給音格爾吃了試試,說不定有用。”

    一群盜寶者都吃了一驚,齊刷刷抬頭望著這個陌生的少女,那些驃悍漢子的眼里都有震驚的神色這個半路相逢的少女和他們素不相識,竟然會將如此珍貴的東西交出來?

    “真的是內丹!”九叔顫巍巍地接過來嗅了嗅,叫了起來,“真的是!少主有救了!”

    盜寶者中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人臉上的悲痛一掃而空。莫離抹去了眼角的淚光,一轉身向著那笙跪了下來︰“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卡洛蒙家族和西荒所有盜寶者,都將感激您的恩賜,至死不敢忘!”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隨著莫離的帶頭,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驃悍強盜竟對著一個少女重重磕下頭去,用力得密室的地面都在震動。

    “別這樣!別這樣!”那笙嚇了一跳,連忙去扶莫離。然而那個鐵塔般的大漢力氣巨大,根本如撼大樹。那邊的九叔卻顧不上道謝,已然在第一時間將內丹掰開,一半送入音格爾牙關,另一半直接摁入了胸前的傷口。

    紅色的內丹宛如冰雪一般消融,沁入了音格爾的身體。

    一分一分,那已經僵硬的身體和臉開始浮現出了血色,宛如冰河解凍。

    “啊……”閃閃這才抬起頭來,望著逐步恢復生氣的臉,長長吐出一口氣。

    “謝謝你,那笙姐姐。”她拉了拉那笙的衣角,低聲說,臉上尤自帶著淚水原本她一直因為那笙沒有照顧好晶晶而生氣,此刻那一點點芥蒂早已不復存在,只是滿心感激。

    那笙笑了笑,宛如一個真正姐姐一樣地摸了摸閃閃的頭發︰“沒事的,反正我留著也沒用。”她笑了起來,牙齒潔白如玉,望著閃閃︰“看到你那樣哭,我忽然想起那時候以為炎汐死了,我也就在火場里和你一樣的哭”

    苗人少女在地宮里抬起頭,望著上方瓖嵌寶石畫滿星圖的頂,眼神忽然恍惚起來︰“那時候,甦摩告訴我不用哭……那家伙,其實是個好人呢。唉……也不知道炎汐他、他什麼時候才能從鬼神淵回來。”

    “很快就會回來的。”西京靜靜听著,此刻開口說了一句,“甦摩說過,他已經從鬼神淵取回了石匣封印。”

    那笙滿臉歡喜,拍著手笑起來,但還沒說什麼,西京忽然一聲低喝︰“誰?!”

    光劍陡然出鞘,宛如閃電割裂昏暗的室內。

    有什麼在瞬間縮入了地面。劍光過後,地上只留下一只雪白的斷手。

    地上清格勒的尸體,居然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哎呀!”那笙和閃閃看得真切,嚇得脫口驚呼,“鬼!”

    “不是鬼。”西京護著兩人後退,眼楮卻一直盯著地面,緩緩開口,“出來吧!”

    地面起了一陣波動,迅速又平靜。

    西京冷笑︰“想逃?”他飛身掠出去,光劍劃出一個圓弧,瞬間將地面割裂。地底下又是一陣波動,仿佛有什麼被逼了回去。

    西京站定,握劍對準了地面某處,冷然︰“再不出來,我就用光劍將你釘死在地底!”

    靜默片刻,地面嘩地裂開仿佛一顆雪白藤憑空長出,四枝雪白柔軟的藤蔓伸出了地面。然而那卻是人的手足的形狀,其中一只手齊腕而斷。

    “女蘿!”莫離脫口低呼,盜寶者一陣聳動,個個如臨大敵。

    那些游離在九嶷地底的鮫人死靈正是盜寶者的死敵,雙方的仇怨由來已久。一旦被其捕捉,盜寶者將作為養料被生生吸干,痛苦非常。

    雪白蔓生的四肢透出地面後,女蘿的臉從地下緩緩升起,宛如毒藥般不祥。

    然而在她的眼楮睜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忘記了她身體怪誕的狀況,完全沉醉于她舉世罕見的容色里。那一瞬間那笙嚇了一跳她一直以為甦摩是最美的,卻不料這張臉卻擁有著與之匹敵的美貌!

    然而,那樣一張臉卻帶著死氣。

    女蘿浮出地面,望著面前的一群人,濕濡濡的藍發如海藻一般爬滿了**的身體。她伸長得可怕的手上,纏繞著清格勒的尸體。

    “你們殺了他。”女蘿漠然地回答,“我只要帶走他的尸體。”

    西京微微吃了一驚,這個女蘿的鎮定出乎他的意料,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巧合出現在此處。

    “你為何要帶走他?”他問,“你認識他?”

    女蘿驀然大笑起來。

    “我叫雅燃。星尊帝寢陵里,唯一的一個陪葬鮫人。”她桀桀怪笑著,肢體相互纏繞,將自己的頭轉來轉去,眼角瞟著盜寶者,“我是星尊帝時代最美麗的鮫人……就算大帝他厭惡鮫人,也抗拒不了我的美貌啊!”

    “你……在這座墓里呆了七千年?”莫離喃喃問,不可思議。

    “是啊。我出不去……”雅燃冷笑著,望著頂上的寶石星圖,“這里的結界太強大。我死去的靈魂也無法游離出去。我和燭陰、狻猊一樣,只不過是星尊帝帶入地宮的收藏品。”

    她桀桀怪笑起來︰“多麼寂寞啊……七千年!如果不是你們盜寶者時不時來陪我玩兒,我多寂寞啊!”她的手臂纏繞著清格勒的尸體,僅剩的一只手輕柔地撫摩著尸體瘦如骷髏的臉,眼神溫柔而殘忍。

    “你……”莫離忽然明白了,脫口,“是你讓清格勒活下來的?”

    清格勒大公子闖入星尊帝寢陵後失蹤,已然有十年。這十年里他被金箭釘在密室頂上,不飲不食,居然還能一直活到如今這,也太匪夷所思。

    “哈哈哈……”雅燃再度爆發出大笑,手忽然變得詭異的長,一直伸出去,竟觸摸到了頂上的寶石,尖利的手指在星圖上生生摳下一顆寶石來,斜眼冷看著一行盜寶者︰“不錯!這些年來是我一直養著他,不然他能活到如今?”

    盜寶者們一驚,望著這個女蘿說不出話來。

    從來只听說有吃盜寶者血肉的女蘿,卻還是第一次听說有女蘿救了盜寶者。

    “我原本被封印在朱雀位那條支路的盡端,結果這個人走錯了,誤打誤撞放了我出來。我看他生得倒也好看,就說我可以帶他去真正的寢陵他心動了,就跟著我從地底穿越墓室,來到了這里。”雅燃托起清格勒的臉,凝視,冷然,“我把所有真話都告訴了他,但卻可以漏掉最後那一句‘別踫金棺,里面有力量巨大的暗箭’。”

    女蘿大笑著搖頭︰“真是笨啊……他就這樣被釘在了上面!我好容易找到了一個能陪我玩兒的活人,怎能輕易放他走呢?”

    盜寶者的臉色漸漸變了他們可以想象這十年來清格勒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或許,如今的死去對他而言,反而是一種解脫吧?

    “喏,我知道你們想找什麼。”雅燃的手臂霍地縮回,從革囊里拿出一卷東西,對著盜寶者揮了揮,“是不是這個?”

    那是一卷發黃的羊皮卷,然而奇怪的是,薄薄的卷軸里似乎有星光明滅,隨著女蘿的揮動在黯淡的室內劃出一道道亮光。

    “黃泉譜!”九叔和莫離脫口驚呼。

    這,分明就是當年清格勒畏罪逃離烏蘭沙海時竊走的族中二寶之一!

    看到盜寶者們的臉色,雅燃得意地笑了︰“我沒料錯,這果然是你們的寶貝。”

    她的手瞬地伸長,將黃泉譜遞過來︰“你們的東西,還給你們也無妨不過這個尸體還是給我吧。”

    听得這個怪異的提議,九叔和莫離面面相覷,好生為難。音格爾尚在昏迷中,這個決定,卻是他們不敢做的。

    在盜寶者們看來,清格勒已然是十惡不赦,他的尸體如何處置自然不在考慮之內然而,世子恐怕是不肯讓兄長的遺體就這樣落入女蘿手里的。

    在僵持中,西京忽地開口,問了一句︰“你為什麼非要留下尸體呢?”

    雅燃嗤的一笑,冷然︰“你在這地底下呆幾千年試試?誰都會寂寞得發瘋啊!好容易逮到一個有意思的家伙,卻被你們殺了。等我把他的尸體浸入黃泉水中,做成行尸,也好繼續陪我玩兒。”

    “……”听得那樣的話,從一個美麗絕世的鮫人嘴里吐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氣。

    “那麼,“西京想了想,沉聲問,“如果我們把你從地宮里帶出去呢?”

    “哈,說的輕松!騙小孩子啊?我被星尊帝封印,哪有那麼容易出去?”雅燃大笑,譏誚地看著一行盜寶者,“你以為帶我出去,和席卷那些寶貝一樣容易?”

    西京緩緩平舉光劍,神色鄭重︰“我從來說話算數。”

    雅燃猛地一驚,笑聲歇止。她凝神望著這個落拓劍客,看到他手中無形無質的銀白色長劍,喃喃︰“啊……原來,是劍聖門下麼?難怪一劍可以刺穿地底泉脈。”

    劍聖一門源遠流長,在上古的魔君神後傳說里便已有存在。所以盡管在地底幽閉了數千年,她還是認出了眼前這個男子的特殊身份,臉色一肅

    “是劍聖門下啊……那麼,我相信你的承諾。”雅燃眼神變了,望著西京,忽地一笑,“我們來約定吧!如果你不能替我解開封印,那麼你就得代替清格勒,留在這里陪我!”

    西京想了想,點頭︰“好。”

    “哎呀!”那笙叫出聲來,拉著西京的衣袖,“別啊……萬一真的帶不出怎麼辦?”

    “放心。”西京卻是拍了拍那笙的頭,一臉的鎮定,“沒事的。”

    雅燃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俯身將黃泉譜遞過來,放在了地上。

    九叔連忙將寶物拿回,護在懷里。

    “很好,你眼里有一種正面的‘力’,不愧是劍聖門下。真是有點像他啊……知道我為什麼要留下你麼?”雅燃望著西京,眼神瞬地變得恍惚,仿佛回憶著什麼遙遠的往事,唇角露出一個微笑,“很久很久以前,在海國還沒滅亡,我還沒有被擄去帝都之前,我有一個愛人。他也是劍聖門下……”

    “也是劍聖門下?”西京愕然地望著雅燃他從未听說過歷代劍聖里,曾有哪一個和海國有過如此淵源。

    雙手輕輕絞著,雅燃嘴角浮出溫柔而哀傷的笑容︰“你不知道他,是麼?他是死在大海里的……那時候,外敵虎視眈眈,海國內部卻起了分裂,我和哥哥為了王位爭斗不休。最後,他成了犧牲品,被我哥哥用一只木筏,放逐到了大海深處”

    那個活了幾千年的鮫人女蘿嘴里,吐出遙遠的往事歷史已然過去了七千年,對于她描述的那一個劍聖,他竟已然毫無所知。

    “多麼可笑的結局……四面都是水,他卻在烈日下漸漸渴死……”雅燃縮回了雪白的雙臂,捂著臉哭泣,無數明亮的珍珠從她眼角墜落,“那時候,連純煌都幫不了我!”

    純煌?

    西京猛地一驚。這個名字,他是听說過的那不就是海國的末代海皇麼?

    難道這個女蘿,竟然是海國的王室?

    難怪有著如此驚人的美貌,幾可與甦摩匹敵。

    “多好啊……幾千年後,我居然又看到劍聖門下!”雅燃忽地望著西京笑起來,有幾分瘋狂,“你就留在這個地宮里陪我罷!你是無法帶我出去的……我身上,有星尊帝的封印。”

    她扭過了身,嶄露出雪白的裸背

    一個血紅的符咒,映在肩胛骨之間。

    “星尊帝用血畫下的封印,無人能解。”雅燃的手忽地伸長,饒過肩膀,反手撫摩著那個殷紅如血的封印,眼神卻有幾分冷酷,“何況,我也不想再出去了。”

    “為什麼?”那笙忍不住驚問,“你都被關了幾千年了!”

    “我有罪。即便是被囚禁一萬年,十萬年,也不足以贖罪。”雅燃尖尖的十指,忽地摳入了背後那個封印,帶著一種自虐的快意,將皮膚一寸寸揭開來!

    然而,無論揭多深,那個封印仿佛入骨一般巍然不動。

    閃閃不忍心再看,扭過頭去。

    那一邊,九叔沒耐心去听那番關于劍聖的對話,俯身將黃泉譜握在手中,急急翻看。

    “這下好了,有了黃泉譜,出入地宮都方便多了。”旁邊有盜寶者低聲說,如釋重負。

    閃閃望著那卷發黃薄薄的羊皮,上面浮凸出隱約的線條,細細看去,竟是勾勒出一幅地宮的平面圖來更奇異的是,那卷羊皮上,繁星般的浮動著點點綠色光芒,明滅不定。

    “咦,那些東西,是什麼?”她忍不住舉著燈湊過去看,指著那些星星。

    “你說呢?”莫離微笑著,俯下身指著某個綠點,“你看著。”

    一語畢,他忽然間縱躍而出,落到三丈開外。

    “哎呀!”閃閃驚喜地叫了起來,“這顆星星也動了起來!”

    “當然了。”九叔沒有莫離那邊有耐心,蹙眉直接回答,“黃泉譜上能自動浮凸出所在地宮的地形,以及顯示地宮里所有有人的所處方位。”

    “每一顆星星,就是一個人?”閃閃明白過來了。

    莫離笑著點頭。

    “那麼光芒弱一點的,是不是就是……”她側過頭,望著一旁在盜寶者照顧下昏迷的音格爾,“身體不好一點的人?”

    “嗯。”莫離簡短地解釋,“如果死了,就不會顯示出光芒了。”

    “真神奇啊……”閃閃驚訝地睜大了眼楮,湊過去,認真地數了數,忽地問,“可是,為什麼上面的星星,比這里的人多出兩顆呢?”

    一語出,所有盜寶者吃了一驚。

    “喏,這里還有兩顆。”閃閃撇了撇嘴,抬起手,指著地圖邊緣的角落上。

    那里是入口處的享殿位置,果然還有兩顆星星在不令人察覺地閃耀!

    九叔霍然抬頭,盜寶者們圍了過來,眼神陡然變得凶狠這分明就是說,有外人闖入了這個地宮!

    “就算是甦摩還沒走出地宮,也不會多出來兩顆啊。”莫離喃喃。

    “先派個人出去到享殿看看。”九叔點了點頭,指派了一個盜寶者出去,然後一揮手,斷然下令,“此地不宜久留,大家開始整裝!帶走所有能帶走的財物,不能帶走的絕不準毀壞莫離,我看護少主,你去督促大家收拾東西。”

    “好。”莫離點了點頭,轉身走向密室內。

    一群盜寶者如狼似虎地起身,撲向那一室堆疊的珍寶。

    他們進入地宮時輕裝簡從,似乎沒帶多少器具,但此刻居然不知從哪里變出了一個個革制的大袋,張開來鋪到地上,開始裝運。袋子每個都足足可以裝下十升的水,里面襯了厚而軟的羊絨,以免損傷珍寶。

    “不要驚動死者。”在一個盜寶者沖向兩座金棺時,莫離抬起手臂阻攔,沉聲。

    “可是,這是星尊帝和白薇皇後的棺材啊!最珍貴的寶貝,一定被他們帶進去了!”那個盜寶者自以為得計,直直望著白玉台上得兩座金棺,眼神亮如惡狼,“老大,我們好容易活著進來了,如果不帶走,只會爛在地底下啊!”

    莫離一把將那人推搡了回去,厲叱︰“說了不許動,就不許動!”

    那人被推到一支巨大的珊瑚樹上,嗑啦啦壓斷了一枝。莫離沉下臉,繞著密室走了一圈,望著那些忙碌搬運的盜寶者,揚聲︰“現在我重復一遍卡洛蒙家族的三戒!”

    “一,死去的兄弟,和活著的一樣平均地享有所有財富!

    “二,不許驚動死者,嚴禁開棺取寶、損壞遺體!

    “三,無法帶走的東西,一律原地保留,不許破壞!”

    “大家听見了沒有?”

    “是!”盜寶者們轟然答應,一邊訓練有素地快速搜集著珍寶,分門別類地裝入各個革囊一袋是寶石明珠,一袋是金銀器皿,一袋用來裝珊瑚樹,其余的袋子里裝著各類雜物︰字畫,古鏡,寶劍……等等等等。

    能進入大帝陵墓陪葬的,每一件都是價值巨萬。

    這一次收獲之豐富,只怕要超過百年來的任何一次行動吧?所有盜寶者眼里都壓抑不住狂喜的光,手足迅捷,將一捧捧寶石金沙放入袋中。

    卻不見那個被派出去查看的盜寶者已經悄然返回,在九叔耳畔低聲回稟了一句。

    “什麼?除了那個鮫人,還有另外一個女人在享殿?”九叔有點驚訝。

    “屬下也沒跟到那里只是從第二玄室听外頭有兩個聲音,是方才的那個鮫人和另一個陌生女子。”那個盜寶者低聲稟告。但不知為何,他眼里卻有一種驚恐的神色。

    九叔微怒︰“你為何不跟過去查看?”

    “稟大人……因為、因為……索道斷了!”盜寶者眼里的驚恐終于完全顯露出來,一下子跪下去,顫聲回答,“那條架在紅蓮血池上的長索,被人斬斷了!”

    “什麼!”九叔大驚,止不住的站起身來。

    他自然不會忘記進來之前,一行人在那條裂淵之前吃了多少苦頭。最後全靠著少主識破機關、以玉弓射中機簧,才打開了這條索道。

    如果索道被人斬斷,無疑于斷絕了唯一的通路!

    最後那句話也被所有盜寶者听到,那些瘋狂收拾珍寶的人忽地一呆,手腳停滯了下來,面面相覷,仿佛片刻後才反應過來,眼里陡然有壓抑不住的恐懼。

    “去看看!大家快去看看!”莫離也慌了,抱著昏迷的音格爾站起來。所有盜寶者背起了打包好的東西,爭先恐後的朝著甬道外頭跑去。

    閃閃遲疑了一下,看到莫離已帶著音格爾離去,不由得也緊緊跟了上去。

    “啊,是誰斬斷了那條索道?”光線隨著閃閃的離去而迅速黯淡,那笙站在黑暗里,也有點發呆,抱緊了手中的石匣,感覺里頭的斷足安靜得出奇,“是甦摩麼?那個家伙……一向喜怒無常啊。”

    “如今的他,不會做這種無意義的事吧?”西京卻是斷然否定,望向黑暗的前方,“我們也過去看看。”

    在享殿里的,果然是甦摩和另一個女子。

    追上了那個意欲逃離的女子,甦摩嘴角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的手指一勾,離珠便被拖了回來。細細的絲線勒著脖子,將她從墓室出口扯回來,她拼命掙扎,美麗的臉因為恐懼和痛苦而扭曲。

    “索道是你斬斷的吧?”甦摩望著那張臉,漠然問。

    “嘿……”離珠在他腳下喘息,手里卻還抓著一頂金冠那分明是九嶷王的冠冕。

    原來她是有意落在他們一行後頭,趁機從尸體上取得了這件信物!

    “究竟為何?”甦摩蹙眉,本想一勾手切下她的頭顱,然而卻有些詫異,忍不住問,“你已完成使命將信物帶回去,九嶷那個老世子繼了王位,自然會還你自由之身,又何苦再多此一舉?莫非你不想看到盜寶者洗劫陵墓?”

    “哈哈哈!”離珠忽然仰頭大笑起來,眼神閃亮,笑聲回蕩在空曠的享殿里。

    “我才不管那些粗陋的強盜!”她捂著咽喉上出血的傷口,喘息著坐起,在地上恨恨望著傀儡師,眼里慢慢浮出一種瘋狂的嫉恨,“我要你死!我只要你死!”

    她伸出手,虛空里往甦摩臉上一抓,美艷的臉上充斥了狂悍的殺氣。

    “憑什麼!憑什麼你有這樣的美貌!……我才是這世上最美麗的人!”

    看著狂怒的女子,連甦摩都有點愣住了。

    這個嬌弱的女子在最後一刻痛下殺手,斬斷唯一歸路、將十數條人命統統斷送在地底這般毒辣手段,僅僅只為了這樣的一個原因?

    “你已經很美了。”他淡淡道,放松了手中的引線。

    “哈哈哈……當然!”听得他的贊許,離珠再度大笑起來,回過手極度自戀地撫摩著自己的臉頰,眼神卻是復雜無比,喃喃,“我當然美貌……你知道為了得來這樣的美貌,要付出多少代價麼?是整整四代人畜生一樣被配對、馴養調教,才得來的這副容貌!”

    甦摩一震,卻沒有說話,緩緩松開了手。

    離珠撫摩著臉,忽然間聲音嗚咽起來︰“我的父母,祖父母,曾祖父母……他們都是從雲荒各地買過來的奴隸,因為容貌出眾被挑選出來,勒令結成夫妻,以便生下更美貌的孩子我的父母是親兄妹,因為要保持最美麗的血統。”

    “整整四代人啊……到了這一代,我終于被所有人都稱為雲荒上最美的人!”離珠回過手,急速地摸索著自己頸部的傷口,眼里的憤怒如火燃燒︰“可是……你居然敢比我更美麗!你憑什麼!你怎麼敢踐踏我們四代人一生的努力!”

    “你還弄傷我完美的肌膚!我用了多少功夫,才讓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完美無暇……你居然弄傷了我!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這個雲荒上,最美麗的只能是我!你這個下賤的鮫人,怎麼敢!”

    她忘記了自己根本不是眼前這個鮫人的對手,只是憤怒地揮舞著手,忽地沖過去,伸出尖利的指甲去抓甦摩的臉。

    甦摩沒有躲避,任憑她一手抓下。血從他眼瞼底下流出。

    望著那清晰而深刻的五道血痕,離珠也有些意外地呆住了,仿佛是不能相信短短一瞬間最美的東西就毀滅在自己手下。隨即,卻揚著十指,快意地狂笑起來。

    然而笑著笑著,她的眼神凝滯了,震驚莫名

    消失了!就在短短的剎那,甦摩臉上的傷痕就憑空消失得無影無蹤!

    “你……你擁有無人能比擬、也無人能摧毀的美?!天啊……”她啞口無言地望著面前這張仿佛具有魔力的臉,步步後退,以為這個傀儡師會揮手斬殺自己于剎那。

    然而等她抬起頭,卻只看到那雙眼里深切的悲哀。

    離珠愕然望著甦摩,忽然間覺得他碧色的眼楮是如此空茫而沉郁,一眼望過去就再也離不開只是剎那,她的心神就完全沉下來了,再也沒有片刻前的浮躁和狂怒。她忘記了害怕,也忘記了憤怒,只是怔怔望著那一雙眼楮,仿佛墜入了深不見底的碧海。

    “世襲的奴隸啊,“她听到甦摩嘴里吐出了短促的話,低沉而悲憫,“你的心死了麼?你不是為美貌而活著的……你應該有自己的夢想。”

    她茫茫然地望著面前的人,感覺他聲音里有某種力量正一分分的侵入心里。

    “夢想……?”她喃喃,茫然道,“我的夢想……只是做雲荒最美的人。”

    “這個世上,美貌只是取禍之源,被人利用的工具。”甦摩冷笑。

    眼前這個女子的美是極其罕見的,但她身上流的血也極其復雜,混和了中州人、西荒牧民、鮫人、甚至冰族的血……但是,每一代先人,都在血里沉積下了怨恨。對美的無止境的追求,成了蒙蔽她心智的毒咒。

    所以到了如今,失落的她才會走入那樣瘋狂的境地。

    “而且你錯了,我並不是雲荒上最美的人”甦摩輕輕嘆息,搖了搖頭,“真正的美麗並不是皮相,而是內心里散發出的光芒。有個人,她才是雲荒上最美的人。”

    無論外人如何稱許美貌,然而終其一生,他都無法直視那個純白的女子。

    那個白塔頂上獨居少女身上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光芒,即使在他無法看見東西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那才是真正的美麗。一生里,他都在那樣由內而外的光中自慚形穢。

    “你……這樣好看。可是,我卻看到你痴迷于那個容色普通的白族女人……”

    離珠的眼光始終未能離開甦摩的臉,神思恍惚地喃喃,伸出手,仿佛是想去觸摸那天神一般的臉,“甦摩?……我听說過你的名字……百年前的墮天後……你、你心里的怨恨,已經消散了麼?這樣……就能更美麗麼?”

    “嗯。希望你也能。”甦摩望著那個女子,低聲,“因為,我們都是一樣的。”

    一語畢,他閃電般地伸出手,單指點在離珠的眉心!

    一種洶涌的靈力透入,直沖向沉積黑暗的內心,離珠只來得及低低叫了一聲,便失去了知覺,委頓在地。

    甦摩緩緩收指,望了一眼地上的女子,轉身走出了地宮。

    他本來應該殺了這個敢對自己不利的女人,但最終卻還是放過了她。因為他們都是同樣在被侮辱被損害中長大的、滿懷仇恨的奴隸。受盡了踐踏,心里積累起無法消除的”惡”,仿佛猛獸收爪咬牙,一等時機到來便瘋狂地、不顧一切地想報復所有的人。

    他們因為仇恨而活下去,因為仇恨而奮斗。他們走出的每一步路、都帶著極其自負而自卑的扭曲腳印。這樣的一條路,又是怎樣的悲哀。

    但是,人的一生不應該僅僅是這樣。

    他已經犯過錯,于今再也不能回頭只希望別人,再也不要重蹈他的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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