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月鏡系列

第十六章 往世(2)

類別︰玄幻魔法 作者︰滄月 本章︰第十六章 往世(2)

    經歷了開膛破肚的痛、拆骨分腿的苦,死去活來。終有一日變成人形的他被人買去,諸般荼毒、只為榨取完鮫人孩子眼里的最後一滴淚。

    然而,那時候仇恨之火長年累月的灼烤已經讓心肺焦裂,任憑如何的毒打和凌辱,再也沒有一滴淚水從孩子陰梟的眼里涌出。那一日,在更加瘋狂的折磨過去以後,鮫人孩子依然咬爛了咀唇都不肯哭一聲。奄奄一息中,听到主人在一邊商量著︰不如干脆從這個不能產珠的鮫人孩子身上、挖出“凝碧珠”去賣錢吧?

    就在那個剎那,他想也不想,抓起織綃用的銀梭、刺入了自己的眼楮,扎破眼球。

    那些空桑人、再也不要想從他身上得到任何東西。永遠、永遠不要想!

    其實,在變瞎之前、他的眼楮就從未看到過光。面前是完全的黑,和永無止境的夜。

    直到後來,他被青王府收留、又被送上伽藍白塔頂上去執行那卑鄙的陰謀終于從青王手里換回了自由,然而他卻已付出了僅剩的最後的東西,從此一無所有。他沒有尊嚴,也沒有為人的準則,他什麼都可以背叛,什麼都可以出賣。

    所有的一切怎麼能忘?怎麼可能忘記!

    那麼多年的侮辱和損害,那麼多族人被摧殘和死去,他背負這樣的血海深仇、去不顧一切地獲得了力量,難道回來並不能向那該遭天譴的一族復仇,反而要握住那些沾滿鮫人血淚的手、和他們稱兄道弟並肩作戰?

    他怎麼能做到?怎麼能做到!

    傀儡師茫然站在廢墟間,面對著那半倒的木柵欄,緩緩抬起手、握緊,一拳打在面前的木頭上瞬間,柵欄在可怖的力量下四分五裂。

    然而甦摩的手卻沒有停,不間斷地擊在那些寸斷的木頭上,一拳、又一拳。直到整扇木柵欄都化為碎屑。

    漫天飛揚的木屑中,傀儡師驀然用流著血的手抵住了焦黑的地面,全身發抖地跪倒在廢墟里。明珠的粉末終于一點點從緊握的指縫里漏盡,繼而滴落的、是掌心沁出的殷紅血珠。

    夜風卷過來,腥臭而潮濕宛如幾百年前東市里那條陰暗銅臭的街道。

    沉默。沉默中,忽然听到微微的“ 噠”聲走近,然後,有冰冰涼涼的東西抱住了他的脖子。偶人甦諾無聲地將頭顱靠在主人的頰上,一直陰暗眼楮里、第一次換了了解而安慰的光芒,抱住甦摩的脖子。

    傀儡師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抱緊了自己的偶人。

    那一瞬間、從來一直對立爭斗著的奇異孿生兄弟之間、出現了罕見的諒解和體貼,仿佛相依為命般的親密無間。

    “阿諾,”許久,甦摩抱著偶人站了起來,有些虛弱地問,“你…真的喜歡那個魔物麼?”

    “ 噠”,偶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點頭,咧嘴微笑。

    “好吧……就如你所願。”抱著唯一的伙伴,傀儡師閉上眼楮苦笑起來,“等明日安頓好了復國軍的事情,我們便去找她,好不好?”頓了頓,甦摩眼里又有茫然的光,喃喃低語︰“和魔物為伴,倒是相配啊其實我覺得那幽凰很古怪……似是哪里眼熟吧?”

    阿諾無聲地裂開了嘴,似是歡喜地抱緊主人,然而眼里卻閃過了陰暗莫測的光。

    站起的剎那,傀儡師和偶人都是一怔。

    應該是被方才木材破裂的聲音驚動,冥靈女子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來到身側,站在一丈外的街角、靜靜看著抱著偶人從地上站起的傀儡師。白色長發從她額頭飄散下來,在血腥橫溢的夜中無風自動,眼里因為方才看到那的一幕閃著說不出的神情。

    看到白瓔的那一剎、阿諾臉上關切悲憫的神色忽然消失了,放開甦摩的脖子, 噠一聲跳到了甦摩寬而平的肩膀上坐下,帶著譏誚惡毒的表情看著前來的冥靈女子,又看看主人的臉上表情,隱約竟然有幾分幸災樂禍。

    幾百年了,無論幼時在東市、在奴隸主作坊;少年時在青王府、在伽藍白塔神殿;青年時在中州、在四海游走,主人從來未曾有方才那樣的失態很多時候,他心底連一絲一毫的軟弱猶豫情緒都不曾有,更罔論方才崩潰般的憤怒和掙扎。

    東市那樣不見天日的生活,很多很多年來、他幾乎都以為自己忘了……原來,並不曾忘記。仇恨就宛如蠱毒一樣,深種入骨。

    甦摩不曾看白瓔,握緊了手,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不想看對方憐憫的眼神。

    “等一下。”仿佛看出了對方的情緒,白瓔卻站在路中,忽然抬起手臂攔住了他。似乎下了什麼決心,低垂的眼簾里閃動著光芒,抬起手臂攔住傀儡師前進的路。

    冥靈虛幻的手形成一個空無的“界”,然而在那樣的阻攔面前,甦摩停住了腳步。

    側身交錯的兩個人沒有看對方,只是停下來、沉默。

    “方才…方才那個魔物,是我死去的親人。”那只虛幻的縴細的手、忽然間微微顫抖起來,白瓔低著頭,終于艱澀地開口,說出話來,“那只鳥靈,是我的親人。”

    甦摩驀然一驚,閃電般轉頭看了空桑太子妃一眼

    “白族最高貴的太子妃,怎麼總是和魔物扯上關系?”心底,他听到阿諾的冷笑,這樣的話幾乎沖口而出,終于還是生生忍住,傀儡師想起了那個鳥靈女童般的外表,只是淡淡問︰“是你妹妹?”

    白瓔的異母妹妹、青王之妹青玟郡主和白王寥所生的女兒,白麟那個比白瓔小上十多歲、然而血統比其姊更加高貴的女童。青王兄妹曾極力謀劃、想要讓這個女孩成為太子妃,然而終未成功。據說那個孩子死的時候只有十三歲。

    難怪那個魔物有著那樣讓他覺得熟稔的詭異的氣息。

    “不僅是我妹妹。”白瓔低低道,聲音也開始微微顫抖,“同時更是我的繼母、我的叔伯兄弟、我的大臣和民眾……這世上所有和我血脈相連的人。”

    仿佛是因為劇烈的感情起伏,長及腳踝的雪白長發如同風一樣飛舞起來,在亂發中,空桑的皇太子妃轉過頭來看著甦摩,虛幻的面容上卻有真真切切的哀痛︰“甦摩,那是我所有族人死去後、因為絕望和憤恨化成的魔物!是白之一族無數的冤魂凝聚成的邪靈啊。”

    傀儡師驀然回首,看著身側的冥靈女子。

    “因為我從白塔上任性地跳了下去,扔下全部族人不管,所以他們才被滄流帝國滅族。封地上的屠殺持續了十天!”

    第一次,白瓔毫不避忌地說起百年前的糾紛,“除了我父王帶了一些勇將殺出、回到帝都,封地上所有族人都死了為了避免血統的延續、滄流帝國將所有王室成員帶到北方空寂之山、生生釘死在地宮里!”

    “有些人的魂魄就永遠被鎮在了那里但是有些冤魂散逸出來,凝結成了魔界的邪靈。”白瓔忽然間微微苦笑起來,在夜風里微微側過頭,傾听,“你听听……每到夜來,雲荒的風里還有空寂之山上還有那些冤魂的哭聲。”

    甦摩無言轉頭,果然極遠極遠的北方,隱約傳來若有若無的哭泣聲,邪異悲痛。

    “空桑本來有千萬子民,而如今只剩下不到十萬人沉睡在不見天日的無色城。”白瓔的眼楮里忽然有看不見底的悲痛,“那麼多的血還不夠麼?就算我們空桑人犯下過滔天大錯、這一場屠戮里付出的代價難道還不夠抵償?我的父母兄弟、親朋族人已經全都死了,白麟死的時候才十三歲……夠不夠!你非要看到最後一個空桑人都死絕了才甘心?”

    那樣激烈的語氣、讓傀儡師肩膀上的偶人都微微變了臉色。甦摩蒼白的臉上有無數復雜的表情交錯而過,然而始終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只是踉蹌著後退、仿佛不再想繼續面對這樣的斥問。

    “求求你,”忽然間,他冰冷的手被一只更加寒冷的手拉住,已經死去的冥靈抓住了他,看著他的眼楮,“求求你好好想一想。該死去的都已經死去了,請不要再因無謂的積怨、讓可以活下來的人不見天日如果你和真嵐的力量聯合起來,說不定真的可以推翻滄流帝國,這無論對我們空桑、還是你們鮫人都是最好的選擇。”

    該死去的都已經死去了……那樣的話、忽然如閃電般擊中了傀儡師。

    他空茫的眼楮看著面前虛無的冥靈,踉蹌著後退。

    “甦摩,我以前就不曾怨恨過你、如今更願意再度相信你一個人如果還知道流淚、還知道痛苦,那必然就還有他要守護的東西。”顯然感覺到了對方內心的動搖,空桑皇太子妃不肯放開他的手,用盡了全力勸說,“以你的力量、你本可以給更多人帶來幸福。如果你想要什麼交換條件、可以盡管開口。”

    “唰!”忽然間一聲尖利的呼嘯劃破了空氣,白瓔下意識地松開了手。

    鋒利的透明引線如同刀般割過,攔開了她。出手的是坐在傀儡師肩頭的偶人,阿諾眼神是陰梟的,冷冷看著面前的女子、眼里居然帶了殺氣。

    甦摩掙開了她的手,踉蹌著後退,一直到後背撞上了斷牆才停住。轉瞬就平定了胸口起伏的氣息,忽然間冷冷一笑,轉過了身去︰“我要守的是族人、和你們空桑人無關我想要的、也是手指再也抓不住的東西。”

    話音未落,傀儡師再也不停留,迅速消失在黑夜。

    听著窗外翅膀撲簌的聲音風一樣呼嘯而去,房間里的人都松了口氣,開始繼續談話。

    如意夫人重新點起了燈,湊近去看復國軍左權使的傷勢。

    燈下炎汐原本因為失血而蒼白的臉、居然泛出了奇異的嫣紅,雖然極力壓制、然而依舊忍不住不停的咳嗽,有些煩躁地用手抓著傷口上的綁縛,仿佛那里有什麼東西在燃燒一般,無法忍受。

    “怎麼了?”如意夫人嚇了一跳,知道左權使為人堅忍,在征天軍團手里受了那麼重的傷自始至終沒有呻吟過一聲,而如今居然有無法掩飾的痛苦表情。

    “夫人,炎汐燒的很厲害!”那笙急了,抓著榻邊扭頭對美婦嚷嚷,帶著哭音。

    她忙忙地放下燭台,彎下腰,有些不信地探了探對方的額頭,忽然間手便是猛烈一顫其實是沒有多少溫度的,然而對于冷血的鮫人一族來說、如今這樣的體溫、無疑便是燒得讓體內的血都在沸騰!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如意夫人愣了愣,連忙拿過一盞茶,那笙劈手奪過、扶著炎汐坐起,遞到他唇邊。鮫人戰士似乎已經被迅速攀升的體溫燒得無法說話,看到水、下意識地一口飲盡,然而嘴唇依然干裂,眼里有渴盼的光。那笙連忙又倒了一盞,也是轉瞬飲盡。

    等一壺水全部喝完,炎汐依然虛弱,仿佛那樣的體溫將體內所有水份都消耗殆盡。

    那笙急得要哭,然而在她起身準備去找水的時候,如意夫人忽然抬手按住了她。美婦的眼里有深思的神色,喃喃︰“沒用的,不能不停給他喝水,不然他會死。”

    “會死?!”那笙听得那兩個字,一下子驚叫起來,引得旁邊慕容修和真嵐西京都看過來,然而苗人少女不管不顧,一把拉住了如意夫人,幾乎哭了起來,“剛才不是好好的麼……還說甦摩給他治傷過了,怎麼一下子這麼厲害!要…要怎麼辦才好啊?”

    慕容修听得如意夫人說的嚴重,終究不忍,站起身來︰“夫人,不知瑤草是否管用?”

    如意夫人愣了一下,看著這個鮫人的孩子,搖搖頭。

    那笙的臉色頓時蒼白。

    “哎,別怕,有我呢。”那個瞬間,忽然一邊听著的真嵐開口了,安慰著皇天的持有人,“實在不行,我可以把我的血給他喝……”

    “什麼?!”那笙嚇得一跳,看著那古怪的頭顱,“炎汐又不是吸血鬼!”

    “你知道什麼!小丫頭。”西京勉力掙扎著下地,走到炎汐病榻前畢竟是劍聖弟子,愈傷能力遠超常人,再加上方才甦摩用幻力療傷,休息片刻便能勉強走動。他一手提著真嵐的頭、一手抓著斷肢走到那笙身邊,撇撇嘴︰“雲荒上最厲害的是什麼?空桑的帝王之血!幾乎有返魂歸魄的能力還不快謝謝真嵐。”

    “啊……”不但是那笙,連一邊的如意夫人都愣了一下,看著面前兩位空桑族的顯貴。

    西京跟鮫人相處日久,抬手一探炎汐額頭便知道非同小可,當即對著真嵐點點頭,真嵐也不言語,便抬起了手腕。喀嚓一聲,光劍出鞘,劃向空桑皇太子的手腕。

    “啊不用不用!”那個瞬間、如意夫人才回過神來,臉上有復雜的神色,連忙攔住西京,西京重傷之下無法收發自如、差點誤傷到對方。如意夫人急急攔在復國軍左權使身側,解釋︰“不需要帝王之血,炎汐這不是傷……”

    “那麼就是病。”西京被阻攔,眉頭蹙了起來,冷冷,“夫人,人命要緊,不是講以往恩怨的時候,莫要再拖延。”

    “也不是病!”如意夫人一跺腳,仿佛不知道如何解釋,蹙眉,“根本不需要藥!”

    “……”所有人都是一愣。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他們重新听到了翅膀的撲簌聲。

    房中所有人閃電般回頭,就看到了夜幕下從天翩然而落的駿馬。天馬的雙翅平滑地掠過空氣,收攏,輕輕落在外面殘破的庭院里,黑袍戰士們翻身下馬,匍匐于地。在黑夜里、所有戰士盔甲上發出淡淡的光芒,顯示出來者都並非實體。

    冥靈軍團!是無色城里的空桑人大舉出動了麼?

    乍一見到空桑的騎兵,如意夫人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擋在榻上病重的炎汐身側,一手拉緊了那笙,低聲囑咐︰“好好看顧左權使。”一邊說著,她已經一邊從袖中拈出了一根細細的金針,貼緊了那笙的後腰。

    無路如何,這個帶著皇天的少女總是空桑方面重要的人吧?此刻敵眾我寡、萬一空桑人又如當年一般對待鮫人,那麼至少她手頭還有個人質。

    那笙卻是毫無知覺,看到忽然間大批軍隊降臨、也是嚇了一跳,听得如意夫人那樣囑咐,想也不想地就用力點頭,死死攔到了炎汐病榻前,盯著外面的人。

    “皇太子殿下!”當先的藍衣騎士和紅衣女子掠入房內,看到西京手里的頭顱和斷肢,大喜過望,齊齊單膝跪地,“臣護駕來遲,拜見皇太子殿下!”

    被西京魯莽提在手里的頭顱凌空轉了轉,看到前來接駕的下屬,忽然間就莫名地松了口氣,喃喃︰“來的是藍夏和紅鳶啊……那還好,那還好。”

    “還好什麼?”只有離他最近的西京听到了皇太子的話,莫名其妙地提起真嵐的頭、忽然間看到兩位王者帶有怒意的眼光,連忙改抓為托、好好地將那個頭顱放到了肩膀上,低聲問。兩人之間低聲的交談開始,藍夏和紅鳶對視一眼,沉默地退在一邊。

    已經認出了這個老實不客氣抓著皇太子頭發的男子、居然就是百年前威震雲荒的名將西京,兩個王心中一喜,便不好打斷君臣間的密談。

    “還好來的不是黑王,”真嵐歪了歪嘴,作出一個慶幸的表情,低聲,“那位老人家、可是對鮫人有著根深蒂固的惡意,他一來、事情可就大大的糟糕。諸王中赤王對于鮫人態度和緩,藍王年輕、也沒有多大偏見,算是來對人了。”

    “哦。”頭顱放在劍客寬寬的肩膀上,西京扭過頭,幾乎是和真嵐鼻子對著鼻子地低語,“你是想和鮫人復國軍談和聯盟麼?……但是甦摩那家伙看起來很難對付的樣子啊。”

    “就是。”真嵐苦著臉,皺眉,對著近在咫尺的好友訴苦,“簡直是個怪物。我想來想去、都搞不清他心里到底想什麼要知道我的讀心術可不算差的啊。他的力量很強,只怕不在我之下……當然是沒有四分五裂之前的我。”

    “……”片刻的沉默,西京也是沉吟,終于低聲幾乎附耳般問,“讓阿瓔出面?”

    “去!”真嵐忽然瞪了他一眼,那樣近在咫尺翻起的白眼嚇了西京一跳,斷手跳了起來,用力敲劍客的後腦,“都什麼鬼主意!”

    “你不至于那麼小氣吧?”西京苦笑著看他,“緊張什麼,又不是要你戴綠帽子。”

    “是你的提議太臭。”真嵐的斷手抓抓,將方才被西京拎著而弄亂的頭發重新理順,語氣卻是平穩的,“你以為讓白瓔出面事情會好辦一點麼?只會幫倒忙而已!甦摩當初那樣對待白瓔、何嘗留了半點情面但我想,其實他未必不痛苦。”

    西京微微一震,低下眼楮看著肩膀上真嵐的頭顱。

    “我想那段日子大約是他最不願提及的,”真嵐淡淡道,眼楮看著窗外的夜色,“他是個聰明人,如果就目前局面冷靜的分析、他或許還會作出與宿敵聯盟的選擇但是如果白瓔出面、挑開傷疤,事情可能就會往反方向走了……”

    “這樣啊。”西京喃喃說了一句,眉間有復雜的情緒,“那麼只能直說試試了。”

    頓了頓,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朋友百年後的變化,劍客回頭看著皇太子,微笑︰“真嵐,你好像到現在看起來才有點像個皇太子的樣子了。”

    “嘁!”真嵐白了他一眼,回頭對著前來的藍王和赤王微微點頭,招呼兩人上前。開始將自己想要結盟的計劃,細細說給兩位藩王听。

    忽然間,外面的天馬發出了不安的嘶叫,冥靈戰士的長刀紛紛出鞘,仿佛有敵逼近。

    空桑皇太子和兩位王者驀然回首。

    只見黑夜中天馬羽翼扇動、驚嘶中踏蹄連連後退,居然不停騎士的操控。在白色的天馬退讓出通道中,黑衣的傀儡師踏著廢墟而來,深藍色的長發在夜風中飛揚,無聲地昭示了來人的鮫人身份。

    那樣的速度、宛如御風飛行,幾乎超出了“實體”的移動極限。

    “……甦摩?”看著迅速接近的傀儡師,兩位王者認出了百年前那驚動天下的臉,不自禁地脫口。那個少年已然長大,由青澀變為陰梟,然而那俊美無儔的面容依舊。

    看到鮫人少主掠入房間的剎那、赤王和藍王幾乎有時光倒流的恍惚。

    “少主!”唯獨如意夫人是驚喜的,因為在大敵環伺的時候、終于盼到了主人。

    甦摩在廳中站定,然而本來空茫的眼里依然殘留著一絲絲激烈的情緒變動,宛如閃電不時交剪而過。在看到前來的空桑諸王時、他眼楮微微亮了一下,有鋒銳的光赤王和藍王?那個瞬間,百年前的一幕如同洪流倒卷而上,將他再度淹沒。

    手用力握緊,掌心那個傷口重新裂開,他沒有理睬任何空桑人,只是穿過諸王和真嵐西京,對著一邊茫然的慕容修點點頭,然後轉頭問如意夫人︰“炎汐怎麼了?”

    然而,一邊問話、一邊探手試了試昏迷中人的體溫,甦摩忽然如同被烙了般一震。

    他不顧那笙還在一邊,迅速撕開炎汐胸口的綁帶,檢查那個可怖的傷口然而,讓那笙驚喜交加的是、那個本來貫穿身體的巨大傷口,居然已經迅速地愈合起來,仿佛有驚人的力量摧動,肌肉生長著、筋絡蜿蜒著,幾乎都可以看到延展的速度。

    “哎呀,好的那麼快!”那笙忍不住,拍著手驚呼起來,大喜之下對甦摩也感恩戴德起來,“你好厲害!這麼快就讓炎汐好過來了,真是個好人!”

    然而甦摩根本看也不看她,手指摁著左胸上的傷口,感知到了血肉下涌動的變化和熾熱的溫度,臉色忽然間蒼白,低聲︰“難道是……”

    “是。”不等少主問完,一邊如意夫人悄聲回答,“這一刻到了。”

    甦摩默不作聲地抬起頭,看了一邊正在歡喜的那笙一眼,陡然間閃電般出手、白光掠過,將苗人少女的脖子勒住!那笙根本來不及有任何動作、已經被勒的幾乎窒息。

    事發突然,空桑諸王居然都無法阻攔,而那笙已經落入對方控制。

    無色城開後,六星力量一齊削弱,而西京身負重傷,真嵐在黑夜里無法使用帝王之血的力量那個瞬間,居然沒有人能有力量阻止甦摩。

    看著面前的苗人少女,又看了看榻上昏迷的鮫人戰士,傀儡師的眼里、驀然閃過無法言表的憎恨和悲哀。如意夫人揉著手,想阻攔少主,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可惡。”仿佛什麼在胸臆中翻涌著,甦摩眼里神色越來越陰郁,手指驀然勒緊,準備將少女的頭從脖子上齊齊切下他肩膀上那個偶人微笑起來,看著面前不停掙扎的那笙,眼里有惡意的歡喜。

    “啪”,就在那個剎那,忽然一道白光如虹而來,齊齊截斷那根越勒越緊的引線。

    甦摩只覺手中一空,眉間的怒氣更深,想也不想,回手就是一擊。

    “叮”,一聲劇響後來人踉蹌著落到地上,光劍幾乎震得脫手而去,然而卻是絲毫不敢怠慢、搶身攔在傀儡師和那笙之間,一把將少女拉到了身後,橫劍護住。

    純白色的女子冷然凝視著面前黑衣的甦摩,眼里帶著不退讓半步的狠氣。

    “就算不答應方才提出的建議、也不必急著殺那笙吧?”白瓔護著那笙,感覺這個死里逃生的女孩正在全身哆嗦著用力呼吸,眼里不自禁地涌出了怒意,狠狠盯著面前的人,“你恨不得我們空桑人死光也就罷了,干嗎連中州人都不放過?你瘋了麼!”

    真嵐忽地苦笑︰原來是白瓔那家伙、自以為是地跑去先和鮫人少主進行了那樣的交涉。

    “我若是瘋了,豈不讓你們如願?”片刻的沉默,甦摩猛然冷笑起來,“你們不是都恨不得我瘋麼?你們這些空桑人!害了那麼多鮫人,還不放過炎汐!”

    “少主,少主!”看到這樣反常的語氣,如意夫人終于不安起來,上去拉住他,勸阻,“別這樣……這不能怪那笙姑娘。炎汐的命中注定如此吧,你若是殺了那笙姑娘,左權使他……”

    “咳咳,咳咳。”在這一番有些莫名其妙的對話里,眾人沉默下去,只听得那笙捂著咽喉不停咳嗽,白瓔微微緊張地拉著她,抬手摸著她的脖子,摸了一手的血方才甦摩那樣的一勒,勒斷了少女的血脈。

    那笙咳嗽著,淚水在眼眶里打轉,最後終于掙出話來︰“又不是、又不是我要害炎汐!……你、你好不講理,咳咳!我喜歡炎汐,有什麼、有什麼不可以麼?”

    她拼命地咳嗽,捂著脖子上涌出的血。

    然而,那樣大膽的表白,卻讓所有人都沉默下去。

    “不會有好結果。”甦摩漠然說了一句,“他是鮫人,而你是皇天的持有者。”

    “那、那有什麼相干!”那笙不服,然而脖子上的血急速涌出,帶走她的力氣,“戴皇天也好、後土也好,和我喜歡炎汐有什麼相干!咳咳……我就是喜歡鮫人……你好不講理。真討厭……炎汐要叫你這樣的人少主。”

    甦摩眉頭驀然一蹙,怒意凝聚,手指再度握緊。

    “別說話。”然而白瓔卻是搶先一步擋在那笙面前,抬起手絞了一片衣襟,為她包扎頸上的傷口然而動脈破了,哪里能止得住。

    “太子妃姐姐,他好不講道理……”然而那笙依舊不服氣,微弱地分辯,“你說說…你說說,為什麼……戴著皇天就不可以……鮫人…不可以。”

    白瓔抱著她坐下,急速用手指壓住她血脈,開始念動咒術、用幻力凝結她的傷口。

    然而盡管這樣、倔強的少女卻仍不肯收聲,一直喃喃︰“有什麼…不可以?……汀、汀喜歡西京大叔……慕容有鮫人媽媽和中州的爸爸……為什麼不可以?是不是嫌我沒有鮫人好看?好沒道理……對了,你、你也不是和他……”

    “收聲。”白瓔冗長的咒語被她打亂,一彈指、讓倔強的少女沉沉睡去。甦摩在一邊看著,仿佛瞬間神色有些恍惚,居然沒有再度出手。

    可這樣的話,卻讓房內的人相顧失色。

    赤王紅鳶仿佛想起了什麼、不自禁地微微點頭,有感慨的表情。慕容修一直神色緊張地看著那邊瞬息萬變的情況,卻無插手之力,此時才舒了口氣。西京看向一角死去的汀,肩膀一震,正在發呆的真嵐幾乎跌了下去,斷手連忙伸出,抓住掉落的頭,扶正。然而空桑皇太子的眼里、也有詫異的神色。

    皇天挑中居然是這樣的一個女孩……能力低微、卻有著一雙不帶任何塵垢的眼楮。

    或許這就是那只有靈性的戒指作出選擇的原因。

    這個沉積了千年污垢的雲荒,需要這樣一雙來自外族、一視同仁的眼楮,來重新審視和分配新一輪的格局變更。

    “這孩子眼里、沒有鮫人和人的區分。”白瓔止住那笙頸中的血,抬起頭看了甦摩一眼,淡然,“莫要嚇著她看來她是真的喜歡你們復國軍的左權使。”

    “……”甦摩忽然沉默,沒有回答,他肩上的偶人躍躍欲動,卻被他煩躁地一手扯開。

    他探著炎汐的體溫,知道這樣驟然的發熱、無疑是因為體內機能的劇烈演變引起,將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因人而異,有的需要兩三個月、有些卻需要一年很多鮫人一生中都有這樣的一次經歷,然後身體內部不受控制地慢慢變化,從無性別分化為男女。

加入書簽 上一章 目 錄 下一章 加入書架 推薦本書

如果您喜歡,請把《滄月鏡系列》,方便以後閱讀滄月鏡系列第十六章 往世(2)後的更新連載!
如果你對滄月鏡系列第十六章 往世(2)並對滄月鏡系列章節有什麼建議或者評論,請後台發信息給管理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