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晚上,丹丹徹頭徹尾將懷里的醉漢清洗了一遍,過後什麼也沒發生,她放棄了打好的“算盤”,將算珠撥回了原位。面對老四的裸體,她有種犯罪感也感到自卑,她覺得自己有點厚顏無恥,將體內與老四毫無干系的負擔無辜加載到他身上,太殘忍;再者說,就算老四情願背上“黑鍋”,她丹丹難道會嫁給他?老四還是從前的老四,一碗水煮面條仍就可以充饑,而她丹丹早習慣了燈紅酒綠的浮華生活,她的四周不能失去斑斕的光環,她的每天是連串的,能抨擊發出聲響的,而不是孤零、寂寥的。
老四在“光頭”躺過的沙發里沉睡了一夜,第二天醒來,拍拍屁股就走人。
“老四,有空來玩啊。”
“下次來,不喝洋玩意兒,弄得我什麼也沒做成?”老四這麼說,是有賊心沒有賊膽,本想趁著酒性在丹丹身上多揩點油,滿足一下自己騷擾的欲望,誰成想“洋玩意兒”從中作梗,讓自己迷糊了一整夜,白來一趟。
走出金碧公寓沒多遠,老四的手機響了,老四手伸進褲兜里,想了想還是沒接。
繼續呼叫著。
“哪位?”老四沒好氣地問,他心疼話費。
“娘的,是俺!小兄弟。”
是“大鱷”!
老四好一陣激動︰“老爺子,回來啦?”
“還沒哩,娘的,你能不能輕點,弄疼老子了……小兄弟,這洋婆娘哪是在按摩,像是宰牛的,胳膊有俺小腿粗,蠻力十足,嘖嘖,輕點,叫你輕點,你沒長耳朵呀?小兄弟,洋婆娘真娘的蠢蛋!”
老四一听是國際長途,趕緊摁斷通話,將“大鱷”的叫罵聲和洋女人的“no”音,一同拋擲到遙遠的大西洋里。
“大鱷”余意未盡,將兩只胳膊伸開來,跨過遼闊的大洋,這邊繼續電話騷擾著老四,那邊用粗口騷擾著洋婆娘,享受著來自兩個半球的的不同消遣,不亦樂乎。
娘的,有錢又能怎麼著?有本事帶回一個洋婆娘來!
老四關上手機,心痛不已。
 2
兩天後,手機因欠費停機。
老四沒臉面上楓葉公司,直接來到琴江灣,和上次一樣,不出示證件保安就是不讓進,老四這次不敢罵娘了,因為自己已是“三無”人員,快接近盲流隊伍了。
“我找a棟808室的錢芳,麻煩傳呼一下。”老四很有禮貌地站在崗亭邊。
“808,你們是什麼關系?你是她什麼人?”保安盯著老四,神情怪異。
“你的證件!”又一個保安過來,站到老四的身後。
“做什麼呀?你們算老幾?甭跟我裝成像大鼻蒜似的,說好听點,你們的大名叫‘保安’,實際就是看門狗,狗鼻子插蔥裝哪門子的象啊?”老四不干了,扯起脖子罵開了。
幾個保安二話沒說,三下五除二就將老四逮進了保安室。
“經偵隊嗎?我是琴江灣保安部的,我們這里有人要找錢芳,鬼鬼祟祟的,我們先給扣下了。”
比起那回上派出所,這次老四進的門檻高多了,直接上了公安局經偵支隊,警察素質就是不一樣,嚴厲批評了保安簡單粗暴的工作方式,當面向老四同志表示了道歉,並請老四同志去經偵隊一趟,協助破案工作。老四心有余悸,自己雖然失業了,可沒犯事呀,沒偷沒搶也沒盜,老實本分地過著日子,咋就非要惹咱人民警察呢?听保安打電話的口氣,倒好象是芳姐出事了,怎麼會呢?芳姐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有誰不給她面子,誰敢跟她過不去?得罪了芳姐就是得罪《都市新報》,就是得罪媒體,連16歲就殺人的“大鱷”見到芳姐都敬畏有加。
“請坐,怎麼稱呼你?”老四隨警察進了辦公室。
“夏老四。”老四沒敢坐,警察長他一頭,寬他兩倍。
“不用緊張,咱們隨便聊聊,來,老四同志,抽煙。”警察一臉和氣。
老四接過煙,警察給他點上,老四深吸一口,緊張的神經頓時放松了下來。
“你去琴江灣做什麼?”
“找人吶!這也犯法?”
“別誤會,我們只想了解一下情況,找誰?什麼事?能說得具體些嗎?”
“我去找芳姐還她手機,她該不會出事吧?”
“呃?手機?她手機咋會在你手上?”
“真的出事了?被綁架?強*?”老四見到警察對手機也感興趣,難免要想到這類惡性案件,孤身富婆太扎眼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咱可不是搶來的,她送給我用的。”
“你們最近一次聯系的時間是什麼時候?”
“兩個月前。”
“你跟她是什麼關系?”
“同志、朋友、老師、領導都算得上,我原來在楓葉公司工作,後來辭職不干了,芳姐是楓葉的老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嘛?”
“行了,今天就這樣吧,請留下電話,以後可能還要麻煩你過來協助我們。”
老四留下已經停機的號碼︰“我可以走了?”
“謝謝你,老四同志。”
一聲同志讓老四感到一股暖流在握手之間傳過。
(3)
離開家鄉這麼多年,孤身漂泊在外,老四還當真就無所牽掛,只是偶爾會想起自家老爺子抽旱煙袋時佝僂著的背影。可現在他居然掛念起芳姐來,一個背信棄義、過河拆橋的肥婆娘。
“娘的,要是先*後殺可就慘了。”老四想到了影牒里的殺戮場景。
為了芳姐,老四厚著臉皮來到楓葉公司,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故地重游,大家伙對昔日的戰友並沒表現出多大熱情,不是人走茶涼、世態炎涼,倒覺得老四在這時候出現只會添亂,楓葉公司已夠亂的了。
“一個個歪著鼻子哭喪著臉,到底咋的了?”老四大聲問。
大家伙面面相覷,一聲不吭。
“誰在外面吵嚷?”里屋傳來威嚴的女高音。
“黃總,是夏老四。”有人小聲應答。
娘的,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四只眼’什麼時候成黃總了?
老四用腳揣開總經理室房門。
“夏老四?你來做什麼?”戴上隱形眼鏡的黃總,一臉愕然,目光呆滯。
“芳姐呢?”老四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你的芳姐已失蹤多日,現在是在逃通緝犯,哼,罪有應得!”黃總幸災樂禍。
“什麼?通緝犯?!肯定是你們這伙人誣告陷害,陰謀政變,篡黨奪權!”老四總算明白過來了,激動地高呼起“紅衛兵”式口號。
“挪用資金,鐵證如山!你和芳姐的關系可不一般,說不定這里頭也有你老四一份,你呀,還是向政府主動坦白,爭取寬大處理。”黃總陰陽怪氣地挖苦著老四。
“娘的,準是你這烏鴉嘴搬弄是非,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好鳥,老子有份怎麼著,去揭發哪,兵來將擋,水來土囤,老子橫豎就撂在這了。”老四一屁股坐到桌面上。
“無賴!給我滾出去!”黃總臉色鐵青,氣急敗壞。
老四大搖大擺地走出楓葉公司,覺得這里根本就不值得他留戀,來時投機取巧,走時光明正大,沒什麼遺憾的。
芳姐在哪呢?
(4)
芳姐沒有離開這座城市。
一個月前,《都市新報》領導班子大調整時,職業的敏感讓她提前聞到了火藥味。這些年來,她忍受痛失丈夫的悲戚,白手起家替報社打造出楓葉公司,將滿腔熱情奉獻給了《都市新報》,幾乎壟斷了汽車、房地產廣告業務,集體收入漲了,她個人腰包也足了,別人眼楮卻紅著。樹大招風,槍打出頭鳥,這道理很明了,她芳姐早有預見,楓葉公司始終躲避在陰暗陳舊的居民樓里。
報社其實就是一盤棋︰馬前炮後,臥虎藏龍。她充其量算個微不足道的過河小卒,每次只準向前一步不能後退,好似裹足小腳,步履蹣跚走出自己的小路,地盤大了,小卒卻沒了安身之處,只得一條道走到黑,走向死亡的底線……
她成了報社分佔地盤的犧牲品,罪名很簡單︰豪宅香車 挪用資金。
芳姐在社長鋃鐺入獄的前一天離開琴江灣的,她丟下一手創下的家業,背上旅行袋,在公墓作別亡夫,去了郊外的一所中學,校長是她校友,在網上認識的,一個名校高才生為了教育興國的理想而投身到最基層成為一名鄉村教師,很讓她這個師姐感動,雖從未謀面,他倆已成了網上好友。校長知道她是記者,曾多次拒絕過她的采訪要求,所以對她的突然造訪並不感到意外。
原以為這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師弟應該屬于滿臉憂國憂民的一介書生,見面才發現是個粗獷豪放、一臉稜角的西北漢子。
“我是來郊外采風的,想在這住一段日子體驗生活,不會趕我走吧。”
“哪兒話,師姐願意住這兒是看得起我,歡迎都來不及哩,別寫上小弟就是了。”校長很爽快,叫來女教師幫芳姐收拾了一間空房,還將自己的電視機搬了過來。
芳姐就這樣在學校安頓下來,生活得很平靜,與世隔絕一般。
她戴著寬大的平光眼鏡,白天出門就按上黑色遮陽片,見不得陽光才有安全感。
遠離都市後,芳姐的心緒似乎在大自然中洗滌了一次,在朗朗晨曦中呼吸著新鮮氣息,在暮色藹藹里享受到炊煙裊裊的愜意,在繁星閃爍下忘卻了黑暗,她似乎找到了校長扎根在這里的理由。但她終究不屬于這里,她是風塵中灑落的沙子,她不具備這里一草一木所著染的綠色,習慣了混凝土澆灌出的都市喧囂,她是局外人,是蠕動在這片綠色枝葉下的黑毛蟲,沒有天然的保護色,終究要被暴露……
樹到獼猴散,她實在找不出可信任的朋友,她想到了老四,他不是機靈猴,是頭笨拙的刺蝟,從不會主動傷人,除非你無事生非招惹他。在老四的背後再次浮現出幻影,他男人沉睡的影子,她多希望影子能醒來,走近自己,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讓她有所依*…
“師姐,還沒睡嗎?”校長在門外問。
芳姐忙拭去眼淚,開門請校長進屋。
“師姐,自打你住進學校來,我發現你整天愁眉苦展的,也不出門,不像是來采風的,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了?”校長聞到房間里有股濃濃的煙味。
“沒什麼,剛來有點不適應,有煙嗎?”芳姐帶來的煙已抽完。
“不好意思,我早戒了,師姐你煙癮還挺大的,附近有個小賣部,我明天幫你買一包去,抽什麼牌子?”
“綠摩爾。”
“鄉村哪來的綠摩爾?呵呵。”校長笑道。
“也是,那就隨便吧。”口味挑剔的芳姐只得將就。
(5)
老四趁著夜色翻過琴江灣的院牆,來到808室,見院門貼上了白紙封條,老四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芳姐真的失蹤了。次日一早,老四買來充值卡將欠費補足,他有預感︰危難中的芳姐一定會想到他老四。那幫落井下石的“亂臣賊子”是絕對*不住的,自己是關公,是唐僧胯下的白龍馬,不棄不離。這幾天老四的心思全放在了芳姐身上,他天生就有惻隱憐憫之懷,對芳姐原有的一點怨氣連同星辰公司的《恐怖殺人》一道丟到了腦後,他像一條與主人離散的寵物狗,憑著嗅覺,四處搜尋主人的行蹤,凡是芳姐習慣留步的地點都有老四追尋的身影。下午又在女人街溜達了半天,除了男人免進的“女廁”,老四垂頭喪氣了,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了出租屋。
芳姐的手機依然是關機,情急之下,老四想到了“大鱷”。
“娘的,俺一回國就給你電話,咋老停機呢?”“大鱷”直接罵上了。
“芳姐出事了!”老四顧不上解釋,“大鱷”此時回國來也正是時候,憑借他的勢力,肯定能幫上芳姐。
“錢大記者?她能出什麼事?”“大鱷”不以為然。
“天大的事!警察要抓她,說芳姐花楓葉公司的錢事前沒跟報社打招呼。”老四想不出“挪用資金”這個拗口的術語。
“鳥,這也犯法?那俺早就該斃了!公司的錢就是俺的錢,俺高興怎麼花是俺自己的事,只要不去買‘人頭’。”
“老爺子,你可是芳姐的好朋友,這事你得管管。”
“管?小兄弟,你也太抬舉俺這糟老頭子了,俺除了一點臭錢,從來都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在家里俺說了算,出了家門俺啥都不是,只會溜須拍馬,憋足了勁巴結人家,有錢怎麼地?一樣是孫子!俺這把老骨頭撐到現在容易嗎?娘的!”“大鱷”咳嗽著。
“就沒個熟人出面通融一下?”老四沒想到“大鱷”會一口拒絕。
“通融?小兄弟呀,你涉世太淺!俺也不想多說了,剛回來太累,俺就問你一句︰錢芳是你什麼人?”
“朋友哪。”
“朋友有很多種,你和錢芳都是俺朋友,但有區別,俺倆沒有利益關系,這才是過硬的朋友,小兄弟,老哥勸你先管好自己,別操你那份閑心了。”
“大鱷”將老四對芳姐的一片衷心貶低為閑心,自有他“大鱷”的人生哲理,老四無法領悟,他的所作所為都出自本能反應,毫無章法,毫無計劃的。
人的本能往往為環境所困,在突破中變形扭曲,才有變態的產生。
老四的本能有時正常,有時變態,他對芳姐的這片衷心應該是正常心理反應,但在外人看來他是不自量力,是非正常的;而“大鱷”飽經風霜的人生哲理滲透著寒氣,冰雹一般冰冷圓滑,卻又是正常的。
(6)
第二天,老四還是將自己吸剩下的半袋煙絲送給了“大鱷”。
“大鱷”過足煙癮,饒有興趣地向老四口述起歐洲之旅,好似哥倫布才發現地球是圓的,天南地北地胡侃,唾星四濺,不惜將威尼斯的“岡朵拉”搖進了美麗的多瑙河,把凱旋門搬到了大英帝國版圖上,照此遐想,意大利人民用足球就能踢出圓舞曲來,法國人民肯定要搬出《聯合國憲章》,向大英帝國提出嚴正交涉和最最強烈的抗議並將進一步關注事態發展。就算“大鱷”將歐洲版塊吹開了,將地球說扁了,老四也無動于衷,他心里只有芳姐了。見老四仍舊執迷不悟,“大鱷”來了氣。
“娘的,你還好意思說被人家開除了,傷疤剛好就忘了痛哪,菩薩心腸要不得,其實你就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了還想救別人;錢芳可不是省事的主,她出了問題就是天大的窟窿,別娘的想補上,別的不說,單俺這塊,這幾年她就吃飽了,現在噎住了,怪誰呢?太貪婪!”“大鱷”想到親手簽下的支票,憤憤不平。
話說到這份上,就差拍手稱快了,老四失望著,茫然著,他錯解了“大鱷”和芳姐表面上親密無間的關系,實質上,人為吾用,物為吾取,人物之間就像扯動的鋸條,鋸開木料後,抖散一地粉末,抽動間的火熱只是相互依賴的短暫噴發,化成煙灰的粉末才是最終的結局。
“大鱷”是指望不上了,老四沒帶走“大鱷”回送的精品洋酒洋煙,理由是︰一、咱不習慣洋玩意兒,二、咱得保持純潔的友情,禮尚往來就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