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國公府後院的柴房里,傅靜安蜷縮在角落,汗水順著她消瘦的臉頰滑落,在髒污的衣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柴房狹小逼仄,四壁堆滿雜物,散發著腐朽的霉味,讓人作嘔。
牆角結著厚厚的蛛網,一只肥碩的蜘蛛正悠閑地爬過她的腳邊。
傅靜安呆呆地注視著這一切,這些時日,她好像已經習慣了與這些蟲子共處一室。
" 嗒"一聲,一只老鼠從柴堆里竄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傅靜安的目光追隨著那只老鼠,直到它消失在牆角的破洞處。
傅靜安凝視著窗外的夜色,深深嘆了口氣,她又懷念起敬文伯府的時光來……
窗外傳來更夫悠長的梆子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子時三刻了。
傅靜安猛地坐直身體,心髒不由狂跳起來,終于,她等的時機到了!
"側夫人,您再忍忍……"
一天前,那個一向膽小的箏音趁著送飯的間隙,偷偷塞給她一把鋒利的小刀,那丫鬟聲音顫抖,聲音壓得極低,"明日子時三刻,侍衛換班,會有半刻鐘的空檔……"
她看了眼傅靜安,又道,“奴婢打听清楚了,那位神秘的三少爺,平時也是子時三刻回府。”
傅靜安聞言,心中激動不已。
她小心翼翼將小刀貼身藏好,此刻那冰涼的金屬正貼著她的心口,仿佛一團火在燃燒。
她小心翼翼地摸出小刀,借著從窗縫透進來的月光,看見刀刃上泛著森冷的寒光,嘴角勾起一抹淒厲的冷笑。
"蕭煜......"這個名字從她干裂的唇間擠出,她咬緊牙關,齒間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聲,仿佛要將這個名字嚼碎了咽下去。
傅靜安死死攥住小刀,指節泛白。
胸口傳來的絞痛讓她幾乎窒息,那痛楚比那日的板子更深刻。
人生在世,最悲慘的是什麼?
是新婚不久,丈夫慘死?還是慘死的丈夫歸來,卻成了自己的小叔子?
傅靜安心中一陣絞痛,她只覺得命運待她如此不公。
這些日子,丫鬟們送飯時的竊竊私語,守衛換崗時的只言片語,都如毒蛇般鑽入她的耳朵。
現在她非常確定,她那朝思暮想的新婚丈夫的離世,根本不是意外,而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假死。
國公府要攀附那位權傾朝野的皇後娘娘,需要蕭煜去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
但一個欠了賭債,聲名狼藉的二公子,如何能名正言順地為皇後效力?
所以他們要他"死"。
要蕭煜這個身份徹底消失,然後以"三公子蕭何"的身份重生。
而她傅靜安,明媒正娶的側夫人,一夜之間成了絆腳石。
先是軟禁在內院,後來干脆被關進這暗無天日的柴房。
他們對外宣稱,二少夫人因喪夫之痛瘋了,整日胡言亂語。
"瘋子說的話,誰會信?"
管家那日陰測測的話語,至今仍在耳邊回蕩。
窗外再次傳來梆子聲,子時三刻到了。
傅靜安渾身繃緊,耳朵捕捉著外面的動靜,侍衛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新的腳步聲還未到來,夜色中,一片寂靜。
就是現在!
她迅速爬到門邊,用小刀割斷綁著門閂的麻繩。
麻繩粗糲磨人,割得她手掌生疼,但她不敢停下,只是屏息凝神忍著痛,加快了手中的動作。
直到最後一根粗糲的麻繩縴維在她手中斷裂,傅靜安才從牙縫里擠出一絲顫抖的呼氣。她低頭看向自己血跡斑斑的手掌——掌心布滿細密的傷口,幾處血泡已經破裂,滲出的血水混著汗水,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澤。
" !"
門閂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門開了!
傅靜安渾身緊繃,連呼吸都停滯了,生怕這細微的響動會引來巡夜的守衛。
她顫抖著推開柴房的門,腐朽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夏夜灼熱的空氣如潮水般涌來,裹挾著草木的清香,與她身後柴房里陰暗發霉的腐朽之氣形成鮮明對比。
傅靜安貪婪地深吸一口氣,久違的新鮮空氣灌入肺中,竟激得她眼角涌出一滴滾燙的淚。
“咯吱!”
突如其來的脆響嚇得她渾身一顫,險些驚叫出聲。
她死死咬住下唇,四下張望起來,原來是一只黑貓踩斷了枯枝,此刻正用幽綠的眼楮警惕地盯著她。
更漏聲聲,時間緊迫。
傅靜安攥緊血肉模糊的手掌,指甲深深掐入傷口,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再耽擱了!
她弓起身子,像只受傷的野獸般貼著牆根陰影前行,單薄的衣衫被汗水浸透,緊貼在嶙峋的脊背上。
國公府今夜靜得詭異,連往日聒噪的夏蟲都噤了聲。
傅靜安赤足踩在滾燙的青石板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燒紅的烙鐵上。
但她不敢停,不能停,今夜,就算要踏著刀山火海,她也定要見到那個所謂的"三公子",親手撕下他虛偽的面具!
主院的假山後,傅靜安蜷縮著身子,心跳如雷。
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黏膩地貼在身上。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終于傳來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音,那陣陣車輪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馬車在主院門前停下。
傅靜安從假山的縫隙中窺見一個玄色身影跨下馬車,那人身量修長,步履沉穩,腰間玉佩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垂花門"吱呀"一聲打開,男人邁步款款而入。
就在他經過假山的瞬間,傅靜安猛地撲出,用盡全力撞向對方。
"砰!"
那人猝不及防,踉蹌著後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月光如水,傾瀉而下,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那高聳的鼻梁,深邃的五官,還有那雙她再熟悉不過的桃花眼。
即使他刻意改變了發式,蓄起了短須,但那雙眼,那雙曾經含情脈脈注視她的眼,她死也不會認錯!
"蕭煜,果然是你!"傅靜安聲嘶力竭地喊出這句話,聲音顫抖得不像樣子。
一切猜測得到印證之時,她竟分不清涌上心頭的是狂喜還是絕望。
她死死攥住他的衣袖,骨節泛白。華貴的雲紋錦緞在她指下皺成一團,指甲穿透布料,在他手臂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滾燙的淚水奪眶而出,在她布滿塵灰的臉上沖出兩道蜿蜒的痕跡。
夜風驟起,卷起她凌亂枯黃的鬢發。
不必照鏡,她也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樣有多駭人,面容憔悴,雙眼凹陷,衣衫襤褸如同瘋婦。
但這又如何?
這副鬼樣子,不正是拜眼前之人所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