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阿珂，帶上剩余的‘彈丸’，換上白衣，然後埋伏在樓閣之上。”
“義兄，你的身體！”
“我沒事，只是需要休息，你听話照做，待會兒一句話也別說，除非你看見門前那一炷香燃燼了。”
司馬荼穿著一身隆重的道袍，外衣有紫色的透氣薄紗點綴，內襯是規整大方的道衣、道裙，玉釵發冠，手執拂塵，面對來刺之人，臉無懼色。
“大費周章與貧道解釋這些，有何用處？”司馬荼在祭壇中央換上一炷新的香燭，隨後徑直走回雲房。
白鳳跟在司馬荼背後，命俞珂守在屋外，自己進去，回道︰“司馬荼，難道你不好奇為何我能算得比天樞子還要準？就連符文濤的藥效何時散去我都一清二楚！”
“時至如今，你我之間早已無話可說，動手吧，完成你的夙願。”數年不見，司馬荼依舊是一副深藏不露的模樣，是以急于求死，未免惹人懷疑。
白鳳不慌不忙地坐在軟墊上，說︰“因為我曾親眼見過，一個門派的傳人從十年前就開始服用太平道的藥物練武修行，終成‘狂刀’。但是，最後他選擇了另一條路，用手中狂刀斬斷了束縛他人的枷鎖。”
“所以你清楚知道藥效會持續多久？”司馬荼眯起雙眼，奸佞地笑道︰“那又如何？”
白鳳獰笑著︰“呵呵呵那又如何？司馬荼，你妄想中的偉業已經全都被我毀掉！那些因此而死的英雄志士終于可以安息，因為太平道而家破人亡的人，也終于大仇得報。你的願望全都落空了，就算如此，你還想假裝瀟灑嗎？”
“那你想要貧道做什麼？”司馬荼閉上雙眼，坐以待斃。
白鳳道︰“承認自己的敗北，太平道已經完蛋了！”
“沒錯，這一回合是貧道輸了。”司馬荼半合著眼楮，如細線一般勾勒在臉上的目光閃爍著詭異︰“白大俠，你滿意了嗎？”
雲屋的牆壁上掛著一幅老君像，白鳳看著畫像的眼楮，又望了望司馬荼，深吸一口氣。
——龍鳴斷刃插進了司馬荼的胸口。
白鳳的隱忍、冷靜、理智，在這一刻都被熱淚掩蓋去，他大吼了一聲︰“啊啊啊！！！”
傍晚的陽光呈現出一種混沌的藍色，它仿佛不是從太陽而來，而是來自于那一道明媚的晨昏線上，這條界線分割日夜、明暗，如今也將白鳳與司馬荼分割在兩邊。
“義兄！”俞珂以為是屋內生變，破門而入。
白鳳攥動著手中的龍鳴斷刃，司馬荼的表情逐漸扭曲，他輕輕把頭湊到白鳳的耳邊，說︰“我輸了，可你也沒贏。”
司馬荼的鮮血沾到了白鳳的衣角上，一股厭惡感油然而生。
——是不好的預感嗎？
白鳳問︰“你什麼意思？”
“呵呵呵邪念已經根植在這片大地之上，總有一日，太平道會再次歸來。”司馬荼笑容慢慢消失，轉變為一種入骨的沉寂︰“那一日，也許就在明天。”
司馬荼死了，最後的死相仿佛禪宗入定時的狀態，沒有痛苦與迷茫，想必他內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白鳳放下司馬荼的尸首，把龍鳴斷刃拔出來，自言自語道︰“就算那一日明天就會來，就算我只剩下這柄斷刃，我依然會不停地反抗，這無關乎勝敗，這個世界沒有你們，我才會痛快。”
此話既出，俞珂本以為白鳳要離開此地去找慕容嫣，然而白鳳卻很不放心，生怕司馬荼假死似的，決意先讓俞珂去把覺心和尚找過來，讓覺心和尚替司馬荼收尸，不然不願意隨便離開。
就這樣，白鳳守在司馬荼的尸首旁一夜，直到第二天覺心和尚才尋過來。
白鳳親眼目睹司馬荼被裹尸布裹成人形的“物件”。
“是的，死尸只是死尸，不再是人了。”白鳳心里這樣想著︰“這麼說來，神仙與死尸的差距並不是很大。”
他微微一笑，轉身去找慕容嫣。
“義兄，你不看著覺心和尚把司馬荼送走嗎？”俞珂跑過來問道︰“還以為你現在還很擔心”
白鳳回道︰“希望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對了，符文濤怎麼樣？”
“符文濤還在劍之丘，听說醒來後一句話都沒說過。”俞珂面無表情，似乎已經對這一切感到麻木︰“嫣兒，是不是還在晉陽？剛剛去大理寺沒找到她。”
白鳳問︰“你不知道她在哪？”
“我以為她來找過你”面對突然的詢問，俞珂露出了驚恐的表情︰“我昨天把嫣兒放在大理寺，那里有尉遲真和高洋的人保護，應該沒什麼問題？”
白鳳想起司馬荼曾說過的話，激動地搖晃起俞珂的身體，問道︰“高洋在哪！”
“守衛說他一大早就進宮了，從太平道總舵走過去應該不需要幾刻鐘。”俞珂顯然也開始著急，先一步走下台階︰“義兄，我陪你一起去！”
不久，二人來到後宮前，梅麟正在此地稍候。
“白大俠，太子殿下正要找你呢！”梅麟一臉的喜慶︰“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說你是拯救了國家都不為過，日後高升了，可別忘記誰是你的領路人，請吧？誒，小姑娘不許進！”
“為什麼！”俞珂差些想罵梅麟“閹狗”，不過只是說出半個字︰“好吧，我在外面等。”
白鳳跟梅麟一起踏入後宮，徑直來到皇後的居所，昔日白鳳曾在此地兵諫，對皇後高昭君拔劍相向，是以後來一直遭到朝廷猜忌。
怎料，剛進屋門就有一陣血腥味傳來。
“太子殿下？”梅麟膽顫心驚地掀起幕簾，只看見皇帝高歡倒在地上，背部有一個又黑又深的傷口，已經失去了意識︰“皇上，你怎麼會在這里！”
白鳳也不管什麼禮數，跨步越過梅麟來到前面，此時梅麟已經完全嚇呆了。
——高洋手持長劍，正端在茶位上歇息。
“白鳳將軍，你怎麼才來，茶早就泡好了。”高洋放下寶劍，劍被擦得 亮，完全看不出有使用的痕跡︰“適才在等待母後甦醒，她正在換洗衣物，應該快要出來面見我朝的功臣，救國大英雄白鳳、白大俠。”
“皇皇皇。”梅麟跪在地上，無力地傾訴著。
隨後有宮女傳喚道︰“皇後駕到。”
高昭君數年來垂簾听政，已然滿鬢斑白，縱是一個多麼睿智的女子，在看見丈夫的尸體時，依然無法冷靜下來。
“啊！！！”高昭君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尸體的臉，本就不穩定的心智徹底瘋魔了︰“誰，這是誰！啊！？？你們是誰？我怎麼在這里，你你是？！”
高昭君凝望著白鳳。
“哥哥，你來報仇了？”高昭君跪在白鳳的面前，連連哭訴︰“何必如此啊？都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為什麼還要記著當年事情？皇上可是一國之君，他怎麼能死呢？！哥哥，你放過我們家吧，嗚嗚嗚”
見白鳳冷眼旁觀，高洋問道︰“白鳳，你想要什麼獎賞？我讓你官復原職？還是為你封侯賜爵？”
白鳳道︰“慕容嫣在哪？”
“慕容嫣？我還以為她在你身邊呢！”高洋一臉的驚詫，看上去不像撒謊︰“說回正事，現今大計已成，日後留在我身邊吧，如何？”
白鳳道︰“留在你這個殺父奪權的人身邊？我沒興趣。”
“他早就該死了！”高洋忽然怒罵一聲，身畔的高昭君也跟著大吼了一下︰“皇上！啊嗚嗚啊”
高洋對高昭君戲謔地笑了笑︰“白鳳，之前我與你探討的家國大事，全都是真心話，留在我身邊，我們能一起創造一個新的世界！”
“哥哥，你放過我們吧！你放過我們吧！”高昭君也過去抱著白鳳的大腿求饒，她心結看來永遠都解不開了。
白鳳哀嘆一聲，回道︰“我是白鳳，不是你哥哥。”
說罷，白衣劍客拂袖離去。
“白鳳，你給我站住！”高洋走出門大喊了一聲︰“今日你踏出宮門，那便再也別想回來。”
白鳳回道︰“你們一家子人都是瘋子，我與你們無話可說。”
看著白衣劍客愈來愈遠的身影，高洋若有所思地把梅麟喊過來︰“方才你看見了嗎，誰殺了皇帝？”
“是是是白鳳！”
太陽快向西邊移去，在時局劇變的中心，晉陽的一切都為之毗變，早上還是救國大英雄的人，到了夜晚就變成刺殺皇帝的殺人狂。
仿佛每個人都在追逐著，想要一朝成名？一夜暴富？各種各樣的念頭，各種各樣的欲望。
或許，這都印證了司馬荼的預言。
據說找到這個地方時，距離政變發生已經過去三天︰在劍之丘的中心，有一柄斷刃插在土堆上，劍柄上還系著一個不會響的鈴鐺。
此後，朝廷便宣布刺客已經身亡，過了沒多久，新皇帝舉行登基儀式，一段短暫的和平到來了。
盡管如此，每一年依然有人能在劍之丘看見一對男女，像是從墓碑走來，但是一旦想走過去確認到底是誰，他們又像是這幅畫面的背景一樣突然與眼前的世界融為一體，變成了殘影。
由此，關于他們的歌謠悄悄傳頌開來。
人們根據不知道從哪里記載的故事，或想象、或旅行，一步一步將他們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他們深信這些故事是永恆持續的，也許就在某個斷絕一切的時間裂縫之中，白鳳和慕容嫣依然在旅行著。
若要問他們如何確信？我們都是見證者。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