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家的孩子！”
沐春從沁心齋出來，手上拿著給縣主買的飲品和糕點，迎面撞上了四處亂竄的萍姐兒，險些把手上的東西全部撒了出去。
她準備繼續發火，眼瞅著這孩子的衣裳是用時新的浣花錦制成，不像出身普通人家，立即換上笑臉。
“小姑娘，怎麼到處亂跑，要是和家人走散了怎麼辦？”
萍姐兒仰頭一看，就見一個身著丫鬟服飾、布料卻價值不菲的女子正對她微笑——似乎是出身大戶人家、熱心腸的下人。
她瑟縮地抖了一下，努力在眼眶中醞釀出淚水︰“姐姐，我想外祖母了，可我不認路。”
“你外祖是哪戶人家？”
“齊國公府。”
“哦！”沐春輕輕摸了摸萍姐兒的腦袋，心中生出一絲憐憫。
齊國公府的二小姐為愛低嫁，這是京中有名的事兒。沒想到，她的女兒居然如此不受待見，擅自出府，身邊連個婢女都沒有。
也不知那些下人是做什麼的，連主子擅自離府都沒發現。
沐春柔聲道︰“姐姐帶你去見你的外祖母，好不好呀？”
萍姐兒抹去眼淚︰“好。”
“你在這兒等姐姐一會兒，姐姐去茶樓送個東西。”沐春指了指對面的茶樓。
“嗯。”萍姐兒乖巧點頭，可憐的模樣讓沐春更憐惜了。
上了茶樓，沐春把飲品和茶點放到桌上，見縣主在和江陵侯府的二小姐李卿歌聊天，便簡要地把事情對同行的朝露解釋了。
朝露揮手，示意沐春可以離開。
蕭維雪察覺動靜，問︰“朝露，沐春要去哪兒？”
朝露如實回答︰“沐春遇上了走丟的齊國公府表小姐，準備把人送回。”
李卿歌插話︰“齊國公府不是最重規矩的嗎？怎麼會讓表小姐在外頭走丟了？”
蕭維雪懵了一下，失笑打趣︰“你家表小姐一定住侯府？”
李卿歌被問得愣神，見蕭維雪還在笑，有些惱怒，氣鼓鼓地撓了她一下。
“別笑了！”
蕭維雪忙止住笑聲，恢復正色，繼續談論先前的事︰“翟哥哥在京郊失蹤了，可有發現其他線索？”
“沒有。”李卿歌搖頭，她盯著蕭維雪的眼楮，疑惑道，“你那麼在意這個江湖游子，為何還要順從伯父的安排嫁給裴傳臚？”
蕭維雪冷笑︰“父親又不可能同意我和翟哥哥的婚事，我索性順水推舟，挑了個好拿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人心狠，只想著歪門邪道。我姑姑當年……”
話到一半，蕭維雪就被李卿歌堵住了嘴︰“舊事就別提了！淑妃娘娘豈是你我能議論的？”
“不提就不提。”
賣女求榮這種老掉牙的戲碼，講出來也無趣。
李卿歌嘆氣，瞥了一眼好姐妹，欲言又止，只能再嘆氣一聲。蕭維雪被嘆氣聲鬧得心煩，索性道︰“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雪兒，你還是不要和那個人有往來了。”李卿歌由衷地勸道，“我們世家女，享受著家族的資源和榮譽，不能為了一己私欲……”
“什麼是一己私欲！你是覺得，女子除了嫁人，就沒有別的方法為家族做貢獻嗎？再者，女子能出嫁，男子也能入贅啊！誰家沒幾個不成器的男兒，我怎麼沒听說他們入贅呢！”
蕭維雪言辭犀利，放在這世道，這言論可以稱得上荒唐。
貧家子入贅當乘龍快婿屢見不鮮，世家子當贅婿……圖什麼？
李卿歌很想勸蕭維雪清醒點，與其天馬行空地幻想，不如腳踏實地，把日子過好些。
她極力爭辯︰“你看我朝那幾位女官，要麼孤獨終老，要麼嫁人後退隱朝堂，極少數招了贅婿，子嗣也不成器。依我看，她們不過是借著官職抬高自己罷了！”
“你真迂腐！”蕭維雪不想和從小玩到大的姊妹說狠話。
在這世上，有太多如卿歌一樣的女子，她們總覺得，女子優秀上進是為了找一個好夫婿。
“我且問你，若你是貧家男子，苦讀詩書，是為了考取功名出人頭地、造福一方百姓，還是為了攀上高枝迎娶貴女？”
“男兒當志在四方，怎可做攀龍附鳳的勾當？”言語間，李卿歌對這類走捷徑的人很瞧不起。
蕭維雪搖頭︰“你可知，貧家子難拜名師，難有孤本，入官難有門路，就算考上進士，最後的結局也大多是外放為官，當個八品縣令？”
“那一定是他們政績不顯。”
“他們就算政績顯赫，也只是從一方縣城調到別處。”蕭維雪握住李卿歌的手，指尖劃向天際，“這就是你我的不同。”
蕭維雪做到李卿歌身邊，拉著她看圓窗外的天。
“我小時候，很喜歡在院子里看天空。那時，我覺得天空就是這四四方方的一小片。後來，我長大了，離開了院子，才知道，我只看到了天空的一隅。如今，我和你一同在茶樓上，透過這月洞窗欞看天空，你覺著天是圓的，我卻覺得這天遼闊無垠。”
李卿歌啞然。
她側眸看向蕭維雪，只覺得這縴細的身影無比巨大。
不知何時，曾經一起在學堂讀《女誡》的姐姐，已經跳脫了後宅的一隅之地。
蕭維雪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很多？其實，我還是我，是翟哥哥帶我看了人間疾苦。”
李卿歌也陪著她撤出一抹笑，心中百感交集。
蕭維雪已經不再是那個安于現狀、甘于平凡的人了。她見識了更廣闊的天地，心中便燃起了無法熄滅的火焰。
李卿歌自知，勸她回頭已是徒勞，卻她依然忍不住擔心，怕世道容不下蕭維雪這般的女子。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乏了，先回家了。”
蕭維雪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陪同她離開。
兩人剛離開雅室，迎面遇上了雍親王蕭昀凌。蕭維雪立即行禮︰“佷女維雪見過皇叔。”
李卿歌緊隨其後︰“王爺千歲，臣女卿歌見過雍親王。”
她悄悄抬眸，瞥了雍親王一眼，就被這容貌驚艷，臉頰微紅。
蕭昀凌看了蕭維雪一眼，一時沒想起是哪位佷女。他故作高冷地點頭，入了雅室。
人都消失了好一會兒，李卿歌還是愣在原地，臉上的緋紅都爬上耳尖了。
蕭維雪拽了她一下，李卿歌才回過神來，附耳小聲詢問︰“雍親王開始議親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