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爺因襲來的巨響而大幅度後仰,重心失衡,狼狽不堪。
他慌忙將身體蜷起,顧不得反擊,只是倔強地用瞪視回應著張鐵柱的怒火。
“只要有我在,就不會讓這些齷齪的勾當得逞。”
陸川沉聲道,他在表面鎮定無波,內心早已卷起千層浪。
他用眼神控制住場面,眼角卻掃向仍昏暗的煤油燈,思緒飛速旋轉。
外頭夜風愈發冷冽,隔著破舊窗欞長驅直入,挾裹著濃重的土腥氣。
屋內眾人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壓抑而緊繃,
空氣中彌漫的不僅是焦灼,還有無形的比拼和對峙。
“鎮魂碑究竟有什麼秘密?”
聲音在陸川腦中滾動,他必須從這些蛛絲馬跡中還原真相。
不管馬三爺的態度有多麼堅硬,遲早有一天,他要給這潭渾水來次排污的洗禮。
但此時此刻,他還需要更多的信息。
“你最好想清楚,是繼續做別人手里的棋子,還是替自己留條後路。”
陸川走近馬三爺,雖未怒言相向,但壓迫力已充斥全場,不容抗拒。
“你根本不知道在和什麼樣的人作對。”
馬三爺喘息著,嘴角橫生出的冷意在昏暗燈光下似乎凝成幽深的陰影。
“那些雷管可不是擺設,稍有不慎,炸毀的不只是一座山!”
屋內再次陷入死寂,牆上的鐘表滴答作響,微弱的聲線分外清晰。
那鐘聲每一聲響,似都錘在眾人心頭,加重了氣氛的緊張。
煤油燈芯突然爆出個火星,在陸川瞳孔里映出轉瞬即逝的紅光。
他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指節發出輕微的 嗒聲。
“三爺。”
陸川忽然換了稱呼,聲音像浸了溫水的麻繩。
“你兒子在縣城讀初中吧?紅旗中學初二(3)班?”
馬三爺的喉結猛地滑動兩下,後脖頸的汗毛根根豎起。
他看見年輕人從褲兜里摸出個褪色的藍布荷包,倒出幾顆玻璃彈珠——正是他上周偷偷塞進兒子書包里的。
“你!”
馬三爺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狗般彈起來,又被張鐵柱按著肩膀重重壓回條凳。
木凳腿在泥地上拖出刺耳的吱呀聲。
陸川俯身時,軍綠色外套下擺掃過馬三爺顫抖的膝蓋︰“明天晌午前,我要看到鷹嘴崖的布防圖。”
“作為交換……”
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夜梟淒厲的啼叫。
陸川余光瞥見被捆的偷獵者褲腳滲出水漬,在泥地上洇出深色痕跡。
他不動聲色地碾碎腳邊的土塊,揚起的灰塵混著血腥氣鑽進鼻腔。
“放我走?”馬三爺從牙縫里擠出冷笑。
“當老子三歲娃娃?前腳出門後腳就得吃槍子兒!”
陸川突然抄起桌上的粗瓷碗砸向牆面。
瓷片迸裂的脆響中,他單手揪住馬三爺的衣領把人提離地面半尺︰“看清楚,要你命的可不止我。”
沾著茶漬的碎瓷片上,赫然用紅漆畫著個扭曲的蜘蛛圖案。
馬三爺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他喉嚨里發出咯咯的怪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雞。
陸川感覺到掌下的軀體瞬間癱軟如泥。
當夜丑時,張鐵柱蹲在村口老槐樹的枝椏上,看著馬三爺跌跌撞撞的身影消失在霧靄中。
他狠狠咬碎含著的薄荷葉,辛辣的汁水順著喉管燒進胃里。
樹杈間垂下的麻繩還在微微晃動——那里本該吊著具尸體老槐樹的枝椏在夜風里簌簌作響,張鐵柱把獵槍橫在膝頭,粗糙的指腹摩挲著扳機護圈︰“川子,真要信那老狐狸?”
陸川用匕首在樹皮上刻下三道斜線,月光順著刀刃游走︰“他兒子書包里除了彈珠,還有張市醫院的診斷書。”
刀尖突然刺入樹芯,滲出琥珀色的樹脂。
“尿毒癥。”
張鐵柱的瞳孔猛地收縮。
遠處傳來夜貓子 人的啼叫,驚起林間撲稜稜的振翅聲。
“明早帶人去南山坳。”
陸川甩掉刀刃上的樹漿,軍用水壺在腰間晃出沉悶的響動,“崖洞西側有片野栗林,去年雪災壓塌的窩棚底下……”
“藏著走私貨?”
張鐵柱突然咧嘴,露出被煙燻黃的牙,“難怪那幫孫子專挑雷雨天進山。”
陸川沒接話,目光掠過村口歪斜的界碑。
月光在青苔斑駁的“鎮魂”二字上投下詭異的陰影,像條盤踞的蛇。
卯時三刻,陸川推開老支書家的柴門。
炕桌上擺著半碗結霜的苞谷酒,老人正用豁口的煙袋鍋子敲打泛黃的縣志。
“八三年發大水,沖出來半截石碑。”
老支書的指甲縫里嵌著煙絲,在“蛇王祭”三個字上劃出焦褐的痕跡。
“那年月餓得慌,有人把碑文拓了當引火紙……”
窗外忽然滾過悶雷,驚得檐下燕巢簌簌落灰。
陸川盯著縣志上模糊的拓印,那些扭曲的符號像極了昨夜碎瓷片上的蜘蛛圖案。
“祭品要活蛇百條,童男童女各三。”
老支書突然劇烈咳嗽,喉間發出破風箱似的呼哧聲。
“那年失蹤的六個娃……”
急促的拍門聲打斷話頭。
張鐵柱渾身濕透闖進來,左臂纏著的繃帶滲出血跡︰“南山坳有埋伏!二狗子中槍滾下山崖,大劉他們被火力壓在西坡!”
陸川抓起牆角的簑衣,冰涼的竹片貼著後頸︰“帶人去馬三爺家後牆蹲著,看見煙囪冒青煙就破門。”
暴雨傾盆而下。
陸川在泥濘中疾行,腰間軍刺隨著步伐撞擊水壺。
經過村口界碑時,他忽然蹲下身——昨夜還模糊的“鎮魂”二字,此刻竟滲出暗紅的液體,在雨水中蜿蜒成蛇形。
雨水順著陸川的額角流淌,模糊了他的視線,也帶走了西坡上尚未干涸的血跡。
彈痕密布,像是野獸瘋狂的抓撓,卻透著一股刻意為之的匠氣。
二狗子失蹤前留下的煙頭還丟在灌木叢邊,卻不見他的人影。
“團長,二狗子不會……”
張鐵柱的聲音帶著顫抖,他不敢想象平日里和自己插科打諢的兄弟已經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閉嘴!”
陸川低吼一聲,打斷了張鐵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