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堂屋，李秀蘭忙前忙後地倒水、搬凳子，找出珍藏的茉莉花茶，比過年招待客人還殷勤。</br>“嬸子，別忙活了，我們就是隨便坐坐。”</br>馬書記笑著說。</br>他的目光在屋里掃了一圈，看到牆上的裂縫和屋頂漏雨的地方，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什麼也沒說。</br>“陸川啊，”馬書記喝了口水，開門見山地說，“之前的事，我也都听說了。你小小年紀，能站出來揭發王革委的問題，這覺悟，這擔當，真是不錯！了不起啊！”</br>陸川心里七上八下的，摸不清馬書記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面上卻平靜地說︰“馬書記，過獎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br>馬書記爽朗地笑了幾聲︰“小陸啊，你可真是個人才！多少人心里明鏡似的，可就是不敢吱聲。”</br>“你倒好，還曉得用政策文件來反駁王革委，這份膽識，可不是一般小伙子有的！”</br>李秀蘭在一旁，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br>自家兒子有本事，她是知道的，可這當著這麼大的領導被夸，她又高興又緊張，就怕兒子一得意說錯話，那可是要命的！</br>她悄悄扯了扯陸川的衣角，示意他穩重點，別太張揚。</br>馬書記話鋒一轉，語氣沉了下來︰“可現在的問題是，生產隊長倒了，春耕眼瞅著就要開始了，這可咋整？”</br>陸川早就成竹在胸，他站起身︰“馬書記，依我看，現在最要緊的是穩住人心。王革委雖然下去了，可生產不能亂，得讓大伙兒看到盼頭！”</br>“哦？你有什麼好法子？”</br>馬書記眼神里閃過一絲期待。</br>陸川沉穩地笑了笑，不急不躁地說︰“書記，您琢磨琢磨，現在大伙兒干活沒勁頭，根子在哪兒？還不是干多干少一個樣，大家都覺得是在熬日子！”</br>“說到底，就是政策出了問題！”</br>“你想說什麼？”</br>馬書記追問道，眼神銳利地盯著陸川。</br>陸川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我听說有些地方搞起了包產到戶，把地分到各家各戶，自個兒種。”</br>“這樣一來，干多少，得多少，誰還偷懶耍滑？大伙兒的干勁兒自然就上來了！”</br>說完，陸川感覺心跳得厲害，這可是個敏感話題，說重了說輕了都不行。</br>堂屋里靜得掉根針都能听見，李秀蘭緊張得手心里全是汗，就怕兒子說錯話惹了大麻煩。</br>說錯一句話，那可是天大的事兒！</br>“你小子，膽子不小啊！”</br>馬書記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起來，笑聲里帶著幾分欣賞，“說說，你對這包產到戶到底怎麼看？”</br>陸川心里一緊，這可是個燙手山芋，接不好就得燙著自己。可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也不能退縮。</br>他定了定神，語氣誠懇地說︰“書記，我覺著吧，這是個好政策！您想想，現在大伙兒一塊兒干活，出力多的吃虧，偷奸耍滑的佔便宜。”</br>“長此以往，誰還有心思好好干活？這地分到各家各戶，自個兒的田自個兒種，多收了全是自己的，可不就給大伙兒吃了顆定心丸嘛！”</br>“干勁兒一下子就上來了！到時候，糧倉堆滿了糧食，社員們的日子也好了，可不就是咱們最大的政績？”</br>陸川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馬書記的臉色，見他不住地點頭，心里這才踏實了些。</br>馬書記又問︰“這話听著是不錯，可有人說這是資本主義的尾巴，你咋看？”</br>陸川答道︰“書記，我覺得咱做事兒得實事求是。啥叫社會主義？不就是讓老百姓過上好日子嘛！只要能提高產量，能讓大伙兒吃飽肚子，那就是好政策！再說，這地還是集體的，只是換個法子經營，咋就成了資本主義了呢？”</br>陸川這番話說得馬書記眼楮都亮了，他轉頭看看其他干部，見他們也都一個勁兒地點頭，心里更是滿意。</br>“好！說得好！”</br>馬書記激動地站起來，用力拍了拍陸川的肩膀，“陸川啊，你這覺悟，比有些當了多年干部的都強！”</br>一旁的李秀蘭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又驚又喜。</br>這些話听著都是些大道理，可從他嘴里說出來，一點都不費勁，就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似的，這孩子，真是長大了！</br>“馬書記，這事兒咱可不能急。”</br>陸川撓了撓頭，接著說道，“得讓大伙兒心里先有個底兒，您說是不是？光靠上頭壓著，底下人心里不樂意，到時候反而不好辦。”</br>“對對對，小陸你想的周到！”</br>馬書記一拍大腿，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我就說嘛，小陸這小伙子是個能干的！”</br>馬書記臨走前，意味深長地拍了拍陸川的肩膀︰“小陸啊，好好干，我看好你！這隊長，你當得！”</br>送走了馬書記一行人，李秀蘭才算松了口氣，一把抓住陸川的手︰“川子哎，你剛可把娘嚇壞了，說話也不掂量掂量，萬一……”</br>陸川笑著寬慰老娘︰“娘，您就放心吧，兒子心里有數。”</br>李秀蘭看著兒子一臉沉穩的樣子，心里又欣慰又擔憂。</br>不過轉念一想，兒子有出息了，不正是她一直盼著的嗎？</br>……</br>夜深了，煤油燈早早熄了火，陸川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里像是有台老式放映機，嗡嗡地響個不停，來回放映著馬書記今天來青山生產隊視察的畫面。</br>說是視察，其實是來敲打他陸川的。</br>讓他當這個生產隊長，表面是提拔，可實際上，大伙兒心里都跟明鏡似的，是讓他來趟這趟改革的渾水。</br>青山生產隊要改革，這是公社趙主任拍板定下來的事兒，可到底怎麼改，誰心里都沒底。</br>這機會，是千載難逢，可也像塊燙手山芋，陸川心里明白，自己得好好掂量掂量。</br>第二天，天才蒙蒙亮，雞叫頭遍，陸川就起了床。</br>生產隊的土路上還靜悄悄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踏在微微濕潤的泥土上，發出“沙沙”的聲響。</br>他心里裝著事，眉頭緊鎖，腳步卻依舊沉穩，朝著老李頭家走去。（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