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黎雲升清醒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躺在了黎家常年為他在醫院包下的病房里。
睜開眼楮，看到的是他這些年來，熟悉到已經不能再熟悉的景色。
木質紋理的牆壁，米白色的天花板，灰撲撲的純色窗簾，還有，陽光透過窗戶，打在牆壁上的格紋。
一切，都是熟悉到令他惡心想吐的程度。
明明好不容易，花了那麼多年的時間和精力，才終于把這具沉痾難愈的身體養到能像正常人一樣，出門走動的程度。
如今，一切卻又好像再次回到了原點。
暈厥前，心髒窒息痙攣的疼痛，似乎還在身體里留有余威。
黎雲升平躺在病床上，有些失神地盯著天花板發呆，氧氣面罩緊緊扣在他瘦削的臉上，伴隨著每一次呼吸而鼓動，發出細微又規律的聲響。
直到，病房外間的大門傳來開合的聲音。
還有，母親小聲訓斥妹妹的念叨聲。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哥哥從生下來心髒就不好，你還故意刺激他做什麼？昨天晚上爸爸媽媽可都在隔壁市，還好徐醫生說你聯系他的時候還算及時，要是再晚幾分鐘，你就差點沒有哥哥了！下次可不許再這麼對你哥哥耍脾氣了，听到沒？”
半晌，沒有聲音。
直到黎夫人面色明顯不悅，才終于換來黎明月不情不願的一聲的回應。
“知道了！”
黎夫人滿意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這才帶著小女兒推開了病房里間的小門。
一進來，見黎雲升已經甦醒，黎夫人立馬欣喜地上前，用手輕輕撫上黎雲升滲滿細汗的額頭，柔聲關切道。
“雲升，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黎雲升沒有說話，也沒有回應，只死死盯著躲在黎夫人身後不敢上前來的黎明月身上。
察覺到兒子的目光，黎夫人哪能不明白他的委屈和憤怒，但女兒也同樣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寶貝肉，無論起因如何，只要還沒有鑄成無法挽回的大錯，她誰都不舍得責怪。
于是，黎夫人連忙掏出手帕，一邊替他擦汗，一邊安撫道。
“雲升啊，你妹妹就是從小在爸爸媽媽身邊被慣壞了，但她還是很愛你、關心你的，昨天你暈倒，她立馬就給徐醫生打了電話，剛才還因為擔心你，偷偷哭過，媽媽也教訓過她了，咱們原諒她，不要生妹妹的氣，好不好？”
哄孩子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寵溺，就像他們從小到大，每一次犯錯時，她都會替他們兜底。
只可惜，黎夫人或許並不記得。
她的一雙兒女，早就已經是有獨立思想的成年人了。
她總是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將兩個孩子培養得極好。
而事實上，早就被她寵壞了性子的孩子們，在這些年里也耳濡目染，從她身上學會了不少佛口蛇心，兩面三刀的本事。
尤其是這位從小就養在她身邊，事事都由她親力親為操辦的女兒，黎明月。
黎明月听到母親為她替自家哥哥解釋，連忙乖乖上前，低頭認錯。
“哥哥，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看你砸了別人送給我很重要的禮物，實在是氣上頭了，哥哥，你不要生我氣了，好不好？我昨天看到你暈過去的時候，都快嚇懵了！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故意氣你了！”
說話時，黎明月嬌俏的小臉上露出惶恐又內疚的神色，漂亮的眼楮里也隱約出現了水霧的痕跡。
若非有人親眼所見她當時冷血又惡毒的表現，恐怕無論是誰來，都會被她精湛的演技給蒙騙過關。
就連黎雲升，在看到她這副表情後，也不由心軟了幾分。
畢竟是親生妹妹。
算了。
小月當時對他說出那種話，應該也不是故意的，是他先在外面受了氣，沒控制好情緒。
而且，他孤身在國外療養身體的那幾年，也全都是靠這個雙胞胎妹妹時不時找他聊天，才熬過了那段最無聊、最孤獨的日子。
想到這里，黎雲升終于緩和了臉色。
他緩緩搖了搖頭，這才啞著嗓子開口。
“小月，哥哥也有錯，昨天晚上應酬的事遇到了問題，剛好又有人調侃了你幾句，哥哥也是為你著急，回來的時候才沒有壓住脾氣”
那群人陰陽怪氣嘲諷他的時候，就連他這個囂張跋扈惡名在外的雙胞胎妹妹也沒放過。
為她著急這個理由，不算太真，遷怒，或許才是他大發雷霆的真相。
但是，這種理由，他才不會如實說出口。
黎明月听到這話，當即便皺起了眉頭，表情明顯不悅。
就連坐在一旁的黎夫人，听到這句話後，也立馬沉了臉色，嗓音略顯尖銳。
“是哪家小子這麼沒禮貌？雲升，你跟媽媽說，他都說你妹妹什麼壞話了，我非得去找他家長輩說道說道去！又沒吃他家，喝他家的！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了？”
黎雲升沉默了一下。
在告狀和隱瞞之間，最終還是選擇了隱瞞。
畢竟，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若是真被自家母親大人捅到另外幾家二世祖的長輩那里去找說法，恐怕不出一天，他昨晚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了什麼話，做了什麼事，都會鬧到天下皆知了。
到那時，黎父若是知道他干的那些蠢事，說的那些蠢話，恐怕又會和母親爭吵，懊惱他當年不該縱著母親把原配留下的孩子送走的那件事了。
黎雲升攥緊了拳頭，幾番深思熟慮後，找到了合適的說辭。
“是沈緒淵說的，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壞話，只是提到妹妹的時候，說對她性格跋扈有所耳聞，然後其他人跟著附和了幾句。”
沈家，是他們家無論如何也招惹不起的，就算告訴母親是沈緒淵說的，恐怕她和小月也不敢有什麼怨言。
果然，如黎雲升所料，黎夫人在听到沈緒淵的名字後，當即便沉默了下來。
昨天他去參加的那場接風宴，到底是為了什麼，黎家上下都心知肚明。
此時，便是當面听到沈緒淵說了黎明月壞話，恐怕也沒人敢說什麼。
更何況，黎明月性格跋扈
也確有其事。
黎夫人身上的氣焰瞬間就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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