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業抬頭望天，這姿勢已經保持了許久。
原本如墨的夜空仿佛成了未干的畫布，被大手一抹，抹得天空都掉了顏色，留下一個清晰的流動的掌印。
陳業就看著這個掌印久久出神，直到天色大亮，直到那掌印消散。
以前听墨慈說過，當年那場正魔大戰，將天都打崩了，留下的痕跡過了千年還能看見。
陳業當時將信將疑，實在很難想象那是何等場面。
直到親眼看見這返虛境的一掌，將天空扇得變了形，陳業才明白什麼叫做移山填海的偉力。
“先生無需羨慕，以你的天賦，返虛境只是遲早的事。”
甦純一的聲音從後傳來陳業這才收回了視線。
回頭望去，甦純一面色紅潤，精神恢復不少。
陳業問道︰“甦姑娘的傷勢已經恢復了？”
甦純一點頭道︰“方圓大師的丹藥有奇效，我已經徹底恢復。此番遭難，反倒是讓我修為更進一步。”
只見甦純一指尖劃過，空氣中便多了一道鋒銳劍氣。陳業不懂劍術，但也看得出來這道劍氣明顯比之前要更靈動些。
陳業微笑道︰“恭喜甦姑娘。”
甦純一盯著陳業雙眸，疑惑道︰“先生是有心事？是在記恨方圓大師之前的冒犯麼？”
陳業望向一旁正在虔誠念經的方圓和尚。
這位大師正在做出家人的早課，只是他已經不是昨日那邋遢的模樣。
在一巴掌拍滅天邊的三顆星星之後，他便剃掉了滿頭亂發，換上了一身干淨的僧袍，從邋遢老乞丐的模樣搖身一變就變成了慈眉善目的大德高僧。
這位老和尚說追蹤苦厄這八十多年來未曾剃發，也未曾換過一身衣服，如今苦厄已死，他終于放下心中重擔，可以重新當個和尚。
陳業對甦純一說︰“經過昨日，我想明白了許多東西。對于方圓大師來說，我這等螻蟻是否記恨，其實並無意義。山岳不與流嵐絮語，我等凡人，過些年便是白骨一堆，與長生久視的仙人相比，確實不值一提。”
在昨日之前，陳業還覺得自己也算天資出眾，妥妥的人中龍鳳。
就連通玄境的魔頭也被自己有驚無險地解決，當真是威風十足，讓陳業不自覺便認為自己很厲害，是故事中那種越級挑戰的主角。
直到方圓大師一掌打滅了天邊的三顆星。
這還不是真正的仙人，只是返虛境，一掌之間便能在天地留痕。
陳業恍惚間覺得自己就是一只螻蟻，一只剛剛長出牙齒，在耀武揚威的螞蟻。
什麼穿越者，什麼主角，什麼天資聰穎，若是活不到最後，與尋常人又能有多少區別。
從凡人成仙，要數百上千年，這期間有任何差錯都會導致萬劫不復。
這如履薄冰的漫長之路，自己能走到對岸麼？
陳業原以為甦純一會說些安慰話，不料她只是點了點頭，贊同道︰“先生所言不錯，茫茫天地，我等凡人只是螻蟻。若是想掙脫這牢籠，便要成仙。”
“我還以為甦姑娘你會勸我不要消沉。”
甦純一嫣然輕笑，對陳業說︰“先生不是消沉之人，何須我多嘴。”
陳業也笑了，沒想到甦純一如此了解自己。
“不錯，感慨歸感慨，修行歸修行。既然明知道自己身如螻蟻，就更應該把握如今。甦姑娘，你接下來就要回清河了麼？”
“不錯，我也該回清河苦修了。”
甦純一並未細說，但很顯然這次歷練讓她有了不小收獲，回去閉關苦修，再見之時恐怕就不再是通玄境了。只是想到即將分離，甦純一又有幾分不舍。
相識時間不長，但甦純一直覺得陳業便是人生知己，真想將他帶回清河，引薦給師門長輩。念及于此，甦純一便忍不住說︰“不過回去之前，我會與先生去一趟焚香門，促成天書秘術的交換。”
陳業听了卻搖頭說︰“不去焚香門了，那魏長生被方圓大師教訓了一番，想來是對我們懷恨在心，去了也只是自討沒趣，平添許多麻煩。”
甦純一疑惑道︰“可是，教訓魏長生的是方圓大師，為何他會對我們懷恨在心？”
“呵呵，這個……說起來就復雜了。不過焚香門我就懶得去了，我如今只想盡快提高修為。等我將師父尋回，我就找個地方苦修去了。”
陳業不想與甦純一聊這些人心險惡之事。
甦純一建議說︰“先生如今正需要加快速度氣海壯大的秘術，不如隨我回清河。”
即使陳業已經拒絕過，但甦純一還是想再問一次，萬一他改變主意了呢？
陳業看著甦純一那雙滿是期待的眼楮，雖然于心不忍，但還是搖頭說︰“清河水太清，我這種出身淤泥的小魚去了也適應不了。”
甦純一已經知道陳業有個上了萬魂幡的師父，這事不可能瞞得住清河劍派。到時候隨便問幾句，陳業的老底就全暴露了。
以清河劍派這正得發邪的門規，甦純一求情估計也是無用。
陳業怕自己去了就被關起來，墨慈也要魂飛魄散。剛剛才體驗了一把生死不能自已的感覺，何必去賭那位清河掌門的態度。
甦純一眼看陳業語氣堅定，便也不再勸說，詢問道︰“那先生要去何處苦修？”
陳業並未馬上回答，而是望向正在打坐念經的方圓和尚。
甦純一大吃一驚，慌張地問︰“你準備去當和尚？！”
陳業意外地望向甦純一，認識許久，還從未見過這姑娘如此失態
“我不是……只是……”甦純一紅了臉，小聲地說︰“慈心寺，畢竟是旁門。”
陳業還沒來得及說話，方圓和尚聲音便從一旁傳來︰“甦施主，這話貧僧可不能當听不見。”
甦純一連忙說︰“方圓大師，我並非有意冒犯。”
方圓和尚笑道︰“呵呵呵，無妨無妨。甦施主所言也不錯，慈心寺終究是旁門。只因我佛門經卷殘缺，又有涅�宗這等魔門壞了佛門弟子的名聲，被世人誤會也不奇怪。不過慈心寺一心向善，還請甦施主回到清河派時能為我慈心寺澄清一二，不要讓貴派掌門誤會。”
說完這些，方圓和尚又對陳業說︰“陳施主，我看你並非想要出家，相逢即是有緣，不妨開誠布公地聊一聊。”
“大師慧眼，我只是想用《心經》換取慈心寺的宗門秘術。如今我剛到氣海境，需要一門能加快氣海壯大的秘術，想來慈心寺應該也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換。”
方圓和尚笑道︰“能換，如何不能？不過不需要換。”
“不需要？”陳業沒听明白方圓和尚的話。
方圓和尚解釋道︰“當然不需要，貧僧說了，此番來尋兩位是為報恩而來，若是陳施主需要這個，送你又何妨。只不過，慈心寺的修行之法多有忌諱，未必適合施主，而且，肯定是比不了清河劍派與焚香門的秘術。”
陳業連忙說︰“大師客氣了，對我這散修來說，能有就不錯，哪能挑剔。不過，這《心經》全文，難道大師不要麼？”
陳業不想去找焚香門交易了，這所謂正道門派未必就真那麼講道理，遇到黑吃黑的，他一個散修真的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反倒是方圓和尚看著像是大德高僧，找他交易至少穩妥。
反正那些佛經對陳業也是無用，所以他不貪心，他只換那些能夠快速提升修為的東西。
方圓大師雖然為人和善，但也不傻，看得出來陳業的想法，便也開門見山地說︰“陳施所求之物，貧僧也猜得到一二。不過慈心寺一窮二白，能拿出手的寶貝不多。而施主之前所說，還有知道許多失傳的佛經，那恐怕將慈心寺掏空了也換不起啊。
“不如這樣，施主你隨我回慈心寺，我向方丈師兄說明一番，下一任方丈就由你來做，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