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次日清晨。
    楊蜜像個上班族一樣,穿著白色襯衫,灰色女士西裝,袖口整齊,皮鞋 亮,隨身帶著一個賬本,再一次來到遠坤傳媒。
    辦公室里面,還是路知遠一個人。
    抬頭看到楊蜜,路知遠笑了起來︰“看來,你明白了我的意思,也讀懂了修拉的那幅畫。你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一點,我喜歡跟聰明人合作。”
    至少,楊蜜在著裝上面,已經像一個正式的會計師了。
    如果不是她長得如同狐狸精一樣,如果她可以長得稍微普通一點,那就更像了。
    可惜,容貌是天生的。
    路知遠也不能強行讓楊蜜去整容。
    起碼,楊蜜的態度不錯。
    “但是……”
    路知遠夸獎了楊蜜幾句,讓楊蜜心里有一些小小的開心,至少路知遠承認她是一個聰明人。
    不像坤哥,整天罵她是胸大無腦的傻妞。
    然而,開心了沒多久,楊蜜忽然臉色一變,因為,她听到了路知遠口中說出了【但是】兩個字。
    完了。
    他要開始吐槽我了!
    楊蜜情不自禁的深呼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防御力迭到極致,以免一不小心破防。
    “修拉的畫雖然很好,但是,這幅畫里面的人物,僵硬且缺乏情感,如同是機器人一樣。你認可我的這種觀點嗎?”
    听到路知遠的話,楊蜜的大腦開始快速運轉起來。
    他沒有吐槽我。
    他只是簡單的在評價修拉,也就是他昨天送給自己的那幅畫。
    畫里的那些人物,確實很像機器人。
    畫風也確實非常古怪。
    不過,楊蜜不得不小心謹慎,懷疑路知遠話里有話,只不過自己沒听明白。
    此時此刻,楊蜜雖然懷疑路知遠的話里面有套路,可是,又不能不同意路知遠。
    于是,她小心翼翼的點了一下頭,試探著同意道︰“那幅畫里面的人物,是有一點像機器人。”
    路知遠充滿深意的看了楊蜜一眼,繼續說道︰“與修拉同時代的人當中,很多人都批判過修拉的畫作,說他的風格充滿了機械主義,是典型的機械復制,沒有情感注入在其中。”
    “這些批判的人當中,甚至有印象派兩位宗師級人物,莫奈與雷諾阿。”
    什麼?
    莫奈與雷諾阿,同時批判過這個修拉?
    完了!
    這一刻,楊蜜只覺得眼前一黑。
    誰不知道,路知遠是印象派門徒。
    莫奈與雷諾阿,就是他的兩位祖師爺。
    這會兒,楊蜜轉頭看了一下路知遠辦公室的牆壁。
    上面恰好掛了一幅畫,《游船上的午餐》,這幅畫不就是雷諾阿的代表作之一嗎?
    很顯然,路知遠喜歡雷諾阿的畫作。
    他也常常將【感覺】兩個字放在嘴邊。
    但是,這個死東西,偏偏將修拉這個印象派叛徒,被莫奈和雷諾拉兩位大宗師,同時批評過的離經叛道的家伙,拉出來,用來提點自己。
    他這是什麼意思?
    肯定是想嘲諷自己!
    這會兒,楊蜜悶聲不吭,就當听不懂。
    但心里已經十分委屈。
    “莫奈與雷諾阿,說的對。在我看來,修拉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機械主義者。”
    “但是,這不妨礙,他也是一位大師。”
    這會兒,路知遠說出自己的評價之後,抬頭看著穿著如同會計師一樣的楊蜜,語氣平靜的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蜜姐,你知道,莫奈畫一幅睡蓮,需要多長時間嗎?”
    這我怎麼知道?
    你這一個個問題,問的都是什麼呀?
    鬼才知道!
    楊蜜內心瘋狂吐槽,臉上猶豫了一會兒,不確定的開口說道︰“兩天?”
    兩天應該差不多了吧?
    “20分鐘!”
    路知遠說出的答案,讓楊蜜目瞪口呆。
    畫一幅世界名畫,只要20分鐘?
    這算哪門子世界名畫?
    這個錢也太好賺了吧?
    听說,莫奈一輩子,畫了接近200幅的睡蓮。
    他得賺多少錢?
    這是詐騙吧!
    “那你知道,修拉畫一幅畫,需要多少時間嗎?”
    路知遠問完之後,當然明白,楊蜜不可能知道這個答案。
    他直接宣布了答案︰“兩年!”
    什麼?
    就昨天那麼一幅破畫,原作花了兩年時間才完成?
    真的假的?
    楊蜜感覺昨天那幅畫,就跟小孩子涂鴉一樣,怎麼可能用了兩年時間呢?
    瘋了吧!
    “是不是覺得,很不可思議?”
    別說楊蜜這個圈外人目瞪口呆,路知遠當年學繪畫的時候,第一次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也是震驚了許久。
    兩年時間,用來做什麼不好?
    要去畫這樣一幅畫?
    簡直吃飽了撐的。
    想起這個,路知遠只能感慨一句,畫家里面的天才和變態,實在太多了。
    他混不出頭也是正常的。
    相對而言,他的強迫癥算是比較輕微的,還可以搶救一下。
    畢竟,他可干不出,用兩年時間,去畫一幅畫。
    這也太癲狂了。
    “昨天,我送給你的那一幅仿作,我同樣使用了修拉的點彩派技巧,畫了足足一個多月。”
    “基本上,《環太平洋》這部電影的後期做了多久,我就畫了多久。”
    “你能理解我對你的期待嗎?”
    路知遠想要借此告訴楊蜜。
    雖然,她和修拉一樣,不屬于印象派。
    不是那種可以靠著一瞬間的感性捕捉,就能達到巔峰的強者。
    但是,只要楊蜜能夠和修拉一樣,花足夠的時間,便可以用另外一種形式,達到極致,成為大師級存在!
    她不是周訊那種渾然天成的天賦者,只要找到感覺,便可以靠一個眼神,炸裂全場。
    但至少,她可以成為像修拉一樣的機械主義者。
    靠著不斷的細節補充,就像修拉使用的點彩派技巧一樣,在這個全新的工業化時代,直接挑翻周訊這種充滿感性捕捉的印象派天才。
    路知遠想要告訴楊蜜,自己對她寄以厚望。
    不過,他說的實在太隱晦了,話里話外充滿了,文藝工作者的獨特浪漫。
    楊蜜壓根沒听明白。
    她只知道,路知遠用了一個多月,畫了一幅畫,送給了自己,還問自己,理解他對自己的期待嗎?
    表白說的這麼隱晦,生怕自己听不懂嗎?
    老娘可沒那麼傻!
    但是你都有女朋友了,想讓我做小三是不可能的。
    不過,你對我的浪漫告白,我收下了。
    劉師師如果知道,估計要嫉妒的自戳雙目了。
    嘿嘿嘿!
    “蜜姐,你在想什麼?眼波流轉,狡黠的跟狐狸一樣。兩頰緋紅,像極了少女懷春。你還斜著眼楮看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機械主義,你懂嗎?就算你不是周訊那種天才,你至少也該表現一下,自己的專業性吧?”
    “我鄭重警告你,我這是在幫你塑造角色,這種時候,你最好不要搞我心態。”
    路知遠漸漸開始產生懷疑,自己是不是又找到了另外一個哈尼克孜?
    自己在用獨有的方式,幫楊蜜分析演技。
    但是,楊蜜的心思,顯然不在這塊上面。
    看到這種場面,路知遠非常懷疑,自己大概率又要被搞心態了。
    “修拉這種機械主義點彩派,關鍵在于,精密的色彩分割,這也為我們現在的數碼成像,提供了原理。”
    “蜜姐,我希望你能夠理解這個原理。”
    “因為,精密的色彩分割,也可以用來幫助你提煉演技。只要你能夠做到這一點,至少能成為一個90分以上的演員。”
    “至于95分以上,這得看你的悟性。”
    路知遠無所謂楊蜜在其他影視劇里面的演技如何,但至少在他的電影里面,他希望楊蜜可以達到90分以上。
    尤其是角色契合度。
    這一點,非常重要。
    “路總,謝謝指點。我今天的工作是什麼?”
    楊蜜用手指扶了一下自己的黑框眼鏡,烏黑的瞳孔,輕微眯了一下,凝視了路知遠10秒鐘。
    一眨也不眨。
    “不錯,就是這種感覺。有那種職場精英的氣勢了。不過,說話要更加沉穩一點,語速要放慢一拍,這樣更顯底氣。”
    “別那麼輕挑,像個小妖精似的。”
    楊蜜還是很機靈的。
    路知遠對她的適應能力,表示滿意。
    比哈尼克孜要強一點。
    但很快,路知遠皺起了眉頭。
    “不要笑,尤其是不要露出偷笑的感覺。你一笑,眼角就會翹起來,太像狐狸精了。盡量不要做這個表情。”
    “控制你的隻果肌,別讓它突出來。另外,眼神壓低,瞳孔不要亂飛,要冷冰冰的看著周圍,始終對周圍的環境,充滿挑剔和審視。”
    路知遠說完之後,解釋了一句︰“我給你設計的這個會計師角色,擁有一點強迫癥。”
    “一般對于數字敏感的人,都會有一些這方面的毛病。”
    “智商高的人,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但可以給對方設計一個細節,增強這種可信度。”
    “你可以把自己這個角色,當成一個計算機,而計算機這種東西,會對秩序特別敏感。”
    路知遠說完之後,楊蜜瞬間就懂了。
    好家伙。
    你想把我培養成同類。
    這簡單。
    我模仿你,不就好了?
    “蜜姐,你現在看到我的辦公室里面,擺著亂七八糟的文件,你第一感覺是什麼……”
    “找一下感覺,表現給我看。”
    路知遠一點一點,引導楊蜜進入那種角色狀態當中。
    楊蜜看了路知遠一眼,心想,這不是挺簡單的?
    既然,你剛才說了,喜歡秩序的感覺,那這種亂七八糟的文件,肯定要收拾好,整整齊齊迭在一起。
    于是,楊蜜開始撩起袖子,準備整理東西。
    “停!”
    “誰讓你撩袖子的?”
    “你這個表演,也太浮夸了!”
    “細節,注意細節!我都說了,你是一個注意秩序的人,這種感覺要由內而外散發出來,衣著這方面,更是要充滿古板的感覺。”
    “重新開始!”
    路知遠讓楊蜜把袖子放下來,然後看著楊蜜調整狀態。
    30秒鐘之後,楊蜜輕輕點了一下頭。
    路知遠喊了一句︰“開始!”
    楊蜜這一次學聰明了,強忍著撩袖子的沖動,大步流星的走到桌子面前,開始一絲不苟的幫路知遠整理文件。
    她微微抿著嘴唇,始終皺著眉頭,露出一絲對這種混亂感覺的不爽。
    “停!”
    “表情可以,確實透露出了一絲不舒服。但手上的動作細節,不夠有說服力。”
    “你再想一想。能不能繼續提升?”
    路知遠還是不滿意。
    但是,楊蜜覺得,自己已經表現得很好了。
    這還要怎麼表演?
    真的要瘋了!
    根本沒有人教過自己呀!
    可能,學校里的老師教過吧,但自己根本沒有上過幾節課,大學這幾年,一直在外面拍戲。
    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
    學校教的那點東西,要是真的有用,他們班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混不出來了。
    她就是班級里面,名氣最大的。
    老師自己也沒有多少實戰經驗,全是看教科書吹的。
    一點說服力都沒有。
    “路總,人家想不到嘛。求求你了,告訴我答案,好不好?”
    反正沒有外人在,自己撒嬌一會兒怎麼了?
    撒嬌女人最好命。
    撒嬌是女人對付男人的最好武器。
    楊蜜相信,路知遠肯定也吃自己這一套。
    誰知道,路知遠的臉色一下子黑了下來,語氣也變得開始不耐煩。
    “你瘋了?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跟我開什麼玩笑?我讓你演一個有強迫癥的會計師殺手,你現在在干什麼?”
    “你在演夜總會的小姐。”
    “你是不是不想演了?如果這樣,你可以直接回家!”
    好家伙。
    听到路知遠完全不給面子,沖著自己一頓冰冷的訓斥。
    這一刻,楊蜜人都傻了。
    這家伙,這麼不解風情?
    熱芭是怎麼受得了他的?
    景恬大小姐是怎麼喜歡上他的?
    這種人就算暗戀自己,不對,就算給自己當舔狗,自己也要一腳把他踹死。
    “路總,我錯了。”
    楊蜜現在意識到,自己上了忻玉坤的惡當了。
    他這種人會暗戀自己?
    他直接把自己當工具人,一點感情投射都沒有。還說修拉是機械主義者,他才是真正的機械主義者!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機器人!
    “重新來。”
    “細節,注意細節。”
    “發揮你的想象力。學校不是教過你們,進行無實物表演的嗎?”
    路知遠已經在盡力提示楊蜜了。
    但是,楊蜜已經被路知遠打擊的自信心崩潰。
    這會兒,她腦袋里面一團漿糊,就算原來有一些聰明才智,此刻恐怕連一點也發揮不出來了。
    “哎。”
    “你就這點水平了?”
    路知遠搖了搖頭,然後失望的將楊蜜從桌子旁邊推開。
    “看我是怎麼做的。”
    路知遠直接從旁邊拿出一把尺子,將尺子作為模板,反復將文件調整對齊為止。
    然後檢查文件的標題,按首字母排序,從高到低。
    而且,他在整理文件的時候,整個人的關節也是硬邦邦的,充滿了機械美感。
    就連彎腰的幅度,也是標準的30度。
    比劉師師那個背背佳的身姿,還要標準。
    做完這一切之後,路知遠轉頭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顆小灰塵,頓時眯起了眼楮,好像有某種痛苦情緒在醞釀。
    他沒有用手去拿,而是從抽屜里面拿出一根膠帶紙,小心翼翼的粘了上去。
    完成之後,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但眼底卻輕松了不少。
    路知遠的臉上,根本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但不知為什麼,楊蜜看著路知遠的眼神,就是能夠感覺到,他渾身輕松了。
    這一瞬間,路知遠的演技,簡直炸裂。
    “我明白了。”
    “氛圍感,細節塑造了氛圍感!”
    這一刻,楊蜜意識到,路知遠剛才最後那一下,其實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只不過,給她塑造了一種氛圍感。
    隨著他將那一顆灰塵攆走之後,整個緊繃的氛圍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以至于讓楊蜜產生了一種錯覺。
    甚至,她都差一點代替路知遠,輕輕吐一口濁氣,表示輕松狀態。
    “懂了嗎?”
    “細節。在電影大銀幕上面,任何不到位的細節,都會讓電影的質量,下降一個檔次。”
    “剛才我的表演里面,除了表情,神態,還有動作幅度,肢體語言,以及強迫癥獨有的異常行為。”
    “回去之後,我希望你好好琢磨一下。”
    “或許,你可以多看一些紀錄片,專門研究那些強迫癥的。看完之後,你應該會對自己這個角色,有更多的理解。”
    “你要理解角色,然後將情感注入進去,還要掌握這個角色的一些節奏感,說話節奏也好,行為舉止的節奏也好,甚至抬頭看人,也要有別于正常人。”
    “記住,那不是角色,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基本上,你能夠感覺到,自己本身的習慣在剝離……你就達到了我的要求。”
    楊蜜听路知遠說了一大堆。
    最後這句話,楊蜜終于意識到,路知遠的終極意圖。
    他想把自己弄成神經病!
    剝離自己本身的習慣,變成電影當中的角色,才是路知遠的真正要求。
    真是個瘋子!
    怪不得,他拍的電影這麼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