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夫揚鞭離去,濺起的泥漿在晨霧中凝成近乎琥珀色的珠簾。
這座被紫藤絞殺的別墅正用開裂的羅馬柱咀嚼陽光,每一扇菱形彩窗都流淌著不同年代的暮色——左側嵌著金絲雀黃,右側凝著葡萄酒紅。
每片色彩都不像是調配而出,倒如同從歷史中勻了一抹色彩似的。
只是,與這燦爛相對應的,卻是門外花園瘋長的雜草,以及欄桿上密結的蛛網。
于勒來回掃視著這里的景色,只覺得處處透露著一種怪異。
“算了,不管怎麼樣,先敲門吧,總得試試。”
他硬著頭皮走上前。
就算別墅里開門的是個怪物,他也得敲門問問。
令他感覺有些奇怪的是,這座別墅的門前竟然沒有台階,而是一條大路暢通無阻,就連那扇大門也是接地的,似乎都沒有門檻這種東西。
當于勒站在門前時,他才看清晰了許多。
這扇木門上終于是流淌出一絲生氣——沒有什麼污垢灰塵,其上掛著的光滑水漬,表明前不久曾有人擦拭過它。
他想敲門,卻發現,這扇門其實並未鎖,而只是虛掩著的,輕輕一推就開了。
門扉洞開時涌出的不是空氣,而是被歲月腌制過的沉香,混著羊皮卷霉變的味道。
“真是怪地方……”
于勒抽了抽鼻子,下意識開始打量起里面的環境來。
玄關處陳列的胡桃木展櫃里,黃銅星盤正在上演公元前七世紀的月食,象牙雕琢的七鰓鰻纏繞著某位教皇的指骨,不起眼的物件埋葬了一代又一代的歷史。
他正看得入神,忽然,一聲輕柔的問候響起︰
“日安,窺探歷史之人。”
順著螺旋樓梯垂落的蛛網帷幕後,少女與輪椅相繼自陰影中浮現,而她的身後則是一名推著輪椅的老婦人。
輪椅碾過柚木地板的聲響如同蝴蝶翅膀被撕碎的聲音一般刺耳,但回想起來,記憶傳來的反饋唯有死一般的靜默。
而輪椅上的人偶,不,那位裹在深黑色天鵝絨里的造物,正用冰裂紋瓷器般的肌理對著于勒微笑。
“您來早了五分鐘。”
她的聲音清脆而悅耳,但卻總給人以氣盡之感。
于勒好歹也經歷了兩世,不會一看見美女就被鎮得走不動道,更何況他這一趟來另有目的,甚至可以說是“心懷鬼胎”,因此,他只是有些奇異地道︰
“您……是店主?”
如果不是之前馬車夫的說辭,加上少女非凡的言行舉止,他肯定會以為,少女身後那女僕打扮的老婦才是此處的店主。
少女點頭,道︰
“是的,如果客人有什麼想買的,請稍等五分鐘。”
于勒撓了撓頭︰
“是還沒開業嗎?還是說您……身後的這位女士要打掃這里?”
老婦人搖頭,指了指于勒身後的高空,道︰
“小姐只是在等待時間而已。”
于勒疑惑看去,只見那里掛著一座與古董店氣質格格不入的精致吊鐘,精巧的齒輪與機械交錯,滴答著別樣的機械之聲。
看時間,今日的第四個時辰,即將過去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最終,他的萬千疑問,凝結成一句話︰
“呃……有椅子麼?”
“有。”少女轉身對著老婦人耳語著什麼,後者點頭,轉身進了身後的房間。
一陣拖響後,老婦人搬出一張古舊的椅子,簡單清了清上面的灰,道︰
“請坐。”
于勒面色有些異樣地坐下,道︰
“你們這……連椅子都是古董?”
老婦人無奈地笑了笑︰
“哎,誰讓那些來這里的人都非得端著個紳士架子,看見我們家小姐坐著,寧肯站得腿麻也不坐。”
于勒嘴角抽了抽——這是在夸他真性情呢,還是在暗戳戳刺他沒有紳士風度呢?
算了,自己舒服最重要,他躺在椅子上,開始閉目養神。
……
于勒大早上爬起來本來就有點困,靠在椅子上,他竟然差點不知不覺間睡著了。
忽然,厚重的鐘聲自他耳畔響起,直接將他從半夢半醒中給一拳揍了出來。
“到時間了麼?”
他有些茫然地扭頭看去,只見上面的時間恰好已經走到了第四個時辰的終點,也是第五時辰的開端。
少女似乎也停下了在于勒看來無意義的等候,轉過身,道︰
“客人,您需要些什麼?”
于勒沉吟一會兒,道︰
“你們這,有古代的古金幣和那時的地圖嗎?我對這一塊時期的歷史很感興趣,想研究研究。”
他總覺得這里氛圍有些怪異,因此說話也留了個心眼,盡量不留痕跡。
對于于勒的需求,少女看來並不驚訝,只是道︰
“我帶您去看看吧。”
听見這話,老婦人松開了手,看向于勒,示意他跟上少女。
于勒愣了愣,盡量紳士地道︰
“這……小姐,您一個人應該行動沒有大礙吧?”
“放心。”
少女的輪椅顯然有特別設計過,其上的機械結構之精巧,在于勒這個“現代人”看來,甚至都稱得上是工藝品。
不過,在他知道蒸汽教會並非表面上那麼簡單,而是貨真價實的超凡者團體後,他也就釋懷了。
現代有高達,奈何人家有魔法!
伴隨著吱呀一聲,少女面前那扇有些陳舊的木門被于勒推開。
少女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主動推開門的于勒,但也只是迅速掃過,眼神便重歸平靜。
“多謝。”
她驅使著輪椅,將于勒引入房間之中。
越看,于勒對于這所豪宅越是驚嘆,也越是痛心。
這麼豪華的宅邸,為何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樣?
雖然里面似乎被改造成了古董店,但其主人——也就是眼前的少女,似乎審美也被古董給同化了,讓這座別墅里處處充斥著一種年代感。
很快,兩人到了一處相當大的房間之中。
房間里沒有什麼奢華的陳設,而只是忠實地履行著身為古董店的職責,排列好了一大堆古董展示櫃。
少女顯然對這一切相當熟悉,她將輪椅驅至一處積滿灰塵的展示櫃,隨手抓起旁邊的雞毛撢子撢了撢灰,淡淡地道︰
“這里,都是至少千年前的古金幣,如果客人您買下古金幣,我可以為您畫出那個年代的地圖贈送給您。”
畫出地圖?于勒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對方的專業程度。
“不不不,作為一名忠實于歷史的研究者,我只要那個年代畫的。”他擺了擺手,委婉地拒絕了。
開玩笑,他要的可是儀式材料,現代的假冒偽劣產品可不行。
少女精致的眉毛微蹙,沉默了一下,道︰
“也不是沒有,但……可能會比較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