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凡通……”章師姐看著鄭法，抬頭笑道，“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是啊，終于等到這一日了。
九山界仙凡隔絕，給九山界帶來的麻煩太多了。
如錢真人研究出來的種種作物，因為仙凡隔絕，無法在凡間推行，也無法利用凡間廣闊的土地，導致其產量提不上去，九山界的靈植出口，也一直是小打小鬧。
影響出口只是一方面。
影響九山界凡俗人口增長才是大問題。
日月鐘依賴于九山界的發展，如今的九山凡間，比鄭法沒來之前當然好了許多，但遠沒有達到鄭法的預想︰
最大的原因，就是錢真人他們的研究成果，因為仙凡之隔，無法轉化成新的產業……
產學研若是缺了產業這一環，另外兩項就是空中樓閣，難以長久。
仙凡之隔消失，是打通這個循環的最後一道關卡。
在鄭法的設想中——
九山界凡俗是九山界體系的基礎，提供香火之力和人才儲備。
九山宗借助香火之力，進行研究，同時反哺九山凡間。
兩者相輔相成，形成一個正循環。
“師弟，這仙凡之隔去了，也並非全是好事。”章師姐忽然正色道，“全民修行，太過靡費。”
“我算過，一個練氣修士平日所需的資源，幾乎等同于一百個凡人產生的香火之力。”
章師姐執掌九山善功，說這話自然有數據支撐，她又道︰“必須得控制人數。”
鄭法也明白這話說得在理，清靜竹在帶動九山界進化，但這個過程非常緩慢，甚至除了鄭法誰也感受不到。
“師姐，我想再改一改九山界教育體系。”
“嗯？”
鄭法看起來早有準備，說起話來井井有條︰
“在我看來，九山日後的教育體系應該分為三個層次——”
章師姐沒說話，就是認真听著。
兩人看起來像是閑談，但鄭法先和她通氣自然是有原因的。
雖然九山界還有三位太上長老，但他倆算是最高戰力，許多事情，往往是兩人有了決定，然後再交于太上長老們查漏補缺——也就是說，元老頭他們一般不會反對，只是協助兩人完善。
“初級教育，還是放在凡俗中，只學三門課——算學和文法，和武學。”
“中級教育，應該放在樂土島……”鄭法慢慢道，“凡俗學生中的優秀者，可以進入樂土島學習。”
“除了上述三門課之外，所學要更豐富些。”
“怎麼豐富？”
“第一要學符法或者說拓撲……”鄭法確實是早就想好了，“現在看來，符道是仙道的基礎，每個修士都該學。”
“除了這個，我還希望他們能學習一定的農業知識，學習九山界的風土人情，或者學習怎麼當老師，最重要的……學習九山宗的理念。”
章師姐愣了下︰“你想在樂土島培養治理凡俗之人？”
“不止。”鄭法解釋道，“樂土島學生中的優秀者，自然能進入大學島進一步學習，沒那麼有天資的人也不能浪費，在樂土島接受了我們的理念後，去凡俗治理凡人，或是當老師，指導農業生產，都可以。”
章師姐沉默了片刻，開口道︰“這麼說來，樂土島才是我九山界教育最重要的一環？”
鄭法笑了下，章師姐一句話便點出了這事情的重要性——
樂土島是九山教育體系的脊梁，承上啟下。
一個老師能影響不知道多少學生。
一個好的治理者，更能決定許多人的命運。
鄭法只能慎之又慎。
也正是因為如此，鄭法才要將這些學子放在眼皮子底下。
“大學島呢？”
“大學島，我也想要拆分成兩部分。”
章師姐看起來呆了下，似乎是沒想到，他連大學島的制度都要改。
“師姐，九山界雖然要改革，但也不能排斥以前玄微界那種傳統的天才……”
所謂傳統的天才，便是修行資質好，法術領悟力強，戰斗天賦高的。
在九山界之前的體系中，雖然不排斥這些人，但也沒多少他們發揮天賦的余地。
章師姐眼楮一亮，點頭道︰“我之前也在想這件事，若是將玄微界的一切都推翻，對我九山也有些阻礙。”
鄭法也是這個意思——他要改變玄微界的仙門體系，但不代表仙門體系都是錯的，反而，仙門存在這麼多年，自有其優勢——或者說，起碼有其現實的因素。
鄭法要做的，便是融匯現代觀念和這種現實。
“此事，我也是師尊他們研究出了仙陣之後，才有了想法。我想要將現在的大學拆分成兩個，一個是繼續各種研究，一個，就練習斗法，演練仙陣。”
簡單來說，一個研究型大學，一個軍校。
一個培養九山新型天才，帶領九山界前進。
一個培養玄微舊式人杰，維護九山界的安全。
仙陣的威力大自在魔教之人很有發言權，更何況，仙陣這門學問才剛剛起步，發展空間極大，鄭法對其寄予厚望。
“甚至，新學校我準備放在爭仙島。”
軍校和普通大學的要求是完全不同的，軍校要求的是服從。
而研究型大學，某種程度上需要相對的自由。
混在一起互不打攪才好。
章師姐沉默了半天，才感嘆道︰“玄微其他宗門還有視凡人為負累的，哪像你，你……真是一個人都不放過。”
鄭法笑了笑，人口負擔和人口紅利，向來一體兩面，只看怎麼看待。
……
小青不知道鄭法正在尋思怎麼改變九山界凡俗的未來。
她跪在神廟的蒲團上，低聲念著禱詞。
神廟外，密密麻麻跪著半山城的居民。
只過了幾年，半山城的人口增加的其實不多，但人的面貌卻又大不一樣了。
鄭法初入九山界之時，城中人大多瘦骨嶙峋，面黃肌瘦。
如今不止小青看起來豐腴許多。
這些人臉上也多了許多血色。
雖然錢真人培養的作物還未推廣，但鄭法一直在派弟子行雲布雨。
半山城這些日子也算風調雨順，日日有些魚獲。
再加上真菌種植，和幾種野生作物的初步馴化，不說人人都能吃飽飯，但餓死人的事情卻也近乎絕跡。
縱然知道雷神老爺並不在意。
但神廟的香火，還是一日比一日旺。
甚至發展出了每三日，都要集體向雷神老爺獻禮的習俗。
鄭法越是不在乎，他們反而越發狂熱……
前些日子天地大變，九星環日。
這些人這幾日便日日前來禱告，一來是傾佩雷神老爺的神威。
另一方面，其實害怕天地變化之後，這好日子有了波折。
因此，眾人的禱詞實在念得又虔誠又懇切。
數萬人的誦聲合在一起，震動著神廟的穹頂。
神廟的穹頂，忽然亮了起來。
小青抬頭，就看到自己面前的神像在發光，照著整個神廟！
漸漸地，亮光在空中匯集成了個人形，一個年輕男子從光芒中走出，虛立在神廟的半空。
鄭法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腳，又看了看面前的小青，眼神中浮現出一絲笑意。
“雷神老爺？”
小青只覺得自己夢見過這目光，小心翼翼地問道。
“是我。”
鄭法只說了兩個字，就看到那些直著身體看著廟內的人伏在了地上。
小青也是如此——他們沒見過鄭法的人，卻都認識鄭法的聲音。
許多人將腦袋在地上磕的砰砰作響。
雷神老爺，真下凡了！
“起身吧……”
這些人不知是沒听到，還是不敢，都未曾起身。
鄭法手掌向上，輕輕抬手，一陣清風吹過神廟。
每個人都感到一雙大手扶著自己的胳膊，讓他們不得不站了起來。
他們抬頭看著鄭法，似乎被這股神力所折服，眼中的敬意狂熱，如烈焰般狂熱。
小青身為廟祝，和鄭法打交道最多，此時倒還能鼓起勇氣說話︰“雷神老爺，您有什麼吩咐麼？”
“吩咐？”
鄭法此來，自然是要交代對九山界的改革，最好是地方都去一趟，解答這些凡人的疑惑，敦促這些凡人努力學習。
但這還不至于讓他親身前來。
他望了一眼身後的神像，又看了看神廟宏偉的裝飾，說道︰“我姓鄭。”
“啊？”
“我叫鄭法，我和你們一樣，有名有姓，有父有母，還有個妹妹……”
小青，緩緩瞪大了眼楮。
鄭法像是沒看到她的表情一樣︰
“我以前和你們一樣，也是個凡人。”
這下，連神廟外的那些人，都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了起來。
他們都明白，雷神老爺不至于騙自己。
但……和他們一樣的凡人？
“可如今，我能執掌雷電。”
鄭法一指蒼穹，天空中五光十色的雷霆，如煙花一樣綻放，照亮了所有人的臉。
他們臉上有種渴望——九山界的人，世世代代，死于雷霆的不知道有多少……
“我能帶來豐收。”
鄭法一指河谷，谷中，千姿百態的花朵競相開放，幾個呼吸間，各種植物上，就長出了累累的果實，一片豐饒。
半山城中有人開始流淚——他們想起了那些被餓死的親朋好友。
鄭法看著他們悲喜交加，忽然問道︰“想學麼？”
“學？”小青像是不懂這個字一樣，愣愣道，“怎麼學？”
神廟外的人更是滿眼期盼。
鄭法輕笑一聲，隨著這笑聲，之前賜予小青的幾本書，跳到了眾人面前。
“從這些開始學起。”
小青張大了嘴巴，看著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課本，臉上就一句話——我怎麼不知道我學的東西這麼厲害？
“當然，只學這個是不夠的。”鄭法似乎是看懂了她的疑惑，又道︰“你們還需做到一件事。”
小青臉上浮現出絲絲疑惑。
他回身，對著那神像，手掌輕伸。
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佇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像，慢慢又無可阻擋地，向後倒去。
砰！
一聲巨響傳來。
那泥塑的神像，砸在地上，帶起陣陣塵土。
這一聲響，像是砸在了這些半山城子民的心頭，砸在他們的五髒六腑上，讓他們驚愕，痛苦，惶恐，繼而憤怒。
這可是雷神老爺像！
可看著鄭法，他們又怒不起來了——推倒這神像的，竟是雷神老爺自己。
“雷神老爺！”
小青卻高喊了起來。
鄭法轉頭，看向小青，又望了圈這群迷茫又失落的半山城子民，緩緩開口道︰
“這世上也許真有仙神……”
“但我們心頭，不能有至高無上的神……”小青茫然地听著鄭法說完最後一句話。
“這便是我要你們記住的。”
鄭法明白，所謂仙凡之隔，不僅在于天上，或許還在這些人的心間。
讓九山界的仙凡之隔消失，需要清靜竹，可謂千難萬難。
但……心頭的仙凡之隔，似乎也不那麼簡單。
……
鄭法在凡間搞了半天推倒神像，一回到萬仙島，就發現論壇里如今已經開始個人崇拜了。
這幾日有個帖子極為火熱。
帖子的標題十分逆天︰《看了掌門進階金丹中期的異象後，大家覺得若是同在金丹期，掌門能打幾個天河尊者？》
鄭法︰……
便是軒華夫人一直在努力煉通鑒，鄭法如今修為有了大提升，九山界有通鑒的弟子數量也超過了一百。
但這個帖子……竟然已經有上千樓了！
主要是在吵架！
他看了看帖子中各人的發言。
不知是為了討好自己，還是真的這麼覺得——竟有六成的人說自己能一人壓服兩個天河尊者，一手一個正好。
還有三成似乎是覺得這群人太過保守，直接說三個起步！
最後一成回帖中，也有一大半人說自己和天河尊者一對一，絕對不落下風。
一小半人或許是相對理性，覺得自己不大了解天河尊者，表態說兩人的勝負還不好說。
嗯，有那麼一兩個耿直之人，或者天河尊者的狂熱粉絲，在說天河尊者更強。
不是……
大家對這個話題這麼感興趣的麼？
這個問題，鄭法自己覺得說不好——他最大的倚仗是兩個神通和九山界。
神通且不說，但天河尊者，似乎也有天碑界？
也不知道他金丹期是否能執掌這玩意……
他對天河尊者，了解的其實也不多。
這帖子的回復數還在瘋狂的增長，鄭法細細一看，發現有個人大概是天河尊者的鐵粉，在帖子中正在舌戰群儒……或者說被其他弟子用嘴群毆。
此人倒也不折不撓，一直堅持說天河尊者在金丹期的實力天下無雙。
但因為他給不出什麼像樣的證據，顯得頑固又胡攪蠻纏。
不僅沒幾個盟友，還被人罵了個痛快。
……
“那人說的倒也有些道理。”
鄭法和龐師叔等人交代完九山界教育改革事宜，就听血河老祖忽然提起了那個帖子。
“嗯？”
“天河尊者……有個稱號，萬古第一金丹。”
“第一金丹？”
“對，不是這個紀元，也不是上個紀元，而是……有記載以來。”
“誰的記載？”
鄭法問出了個極為關鍵的問題。
玄微界的歷史非常模糊，每個門派對歷史的認知都不同——在之前的九山宗看來，就沒有神道紀元啥的。
但在玄微五宗說不定都了解前兩個紀元的一些事情。
“起碼太上道是認這個名號的。”血河老祖搖頭道，他不待鄭法再問，又道︰“天河尊者出身的天河派……嗯，可能比之之前的九山宗還不如。”
“門內有沒有元嬰期都說不好。”
鄭法看了眼血河老祖，此人自從自己進階金丹中期以來，就隱隱有些改變，甚至會主動講些秘聞。
天河尊者的有些事跡被人刻意抹去，他的信息，大概真只有這些魔門和五宗多一點。
更何況，大自在魔祖可是被天河尊者弄死過，大概對其就更在意些。
血河老祖知道些秘聞就太自然了。
“其實早年，天河尊者也名聲不顯，在那個時代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我看典籍中記載，說那個時候，還有許多看起來比他更天才，更有背景的年輕修士。。”
“但結丹之後，卻大不相同。”
“怎麼不同？”
問話的是章師姐，不單單是章師姐，龐師叔，元老頭，甚至黃師叔都圍著血河老祖，興致勃勃——可見八卦這件事，不單單是弟子們喜歡。
“誰也不知道他金丹期怎麼修行的，但入了金丹之後，此人竟一鳴驚人，斗法無雙，一路登頂玄微！”
“他當時的實力，誰也說不好，但我大自在魔教中有些記載……”
“天河劍道，就是他在金丹期成型的，從此之後，劍修便成了玄微界殺伐最強的修行之法……”
說到這里，血河老祖還有些感慨︰“傳聞天河劍道中最為高深的法門，如今連天河派也失傳了……”
“最為高深的法門？”
鄭法忽問道。
“這個……聖祖之前也語焉不詳……”血河老祖搖頭道，“好似，叫什麼煉劍成絲？”
“還有個什麼……一劍生萬法還是一劍破萬法來著？”
似乎是真不記得了，血河老祖也就說出了這幾個名詞。
龐師叔等人也听著迷糊，看起來完全不知道這玩意是什麼。
但鄭法和章師姐卻對視了一眼，心中都想到了一件事——煉劍成絲這幾個字，他們都見過！
燕無雙那本小冊子中，提過這玩意——謝晴雪曾經說過，不練成九轉金丹法，就練不成煉劍成絲的境界。
沒想到，如今竟在血河老祖中又听到了這個詞。
……
燕無雙只覺得自家大師姐謝晴雪瘋了。
他眼睜睜看著大師姐一會對著自己的通鑒咬牙切齒，一會站起身臉色潮紅地四處走動，甚至揚起手像是想砸了這寶貝，看得他心中抽抽。
他在一旁看了一小會，就覺得此時最好別出現大師姐面前，偷偷想跑。
沒想到，謝晴雪忽然轉頭，惡狠狠地盯著他，眼露凶光。
“大……大師姐？”
“你教我。”
“啊？”
“門內你說話最氣人，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