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
“二叔不說了嗎！什麼東西都不用帶！”
“好好好，媽知道了。”
驪萍嘴上答應的歡，手上的動作卻是一點沒停，又往鼓鼓囊囊的攜行包中塞了一堆襪子。
見驪萍又把手伸向桌上擺著的兩條南京煙，趙衛紅趕忙上前阻止，很是狐疑的詢問道。
“媽，你干啥？”
“你不說這煙是給我爹買的嗎？”
“我咋看你想往我包里塞呢？”
“你爹哪抽的慣這個？”
“那我又不抽煙，你買煙干啥？”
“兩條南京，多貴啊！”
白了兒子一眼，驪萍一把將煙從趙衛紅手中搶過，作勢要往包里塞。
“也沒說給你買的啊？”
“那你這...？”
“這是給你班長準備的！”
趙衛紅︰“......”
驪萍沒注意到兒子異樣的臉色，仍在吃力的想要把煙塞入包內，口中還絮絮叨叨的“教誨”著。
“等到了部隊，你找個沒人的地方，把煙偷摸塞給你班長！”
“他肯定能好好帶你！”
一听這話，趙衛紅的額頭上頓時冒出三根黑線。
“你這是都從哪听來的？”
“你別管！”
“你就听媽的，準沒錯。”
趙衛紅無奈的將煙搶了過來，斬釘截鐵的說道。
“啥啊！你這不是逼我犯錯誤嗎！”
見狀，驪萍還想爭辯，一旁樂呵呵看戲的趙躍進終于開口，幫趙衛紅解了圍。
“嫂子，煙什麼的就別帶了。”
“你這套人情世故，在部隊里用不上。”
要是趙建國開口，驪萍還會爭論幾句，絕不會輕易罷休。
可在這方面具備絕對權威的趙躍進都發話了，驪萍只得很是遺憾的作罷，轉頭去拿桌上裝在罐頭瓶子里的咸菜。
“哎喲我的媽呀！”
“這玩意你也塞？我怎麼帶過去啊？”
“......”
一個月的時光，眨眼即逝。
趙衛紅已經完成了入伍前的所有流程，明日便要前往縣里。
餐桌的角落，多了個小巧的相框。
相框內，一身軍裝的趙衛紅咧著大嘴，站在正襟危坐的趙躍進身旁。
趙建國兩口子則是立于兩側，臉上的笑容有些拘謹。
從現在開始，趙衛紅便是國家的人了。
甚至在戶口本上，屬于趙衛紅的那一頁也已注銷。
這孤零零的相框，成為了趙衛紅曾在這個家中存在過的唯一痕跡。
在第四次嘗試往攜行包中塞罐頭失敗後，剛剛還“斗志高昂”的驪萍，突然趴在包上，失聲痛哭。
“媽也知道這些東西不好帶...”
“可媽就是想給你都帶上...”
見狀，趙躍進忽然吃力的起身，“咚咚”的朝外走去。
趙衛紅還想追過來，但卻被趙躍進用眼神制止了。
因為趙躍進覺得，這一刻的時光，應該留給他們一家三口。
“咚咚”的聲音，逐漸遠去。
趙衛紅回過頭，看向自己的兩位至親。
驪萍已然趴在包上，哭成了淚人。
趙建國雖然沒有落淚，但那始終落在趙衛紅身上的眼神中，滿是不舍。
對于這次即將到來的離別，趙衛紅心里其實沒有太多的感觸。
因為在趙衛紅的潛意識里，他早已習慣了和雙親聚少離多的生活。
但在看到這一幕後，趙衛紅才意識到。
在趙建國兩口子看來，這並不是一次簡單的離別。
而是養育了十八年的兒子，第一次要遠赴他鄉，去面對種種未知的挑戰與磨難。
雖然兩口子早就達成了共識，早早“放手。”
可這天下，哪有不惦記孩子的父母呢？
在這臨行前的時刻，趙建國兩口子隱藏了三個月的情感，再也抑制不住，猶如火山噴發一般，不可阻擋的宣泄而出！
“爹，媽。”
趙衛紅走到母親身旁，將驪萍扶起，有些沙啞的開口道。
“放心吧。”
“我能照顧好自己。”
“我的兒啊！”
“好了，孩他媽。”
“孩子當兵是大喜事，別哭哭啼啼的。”
“別讓衛紅到了部隊，還得分神惦記你。”
這句話彷佛有什麼神奇的魔力，令驪萍一瞬間便止住了哭聲。
“衛紅。”
趙建國緩緩上前，微微抬頭，直視著趙衛紅的眼眸。
“爹。”
父子，不，是兩個男人對視許久後，趙建國才輕聲開口道。
“到了部隊，好好干。”
“別給咱們老趙家丟人。”
“要是待不住，日子到了就回來。”
“爹和你媽，不求你大富大貴。”
“只求你平平安安的度過一生。”
“......”
擤了擤鼻子，趙衛紅竭力不讓正在眼窩中打轉的淚水落下，悶悶的回應道。
“嗯。”
......
次日中午。
趙衛紅準時出現在了武裝部的門口。
在他周圍，到處都是即將入伍的新兵，與前來送行的父母。
這年頭，綠皮火車都是個稀罕事物。
像趙衛紅所在的這個小縣城，更沒有火車站這麼一說。
趙衛紅今日，只是來武裝部集合。
要等到部隊上的帶隊人員抵達，才會領著同一單位的新兵，前往長安乘坐火車，奔向綠營。
也正是因此，若是沒有意外的話。
在自家孩子，踏入武裝部的大門後。
在場的各位父母，起碼要等到兩年之後，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孩子。
說句實在話，周圍的氛圍一點也不喜慶，到處都是哭哭啼啼的聲音，愁雲慘淡。
反倒是趙建國兩口子，此刻表現的格外堅強。
該說的話，該流的淚，昨日便已經說過流過了。
他們兩口子此刻只想帶著滿腔的祝福，目送兒子奔向那未知的未來。
“地里還有活，我們就不多待了。”
“走吧。”
聞言，趙衛紅的身形一陣搖晃，想要說點什麼，卻感覺這時候，說什麼不太合適。
“那...我進去了？”
“嗯。”
在趙建國兩口子的注視下，趙衛紅緩緩轉身，拎著鼓鼓囊囊的攜行包，朝著武裝部威嚴的大門，走了過去。
“我送送你。”
“咚咚”的聲音響起，趙躍進突然出現在趙衛紅身旁。
趙衛紅本來還想拒絕，但張了張嘴，卻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似乎在他潛意識里，他也想在親人的陪伴下，走完最後的這幾步路。
其實按照原則來講，新兵的親屬最多送到武裝部門口，不能入內。
但門口維持秩序的王干事，一看來者居然是趙躍進，直接來了波選擇性失明，一聲不吭的就把趙躍進給放進去了。
在路過哨亭的時候，身姿挺拔的哨兵，直接朝趙躍進敬了個禮。
哨兵並不認識趙躍進這個人。
但認識他身上穿著的八五式軍裝！
于情于理，哨兵都應該敬這個禮。
走過門口的一剎那，趙衛紅沒忍住，回頭望去。
父母依舊站在剛剛的位置，正墊著腳尖，不住的往趙衛紅這邊眺望。
“想看就多看看吧。”
“沒什麼的。”
“我當年還不如你，明明是自己入伍，哭的卻比你媽都凶。”
趙衛紅沒說話，最後深深的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繼續朝內走去。
本來趙衛紅還以為，趙躍進要送自己，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叮囑叮囑。
但直到聞訊趕來的武裝部長開口，趙躍進卻什麼也沒有說。
“趙躍進同志。”
“您佷子的宿舍在這邊。”
聞言，趙躍進點了點頭，轉頭便對著趙衛紅說道。
“進去吧。”
“我回去了。”
說罷，趙躍進便直接轉身，似乎他這“送一送”，真的只是為了“送一送。”
或者說，趙躍進的這場送別，其實早就開始了。
時間，三個月。
該說的話，都已經說過了。
在這最後一刻，自然沒什麼好說的。
目送著趙躍進的身影，漸行漸遠，最終匯入門口的人潮中，消失不見。
趙衛紅這才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面前略顯老舊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