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奇了怪了，怎麼又是顧鈞成？</br>怎麼離了婚，這見面的頻率還 上升？</br>平時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次！</br>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br>還有，他這滿臉怒火是為了什麼？</br>林清屏正想著呢，顧鈞成大步走過來，將手里的一本筆記本甩給了林清屏，目光卻含著怒火盯著何辛。</br>何辛警惕心起，開始步步後退，“你干什麼？”</br>顧鈞成臉色黑沉，眼里的憤怒燃成了烈火，卻是一言不發。</br>林清屏也察覺到不對勁，急問，“顧鈞成，你想做什麼啊？”</br>顧鈞成沒看她，只盯著何辛，直到把何辛逼到牆邊，無處可退。</br>何辛後背靠著牆，“你是誰？到底想干什麼？”</br>顧鈞成卻忽然拎起了他的衣領。</br>“顧鈞成！”林清屏在一旁大聲呵斥起來。</br>“你欺負她？”顧鈞成的聲音里透著陰沉與狠辣，眼楮更是深得見不到底。</br>何辛懵住了。</br>林清屏也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這個架勢，林清屏看得出來，他是要揍人的了！她不是沒見過他揍人，比如從前在服裝廠的時候，再比如……</br>總之，他現在的樣子就是要揍人的前奏，而且，從前的任何一次眼神都沒這次可怕。</br>“你到底在做什麼呀顧鈞成！”林清屏拼命擠，擠進他和何辛中間，逼得他松開了揪著何辛衣領的手，“顧鈞成！你來這里發什麼瘋啊！”</br>“我發瘋？”顧鈞成仍然是怒氣沖天的語氣，“他欺負你，你說我發瘋？”</br>“他什麼時候欺負我了？”林清屏死死按著他肩膀，把他往後推，讓他離何辛遠一點，一邊還對身後的何辛說，“你快走！快走！”</br>何辛還不肯走，反而來拉林清屏，“你先回屋去，我來和他說。”</br>要打就打一架！</br>“把你的手拿開！”</br>何辛的手剛踫到林清屏衣服，就遭到一聲怒吼，手上也挨了狠狠一下。</br>“顧鈞成，你憑什麼打人啊？”林清屏唯恐顧鈞成真的和何辛打起來，由推他肩膀改為死死抱住他，連他的手臂一起抱住，回頭勸何辛，“何同學，你先走吧，這事兒應該是誤會了，我來和他說清楚。”</br>“可是你……”</br>“他不會打我的。”林清屏知道他的擔憂。</br>可這一句“他不會打我的”說出來以後，林清屏明顯感到她抱著的人僵硬了一下。</br>她顧不得去想那麼多，只想把何辛先叫走，自己來面對，“何同學，真的沒事，你先走，我知道怎麼跟他說。”</br>何辛看著林清屏緊緊抱著顧鈞成的模樣，再想到他倆是前夫前妻的關系，自己在這可能確實不方便，點點頭，“行，那我就先走，你自己小心。”</br>何辛其實沒打算走遠，只轉了個角，不近不遠地看著，如果顧鈞成動手打人，那他就要沖出去幫忙的。</br>何辛走了以後，林清屏終于松了口氣。</br>剛才過于緊張，又用力地阻止顧鈞成，這會兒胳膊都有些發酸，整個人也有些發軟，一時，忽略了自己還趴在顧鈞成身上。</br>等到周圍沒了動靜，顧鈞成也一動不動地站著，她才忽然醒悟過來，自己這姿勢有點不妥。</br>“咳咳……”她清了清嗓子，為避免尷尬，質問顧鈞成，“你到底想干什麼？為什麼要打人？”</br>顧鈞成默了默，彎腰拾起地上的筆記本，“給你送這個。”</br>是她的筆記本，剛才顧鈞成甩她身上了，但是，因為她急著分開顧鈞成和何辛兩個人，一時情急，本子掉地上去了。</br>林清屏接過來，翻了翻，里面的筆記並沒有污，放了心，“我問你為什麼要打人？”</br>顧鈞成提起來仍然是帶著氣的，“他剛剛不是強迫你？”</br>林清屏真的覺得莫名其妙，“他強迫我什麼啊？”</br>“我看見了……”顧鈞成似乎不願意去講述這件事，“他對你……不禮貌。”</br>顧鈞成講得很委婉，但她听懂了，應該是覺得剛才何辛靠得太近，非禮她了，她只能無奈地解釋，“他沒有對我不禮貌，是我……”</br>“是你願意的？”</br>林清屏愕然，她是想說，是她眼里進了沙子，什麼叫她願意的？</br>她這短暫的一愣，顧鈞成臉色都變了，“你都哭了你還是願意的？”</br>原來他以為何辛強迫親近她，把她弄哭了……</br>“不是，我只是眼楮進沙子了，我沒有哭。”林清屏覺得挺累的，本來今天去石窟群，體力就耗盡了，剛才又跟他斗牛似的斗了一番，更加累，連這樣解釋著心理也都感到累，她和他都離婚了，她還有必要跟他解釋什麼嗎？</br>她往牆上一靠，讓自己疲憊的身體有個支撐。</br>“那，是我誤會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br>對不起有什麼用呢？</br>林清屏疲憊得都不想多說話了，只嘆道，“顧鈞成，你能不能不要這麼粗魯啊？我們已經離婚了，你不是不記得我了嗎？我怎麼樣真的不關你的事！”</br>顧鈞成臉色微微一變，冷冽的聲音里便帶了自嘲，“是啊，我一個當兵的，當然粗魯，比不得你們，斯文風雅有文化。”</br>林清屏心里頓時被扎了一下，剛才她說這話是有些過分了，他在力量上確實比一般人強，但說他沒文化，她都說不出口，他在部隊從來就沒落下過學習，文化水平不比他們這些大學生低，而且，來首都進修大學課程，學的那些東西，雖然他從來不跟她說，但她猜測，肯定也是尖端科學，不然，派他來進修干什麼？</br>林清屏死了。</br>死在她68歲這年。</br>她生了病，但是本可以不死的，是她的好佷兒拔了她的氧氣管。</br>她是家里的老大，這一生都在幫扶娘家，幫襯弟弟。</br>她的親娘哄著她，要她給她弟弟、佷兒佷女們買房買車；哄著她立遺囑，把財產都給弟弟和佷兒繼承；哄著她說，等老了，弟弟和佷兒會給她養老。</br>可是，在她生病的時候，她非但沒有得到弟弟和佷兒一頓熱湯熱飯，她的好佷兒還把她的氧氣管拔了。</br>那個時候她的病，醫生說了，不是沒得治，只是要花錢。</br>她的好佷兒就等不及了，夜里來她的單人病房里拔她的氧氣管。</br>她難受得醒了，想要叫醫生，被她佷兒捂住了她的嘴。</br>她佷兒露出猙獰的面孔，“姑姑，你已經快70歲了，人反正是要死的，何必再浪費錢呢？你要知道，你躺在醫院里這每一天，浪費的都是我的錢啊！全是我的！”</br>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下……</br>佷兒猙獰的面孔在她面前漸漸模糊，在咽氣的最後一個瞬間，她眼前浮現的是另一張黝黑硬朗的面容。</br>“顧鈞成……”她腦海里閃過這個名字，便徹底失去了知覺。</br>那一瞬，悔恨的痛充斥著她整個心房。</br>顧鈞成，如果一切重來，我一定不會這麼對你了……</br>只是，林清屏萬萬沒有想到，一切竟然真的能再重來。</br>她躺在顧鈞成家舊房子的床上，看著燈光下貼著雙喜字的窗戶，心神不寧。</br>她回到了48年前，她20歲的時候。</br>這一年，她娘收了顧家100塊錢彩禮，逼著她嫁給了顧家。</br>她不情不願嫁過來，對自己的丈夫顧家老二顧鈞成橫豎看不順眼。</br>嫌棄他皮膚黑，嫌棄他年紀比自己大七八歲，嫌棄他當兵粗魯不斯文，嫌棄他帶著個孩子，嫌棄他太遠、什麼都丟扔給自己，包括那個孩子……</br>她在顧家作天作地，鬧得顧家人仰馬翻，還把顧家的東西盡往娘家搬。</br>幾年後，顧鈞成犧牲了。</br>盡管她作成這樣，顧鈞成的遺書里卻還是留下遺言︰撫恤金都留給她，很抱歉耽誤她這幾年的青春……</br>她後來能開飯館，從小縣城開到市里，再開到大城市，那筆他用命換來的撫恤金，是她的啟動資金……</br>林清屏躺在床上思緒紛亂，天早已經黑了，顧鈞成卻遲遲不進房里來。</br>半年前她不情不願嫁給顧鈞成，為了不跟顧鈞成做新婚夜那點事，她大冬天直接把自己凍病發高燒，第二天，顧鈞成就因緊急任務歸隊了，所以，她跟他之間什麼都還沒發生的。</br>顧鈞成是個很聰明的人，她的心思在他面前一點也藏不住，知道她不願意，所以上輩子的這一次探親回家，他是找理由跟她分房睡的。</br>這一世他還會這麼做嗎?</br>她心里細細一算，距離他犧牲的時間只有四年了。</br>如果，這輩子注定還是這樣的結局，那這幾年里，她不管怎樣，都要好好陪陪他。</br>思來想去，她心里一橫，沖了出去。</br>顧鈞成在沖澡。</br>她知道！</br>就在豬圈旁的沖澡房里，她听見嘩嘩的水聲了。</br>她深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壯膽，然後直沖過去，推開了那個歪歪扭扭毫無防備作用的門。</br>然後，她的眼楮就直了。</br>她跟他夫妻一輩子，竟然不知道他身材這麼好！</br>雖然膚色偏黑，但他是軍人好嘛！</br>那種健康的陽剛之氣，完美的肌肉線條，完全可以和雕塑媲美！她上輩子眼瞎才會嫌棄他吧！</br>她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身上，順著那些在他皮膚上滾動的水珠，一點往下看！</br>此時此刻，她就是小水珠本珠！</br>但，顧鈞成迅速用毛巾將自己裹了起來。</br>“出去！”冷冷的一聲呵斥，在命令她。</br>“我……我來拿你換下的衣服！”她不爭氣地紅了臉，隨手把他的衣服拿上，落荒而逃，出門的時候，手臂還撞在門框上，撞得她巨痛。</br>回到房里，以後，她一顆心還在砰砰亂跳，眼前盡是他身上的小水珠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亂滾。</br>她“嚶”一聲，滑進了被子里，手臂再度一痛。</br>她心里暗暗叫苦，真是“男色誤人”！</br>她把自己今天上午受傷的手臂都給忘了！</br>上午她在山里遇到村里的二流子了，要對她動手動腳，逃跑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跤，手臂劃破好大一塊。</br>本來傷處都已經止血了，她這麼連撞兩下，又開始滲出血來。</br>她痛得“嘶嘶”的，卻听見房門響了。</br>他回來了！</br>她趕緊躺好。</br>只見門一開，果然是他進來了，什麼也沒穿，但用一塊舊舊的布把自己裹起來了。</br>林清屏看著那塊布，莫名覺得有些失望。</br>他卻黑著一張臉，在桌上看見了自己的衣服。</br>“你把我的干淨衣服拿走了！”他冷著聲音說。</br>林清屏︰……</br>當時心里眼里全都亂成一鍋粥，哪里顧得上是干淨的還是髒的啊！本來就是借口！</br>但，不能讓他佔理！</br>“誰……誰讓你凶我？你一凶，我就……就……”她憋啊憋的，憋得兩眼淚光瑩瑩，委屈極了的樣子。</br>顧鈞成︰……</br>顧鈞成一時語塞，拿上衣服又出去了。</br>再回來時，已經穿上了褲子和背心，軍綠色的背心，手臂和肩膀都露在外面，殘留的水珠順著肌肉的紋理往下淌……</br>林清屏看得失了神，直到他走到她床邊站定了，才恍然回神。</br>他看著她，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思考。</br>她的呼吸都凝滯了。</br>上輩子沒有這一出！</br>空氣里忽然全都是潮濕的水汽，堵得人喘不過氣來。</br>“你……啊——”她剛想說話，就感到自己的手被拉了起來。</br>她驚呼。</br>“痛？”他忽然問。</br>突如其來的低沉的壓在喉嚨里的聲音打斷了她亂七八糟的思緒。</br>“沒……”痛也要虛偽地咬緊牙關！</br>但顯然，他不信。</br>不知他從哪里弄來紅色的藥水和藥棉，托著她的手，給她細細把傷處都涂了一遍。</br>藥水涼涼的，刺激一下傷口，可真疼啊……</br>她疼得咬緊了嘴唇，五官都皺到一起了也不吭聲。</br>他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自找的。”</br>說完他就松開了她的手，將藥水什麼的收了起來，準備開門。</br>眼看他又要出去了，她急得大喊，“你去哪里？”</br>他被她喊得錯愕，回過身來。</br>“你為我想過嗎？你不跟我睡一個房間，你媽知道了會怎麼說我？”她嗆道。</br>“媽不會……”</br>“她當著你不會！你走了後呢？”她一臉不高興，“我不管！你今天走出這個門試試看！”</br>他似乎有些無奈，但終究還是沒有走，只是從櫃子里取了被子，打了個地鋪，一聲不吭地躺下了。</br>夜，死一般的寂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