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您先邊上歇會兒,我們這說正事呢,您要是著急先那邊,那邊開個會,等統一了意見再發表看法。”
看赫里斯托斯杵在旁邊跟自己窮對付,劉永祿有點不耐煩。
眼瞅著“活火焰”要從天上落下來得趕緊想辦法啊。
劉永祿抽完一根煙又從煙盒里掂出來一顆點上,仰頭看去,頭頂的火雲越落越近,劉永祿的視野中,最開始火雲只有太陽這麼大,眨眼的功夫,火雲已佔據了天空的十分之一,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該砸隱世之島頭上了。
“瑞奇先生,我想說,你們……就是調查部和聖女派的諸位,現在可以離開了。
活火焰降臨後,我們會想辦法抵擋一段時間。”
劉永祿腦子里還在飛快運轉,上一次看見火雲是在雅各布的幻夢境里,聖女老大人出手才救了自己一命。
這次……上哪兒找聖女老大人切啊,設壇作法,給老大人上三根煙,感覺也不靠譜啊。
而且上次的火雲還沒那麼大個兒,那是巴斯托利變的,這回人家家長來了,就算聖女老大人親臨也未必擋得住。
誒……等會兒,這老頭兒剛才說……他們扛著?讓自己先躲躲?
劉永祿扭回頭上下打量了打量赫里斯托斯,說實話,這兩天接觸下來,他對這老頭兒印象一般。
這人說話辦事都特別肉,沒個痛快勁兒,剛才是不是自己听錯了?
“大爺,您是說……先讓我們躲躲?”
劉永祿指了指老頭兒︰
“你們定死了?這事兒都商量好了?這麼快?”
面前的赫里斯托斯堅定地點了點頭,熾熱的海風吹拂下,花白的胡須和頭發隨風飛舞。
“安德烈亞斯,安德烈亞斯!
趕緊給大爺抬走,估計是溫度太高,老爺子中暑了,弄點藿香正氣給灌上。”
劉永祿壓根不信赫里斯托斯說的話,之前讓他辦點事,難著呢,一會功夫不見,怎麼覺悟上去了?
“瑞奇先生,您沒有听錯,赫里斯托斯的意思就是我們的意思,你們先走,我們對付活火焰。”
安德烈亞斯走過來解釋道。
“為嘛?”
劉永祿皺著眉頭問了一句。
“首先,這是所有島民的意思。
我們是姆大陸人的後裔,姆大陸曾經是世界神秘學的中心,每位姆大陸人都是出色的神秘學者……”
“得得得,沒工夫听你痛訴革命家史,說重點。”
安德烈亞斯是個干實事的人,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劉永祿相信,但他還是納悶,這幫人怎麼突然間勇敢起來了?
“萬年前意識體的出現就是我們姆大陸人犯下的錯誤,因為那場浩劫,所以才召喚了審判之星,才有了後面聖母的降臨。
這一切都是我們的責任,原本以為推算神 的名字可以彌補先祖們犯下的錯誤,卻沒想到……這又是一個陷阱。
調查部和聖女派為隱世之島做的已經夠多了,這次,我們想自己面對。
也請允許我們姆大陸人保全最後的尊嚴與榮耀。”
安德烈亞斯說的非常誠懇,語氣也異常堅定,說完後他長舒一口氣看了看身後的同胞。
不少年輕人臉上還掛著絕望的神色,這是隱藏偽裝不了的。
但他們此時似乎已有了覺悟,自己犯下的錯就要自己去彌補,實際上,劉永祿幾個人走後,赫里斯托斯和安德烈亞斯就帶著所有島民開了個小會。
會議開始赫里斯托斯先講了先祖的真面目和籌劃了幾萬年的陰謀,到了這個節骨眼也沒什麼可藏著掖著的了。
島民們听完後都沉默不語,過了好半晌,安德烈亞斯才反應過來,他扭頭就往法陣的方向走。
“安德烈亞斯,你去做什麼!”
赫里斯托斯大驚失色。
“做什麼?用禁忌法術去頭頂的天球啊!赫里斯托斯!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先祖是我們姆大陸曾經的高階祭祀,過失是他們犯下的,可現在我們竟然厚著臉皮讓這些外來人替我們善後!
我……我真覺得丟人!
我們是姆大陸人的後裔!隱世之島雖然不和其他大陸的人接觸,但當我們的孩子出生時,我們都會告訴他們,你們是姆大陸人。
那是因為我們覺得自豪而驕傲,可現在我覺得這是個恥辱!”
安德烈亞斯捶打著胸膛朝著眼前的老人咆哮。
赫里斯托斯低著頭一句也不敢多說,他其實也想為自己辯護,自己之前被那些食唯天的人看管起來了,不是自己不想說,是他們沒讓自己說。
你看我臉上這些傷,全是讓他們打的。
安德烈亞斯還在大口喘著粗氣,說實話,最近這兩天里,他對這些聖女派的人印象改觀了不少。
首先,人家用自己的船把島上的老人和孩子都接走了,解決了島民的後顧之憂。
接下來人家又利用禁忌法術將意識帶入了頭頂的天球內,不能帶魔藥,不能帶古遺物,這是多麼危險的任務,安德烈亞斯心里有數。
可現在自己只能在島上傻等著,像個愚蠢的懦夫,安德烈亞斯不允許自己做這樣的事。
“可是……安德烈亞斯,禁忌法術已經完成,我們沒有多余的材料施展第二次了。”
赫里斯托斯艱難說道。
“同袍們,我想問你們一個問題,我們為什麼要計算神 的名字!為什麼!”
安德烈亞斯突然轉向在場的所有島民大聲質問著,可大部分人都回答不了他的問題,只有小部分幸存的裁判官嘴唇囁嚅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說話。
計算神 名字就像是隱世之島約定俗成的慣例一樣,只要島民成年就要投身進這項任務中,卻很少有人知曉背後的原因和邏輯。
“因為我們的祖先曾經犯下了錯!對,就是幾萬年前姆大陸的祖先。
姆大陸的沉沒是他們親手造成的,災禍甚至還在不斷蔓延,波及!影響到了世界上其他的人。
他們所經歷的苦難要比我們深重得多!”
神廟書庫內的書籍只有少數裁判官和執政官能看到,那段歷史真相大部分隱世之島的島民並不了解。
“我本來以為,有生之年能親手彌補這個錯誤,可我們……就像是一群愚蠢的豬玀,被高階祭祀玩弄,利用!
待會兒,我們將面對兩種結果,要麼是徹底的失敗……一敗涂地,陰謀家會像他們設想中的一樣控制住意識體。
要麼是聖女派的人會從天球內出來,帶著勝利的消息。
但……接下來,我們還要面對從星空而來的活火焰,不管那種情況,對于隱世之島都是滅頂之災。”
島民罕見地沒有交頭接耳,他們都低著頭,情緒低落,安德烈亞斯大人說的沒錯,死局,不管哪種情況都是死局。
“諸位,我們的結局雖然已然注定。”
安德烈亞斯的語氣中夾雜著某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但我們現在至少還能選擇迎接結局時的姿態。
你們仔細想想,自己來決定!待會兒是像懦夫一樣在哭嚎聲中自怨自艾,還是挺起胸膛直面祖先和我們自己犯下的錯誤,問心無愧地死去!”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安德烈亞斯從喉嚨中嘶吼出來的,看來他已經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過了半晌,赫里斯托斯緩緩開口︰
“我這腿腳,逃不動了,也哭不動了,我選擇面對。”
他一帶頭,其他島民也紛紛開口,他們的口氣雖然沒有安德烈亞斯堅定,但答案卻是統一的︰
“既然逃不出去,就不用逃了。”
“這是我們的爛攤子,這次輪到我們做些什麼了。”
“對!聖女派的朋友最好能逃出天球,之後的事交給我們了。”
……
安德烈亞斯說完前因後果,劉永祿撓了撓頭,他這人屬于那種外面兒(好面子)性格,如果隱世之島這些島民真自顧自地逃命,一窩蜂往島外跑,那劉永祿也不會客氣。
反正就是比誰跑得快唄,這方面劉永祿有的是壞門。
可是眼前的島民是這個態度,安德烈亞斯又把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劉永祿還真走不了!
“哎!跑也不一定跑的了!”
劉永祿一擺手,這說的是實話,逃跑的可能性米莉唐剛剛已經分析過了,成功率極低。
劉永祿扭頭看了眼,他想讓小天才兄妹,寇岡他們點燃信號彈,聯系狗騎兔子號上的佩琉斯船長,把他們接上船,可看到同伴這個眼神……
劉永祿知道,自己不走,這些人一個願意走的也沒有。
“安德烈亞斯,你們有沒有什麼法術能擋住活火焰?”
“沒有。”
安德烈亞斯慘笑著搖了搖頭,活火焰是昨天出現的,時間太緊,根本想不出什麼像樣的方案。
“那你們怎麼掩護我們撤退?”
“總會有法子的。”
安德烈亞斯摸出了自己的古遺物,事實上,現在留下的島民每個人都是神秘學者,或多或少都會那麼兩樣防御類的禁忌法術。
可待會兒要面對的是活火焰,這些零敲碎打的法術又能起到什麼效果呢?
“反正,隱世之島的意思是,你們先走,我們來解決,具體走不走,你們自己決定。”
安德烈亞斯清楚,自己影響不了劉永祿等人,也不再多說,回到了自己的同伴之中開始準備禁忌法術。
劉永祿也打個手勢,讓食唯天的人站的盡量離自己近一些。
他之所以不走還有有一個理由,劉永祿小聲念叨了一句︰
“橫路,橫路敬二,你到底跑哪兒去了!”
……
同一時間,天空之上,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空間里,橫路敬二像嬰兒一樣飄浮沉睡。
他緊閉著眼楮,兩只手和兩只腳蜷縮在肚皮之上,無數意識碎片在緩緩融入他的體內。
這種感覺,很熟悉,就像幾萬年前,在姆大陸的那片曠野之中,他想努力睜開眼楮,但眼皮好沉好重,無數的意識,林林總總,紛紛擾擾,在身體內擠個不停。
“你是被寄予希望的神 ,善良的神 ,溫柔仁慈的種子在你體內生根發芽,秩序和道德將成為你的軀干,力量和寬容將成為你的雙腿與手臂。
醒來吧,孩子,你是人類夢想的終點,一切美好事物的守護神。”
“道義相交非等閑,生死相共禍福連,橫路,我唱完上句有個亮相,你等我亮完相再接下一句兒。”
腦海中兩個聲音最為清晰,前一個聲音是女聲,聲音溫柔慵懶,後一個聲音是男聲,音色……不太正經的。
“克呂墨涅……永祿……”
橫路終于睜開了眼楮,但眼神依舊木訥,發出的聲音含混不清,像是囈語。
還有不少碎皮飄浮在身體周圍,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當年姆大陸的高階祭祀耗費了幾個月的時間去孕育意識體,這是為了確保意識體精神狀態的穩定。
橫路將右手伸向前方,五枚深褐色的意識碎片受到他意志的驅使開始圍著指尖打轉。
這是那五名高階祭祀的意識,意識荒原爆炸時,橫路將他們保留了下來。
永祿想知道聖母石板的事,這件事橫路記得,保留這五枚骯髒的碎片就是為了幫劉永祿找到答案。
橫路不準備將這些碎片融合進身體,那樣做不僅危險也讓他感覺惡心。
他準備看看碎片里的東西,等找到有用的信息再把他們捏爆,透明的小鏡子中映射出的是一片火海。
姆大陸的上空,巨大的審判之星降下,一枚不夾雜任何感情的巨眼在球體上睜開,巨眼的瞳孔中散發著黑紅色的火焰,所有被火焰沾染的生靈全部在地上翻滾哀嚎。
地面之上,無數姆大陸的島民圍坐在一個巨大的法陣之下,高階祭祀當初在姆大陸上準備了強大的防御法術,為的是防止意識體出現意外。
可在審判之星的注視下,法陣中的人類只能歇斯底里地尖叫哀嚎,有人埋怨著愚蠢的造神計劃,有人痛哭流涕捶打著胸口,有人四下張望準備找機會逃跑。
人間煉獄之中是百象丑態,而姆大陸人引以為傲的意識體,無數次嘗試的成功結晶,此時也逃得無影無蹤。
“對了……活火焰。”
嬰兒般的橫路脖頸猛地向上抬了一下,又軟軟地躺了下去,自己現在太虛弱了。
“永祿,你現在怎麼樣了?”
……
隱世之島上,劉永祿仰頭望向天空,活火焰已經佔據了頭頂天空三分之一的大小,如果盯著那團純粹的熾熱火焰,眼楮甚至會被灼傷。
而島上的島民此時都坐在草地之上,他們的身體周圍畫滿了大大小小的防御法陣,魔藥被潑灑在法陣之上,隨著島民的吟唱,不同顏色的光暈自法陣上升起。
大部分島民的身體都在發抖,不受控制地發抖,因為他們感受到了神 帶給他們的壓力。
那股壓力透過骨髓直沖大腦和靈魂,島民們仿佛看到了星空之上無數個荒蕪蒼涼的星球,那些是活火焰的杰作,在純粹的熾熱火焰下,所有生靈都頃刻湮滅,連塵埃都沒有剩下。
可隱世之島的島民們卻依舊坐在那里,即便大腦不停傳遞著信號,快跑!快藏起來!逃得遠遠的!可他們依舊靠著心底里的那股意志,那股人類的意志抵擋住了與生俱來的膽怯與懦弱。
不再逃避,求求了,哪怕最後一次,請不要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