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劉永祿首先想到了巴洛夫船長的瞎眼,然後又想到了島民們每個人都會佩戴的獨眼頭帶,而且林布朗體內的邪神他也掃見過,全身上下最明顯的特征就是那只獨眼。
“金書上的文字我現在還不能準確的翻譯出來,因為其和西大陸任何一種文明的文字都有本質區別。
倒是能從南方大陸一些古老的文明中找到參考……”
米莉唐看了眼寇岡,要不是寇岡拂出來的金書夠多,就算她也一籌莫展。
此時的米莉唐只能用最原始的語言學技巧先把出現頻率最高的詞匯圈出來,然後再根據其造型進行假設推導。
“眼”這個元素就是這麼找出來的。
“還有一點,這部分金書所涉及的情報應該與慶典之後的儀式有關,簡單來說,涉及到了島嶼與神 的契約儀式。
但……”
米莉唐叼著筆兩只手向後撐著身下的橫木,此時的夏幕島晴空萬里,漫天都是燦爛的星辰。
她得出來了一個具有某種可能性的假設,可不管怎麼想都有些匪夷所思。
米莉唐先假設詛咒之島是夏幕島慶典的最後一步。
那麼在詛咒之島上將舉行一個古怪的儀式,獲得神 三份偉力的人將是儀式的關鍵。
現在看這三人便是巴洛夫船長,夏幕島的王以及林布朗和他體內的血王子。
最讓米莉唐困惑的是儀式的過程,金書中數次提到神 這個詞匯,神 指的是瑞爾科斯的烏維嗎?
可是之前阿克索瑪瑪明明說過烏維已經陷入沉睡。
那參與儀式的神 是誰呢?失落之海上的某個外來神 嗎?
……
南方蠻荒大陸,庫爾特王國的沙漠中。
商人齊里搖搖緩緩坐在駱駝上,一個人默默朝著沙漠深處走去,駱駝上沒掛油燈,他也不敢點燃火把,一人一駝在濃濃的黑夜中孤寂前行。
之所以不敢點燃火把是因為齊里心虛,赫拉馬親王的鐵腕手段讓所有人庫爾特人聞風喪膽。
多賺點錢,多霸佔點別人的羊群倒還是小事,但如果讓赫拉馬的士兵抓住你信奉異神,那下場……
盡管身上裹了厚厚的羊皮毯子,大胖子齊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顛簸了七八個小時,他這養尊處優的身子骨已快散架,待會兒下駱駝他感覺自己應該快不會走路了,可他還是咬緊牙關勒緊了手中的韁繩。
自己什麼時候吃過這個苦!齊里擦了擦冷汗回頭看著天上的星辰。
一直向前走吧,當金星吞沒月亮時就證明主接納了你,現在想想自己真不該相信這路鬼話,可此時再調頭回去,齊里又咽不下這口氣。
大胖子松了松脖子上圍巾,勉強扭回頭卻瞪大了眼楮。
真的出現了!本來微弱的星光竟開始逐漸膨脹,它的光暈還是那麼朦朧而微不足道,但它確實在膨脹。
齊里想到了小時候在池塘中看到的蝌蚪。
黑夜下的金星竟以一種奇怪的軌跡劃動起來,它逐漸靠近月亮,並將其包裹覆蓋。
是真的,兄弟會的那位大人真有改天換地的偉力,自己還猶豫什麼呢。
駝鈴回蕩在空曠的沙漠中,齊里終于看到了光亮!
視野中竟出現了一家孤零零的旅店,三層小樓,破敗的牆壁,里面卻亮著燈。
燈光不是黃燦燦而是灰蒙蒙的,黑夜的映襯下,世界仿佛成了一副黑白畫。
齊里咽了口口水,捏了捏手中的獸面金幣,這東西是此時支撐他的唯一信念,神 貫通現實與夢境,將自己送到了此地。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解釋眼前的幻象的可能。
敲了敲門,一個岣嶁的沒牙老頭打開了半扇木門,齊里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敢說什麼只是顫顫巍巍遞過手中的金幣。
“這邊走,尊貴的客人,歡迎你加入。”
老頭表現出意想不到的友善,他看齊里剛從駱駝上下來走路有些蹣跚還用手去攙他的胳膊。
齊里不知道自己進去後要面對什麼,也只能機械地任由老頭攙扶著他。
旅店內就像外面看到的一樣,點著灰色的油燈,路過客廳時齊里看到還有四五個人坐在那里。
有幾個農民打扮的中年男人,還有一個老人帶著幾個孩子,他們或站或坐眼楮卻死死地盯著自己。
這些人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灰色的光下他們的皮膚都一片漆黑。
齊里不敢駐足,任由老頭攙著走到一處大門旁。
“接下來的路,請您自己走。”
老頭抽走了胳膊,此時齊里才感覺到劃過自己皮膚的老人手臂沒傳來一絲實感,這人就像沒有骨頭一樣。
他眯著眼想去觀察老人的手,老人卻已藏到了門後,準備關門了。
眼見沒了回頭路,不管多麼害怕,齊里只能硬著頭皮朝門內走,讓他意想不到的是,這條路竟然是向下的。
沙漠中能修建這種規模的地下室嗎?
越走齊里越心驚,他感覺自己已走了上百階台階,可依然下不到盡頭。
果然不該相信什麼夢中的神 !都是些在庫爾特混不下去的旁門左道!齊里心里已經徹底後悔了。
平時這個時候自己應該躺在暖爐旁的搖椅上,讓侍女給自己捏腿,讓小妾給自己喂著葡萄。
都怪自己的二兒子馬西尼薩!
有天馬西尼薩怒氣沖沖地帶了十幾個家僕出門,手里還拿著棍棒之類的武器,自己看見了卻沒有阻止,這種事情每個月都要發生三四次,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可等家僕們將馬西尼薩用擔架抬回來時,齊里才發現自己二兒子的胸口被人捅了一刀。
傷口汩汩向外冒著血,好在刺他刀不夠鋒利被肋骨卡住了。
黑暗中的老齊里想到這,忍不住伸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如果當時自己不被憤怒沖昏頭腦也許一切還不會變得那麼糟糕。
那天他親手牽過馬,帶著其他幾個兒子把那膽大包天的小子拖進了自家地窖,當時為什麼沒人提醒自己,這個和馬西尼薩爭風吃醋的小子穿著不凡,腰里還挎著一把金燦燦的彎刀。
等幾天後,當地的執政官把齊里從床上拖下來時他才知道,此時在地窖里半死不活的小子是執政官的長子!未來是要繼承爵位的!
老齊里家的噩夢從那天便開始了,先是割讓了一大片牧場作為賠禮,轉天,當齊里剛忍痛簽完手續時家僕告訴他,馬西尼薩最終還是不治身亡了。
齊里原以為整件事將會告一段落,自己失去了土地還失去了一個兒子,倒霉事也該到頭了。
可他太天真了……這只是一個開始,自家的羊群大片大片死去,任誰都能看出來是被人下了毒。
自己的妻子被人哄騙,說只要拿出三百個金幣就能搭上親王幕僚巴爾坎的線,最後的結果呢……他們全家淪為了小鎮的笑柄。
“砰!”
黑暗中,齊里用拳頭重重敲了一下身旁的石牆。
他想垂死掙扎找回過去的生活與尊嚴,世界卻像泥潭把他拼命地向下拽。
終于有一天,他在夢里見到了一只漆黑的小獸,那畜生初看像是獅子,卻有著與軀干不相符的巨大頭顱,它一邊伸出血紅色的舌頭舔舐著手中的黑色果實一邊向齊里表示,他失去的一切都能拿回來。
頭一天,齊里希望自己的羊群和金幣都能回來,等他睡醒後發現金幣就像往常一樣,好好地堆在他的枕頭下面,而羊群則順著莊園後的小溪自己回了羊圈。
第二天,齊里希望死去的兒子復活,還沒等他睡醒就有家僕吵鬧著跑進門告訴他的妻子,馬西尼薩本已冰冷的尸體又有了溫度。
第三天,齊里在夢中匍匐膜拜,他請求小獸殺掉那處處找自己麻煩的執政官,他的全家最好都別放過,小獸這次沒有答應他,而是像人一樣滿意地笑了。
等齊里再睜眼時,只看到手里的那枚獸面金幣。
一定要見到那只黑色小獸,否則等自己回去仍要面對無窮無盡的刁難和報復!
齊里不是在心中默念,黑暗中他甚至喊出了聲!
朝下無限延伸的黑塔似乎也給出了回應,一只手舉在身前的齊里突然摸到一扇硬邦邦的石門,上面有著野獸浮雕。
“你渴望野獸兄弟會嗎?”
下一秒,階梯消失了,門也消失了,齊里發現自己正站在一間寬敞的廳堂內。
說話的人是面前的黑袍人,他的問題古怪,可齊里還是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見他這個反應,黑袍人便不再說話,而是默默轉過了身,此時齊里才有機會仔細觀察四周。
二十幾個黑袍人站在前面,他們有高有矮都戴著兜帽默不作聲。
前方的高台上擺著一把椅子,上面坐著一個身穿暗褐色長袍的人,他也同樣戴著兜帽,只不過他的兜帽特別高,齊里難以想象兜帽下的頭顱該有多長。
“吱扭扭……”
側門打開,有黑袍人推來一座半人多高的楔形石碑,上面似乎繪著天上的星體,星辰在石碑上蜿蜒爬行。
初時,齊里並未將注意力放在石碑上,但漸漸地,他便感覺心馳神往,似乎在其中看到了許多違背常理的天體奧秘。
“吾乃蜉蝣,汝乃虛妄。
當黑暗之主再塑汝形,褻瀆現實。
汝將成就 之低語,汝將歌頌夢之幻象。”
低語聲 在齊里耳邊回蕩,聲音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正當齊里逐漸撥開迷霧仿佛要從天體的變化中看到更深層次的真相時他醒了過來。
自己還站在廳堂內,鮮血正順著手指滴滴答答落到地面上。
齊里初時有些慌了手腳,他趕緊撩起袖子查看自己的身體,可長袍下,自己蒼白的肥肉卻完好無損。
我……何時換上了黑袍。
齊里難以置信地看著寬闊的黑色衣擺。
難以置信的事情還在後面,楔形石碑此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破爛的木板,而木板上則躺著一個男人。
他二十來歲,年輕,黑色卷發,眼楮呈淡綠色,身上只圍了一條髒兮兮的兜襠布。
齊里絕忘不了這張臉,是執政官的兒子!
黑色小獸滿足了自己的願望,將仇人帶到了自己面前。他有心想走過去用刀剜出他的心髒,卻又沒膽量親手這樣做。
好在還有其他人,其他野獸兄弟會的人,黑袍人從袖子里掏出帶有尖刺的鐵絲將木板上的祭品團團勒緊。
最令齊里期待的血腥畫面在他眼前發生。
“嘀嗒嘀嗒”
最開始的滴答聲還很密集,畢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血氣旺盛,漸漸的,滴答聲也開始有氣無力起來。
有黑袍人蹲下身雙手攏向地面,就像在攏散落的豆子,可液體又如何會被雙手這樣捧起呢?
疑惑中齊里就見地上的血漿竟奇跡般的在漸漸縮小。
一枚黑色的種子出現在黑袍人手中,他轉過身將種子遞給齊里,齊里很想對其作出反應,可此時他才發現自己的大腦已經有些不受控制了。
剛才被獻祭的人是誰?自己又為何站在這里?
他只記得自己的復仇還未結束,快感讓其舒暢,可一切仍未結束。
種子被粗暴地塞進他手中,齊里剛想感恩戴德才發現眼前的黑袍人不知何時已變為了之前坐在椅子上的褐袍人。
“我,我感謝您的慷慨,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的財富,我的家族,我的復仇,我……”
干癟的感謝斷斷續續從齊里口中傳出,等他再抬頭時自己已站在沙漠里,身邊還站著那只來時騎的駱駝。
干冷的空氣將齊里喚醒,天已經蒙蒙亮了,四周哪兒還有什麼旅店,有的只是其他十幾個人,都像他一樣,手里攥著種子,臉上浮現出空洞而蒼白的狂喜。
“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十幾匹駱駝馱著他們的主人離開沙漠,朝著文明的邊界走去,唯獨留下一個頭戴兜帽的高個兒還站在原地,他拍了拍身邊的駱駝意興闌珊地摘下兜帽,里面赫然是一個驢的頭套︰
“失策啊,失策,南方大陸一點意思也沒有。
這些王國沒意思,黃衣之王也沒意思,這些家伙腦袋里那些無聊的把戲更沒意思。”
身邊的駱駝突然說話了,它咧嘴笑著說道︰
“失落之海,你的地上布道人來了。”
“啊,有……有點意思,是該去找他玩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