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後算賬的緣由不用想,兩個單位的旅長或者政委,私下應該不會因為這些事情,專門打電話通知。
    但司令部其他人保不齊會啊,很有可能當時就把事捅到魏旅這邊。
    畢竟,影響確實惡劣了一些。
    陳默是列兵,暫時殃及不到,可程東就慘了。
    上去散了一圈煙,大旅長,好政委的喊了半天,人家兩人愣是沒一個伸手接的。
    很顯然,這事沒那麼容易就揭過去。
    搞得老程挺尷尬,手足無措的後退幾步,拿眼神示意讓陳默上。
    媽的,被當擋箭牌了。
    陳默暗自腹誹一聲,但這時候必須講義氣,畢竟,他跟連長才是一伙的。
    陳默伸手拽拽衣角,上前一步,立正敬禮,大聲道:“旅長好,政委好!!”
    列兵的情緒還是要照顧的。
    听到陳默開口,魏晉安才抬頭掃了一眼,微微點頭後,“嗯”了一聲就沒下文了。
    而政委賀國峰,則是身軀靠在沙發上,看著白白淨淨的秀才,又看看一旁灰頭土臉,一副滄桑樣的程東。
    好半晌才開口道:“我听說秀才這次表現不錯?”
    “哈哈,那必須不錯啊,我跟你說政委,他.”
    程東听到政委開口,長長的松了口氣,上前正準備大力表彰一番,轉移話題,可抬頭看到賀國峰那平靜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
    驚的他一個激靈,訕訕的抬手撓撓鼻子,沒敢繼續往下說。
    這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程連長,到了旅司令部,那比連里的新兵都乖。
    屬實是陳默大開眼界了。
    “程連長挺辛苦啊,我是不是得恭喜你這次又拿到好成績了?”
    “不,不用,應該的,都是應該的。”
    程東耷拉著腦袋,擺出一副慌亂的樣子。
    不怕兩位首長罵,就怕人家不吭聲,只要說話就好辦了,今天這一關就能過去。
    “得恭喜,不恭喜真對不起你。”賀國峰冷哼一聲,隨即起身走到窗戶跟前,伸手“啪”的一聲推開窗。
    走到程東跟前拎起他的衣領,將人給拽到窗戶旁。
    起初,程連長還不明白政委的意思。
    可當他目光下移時,才發現,自己剛才停車的地方,這時候正站了兩名干部在那閑聊。
    而兩人站立的位置,正是他蹲在地上往臉上,脖子里抹灰的地方。
    那特麼尷尬的啊。
    程東下意識的抬手正了正帽子,抹抹臉上的灰塵,試圖消除痕跡。
    他哪知道,就特麼這麼湊巧,自己剛才做做樣子的事,都能被旅長和政委,站在樓上恰好看到?
    不過,知不知道這都不重要了。
    程東老老實實的站在窗戶口,擺出立正姿勢,目視前方,一臉的嚴肅。
    政委也懶得搭理他。
    轉身回到沙發上,這才將目光再次投到陳默身上,剛剛還滿臉陰沉的賀國峰,頃刻間又變為笑臉。
    開口道:“秀才,這次比武你表現不錯。”
    “謝政委夸張,我這也是程連長栽培的好。”陳默言語鏘鏘,盡量幫連長說點好話。
    “哼,你不用替他開脫,這家伙一天不惹禍就皮癢。”
    這句不是政委說的,而是一直沒怎麼開口的魏旅接話道:“偵察兵比武,你一個新同志能跟上,確實不錯。”
    “秀才,想不想換個環境?”
    “旅長。”程東一听這話,頓時急了。
    “閉嘴!!”
    “你的問題還沒交代清楚,等下再收拾你。”
    魏晉安罵了兩句,而後又看向陳默道:“我听說了你在連里一直都挺努力。”
    “以你的能力,要是到軍司令部集訓部去,或許有更好的發展前景。”
    “有想法嘛?”
    來了!
    陳默深呼一口氣。
    這事連長跟他提過。
    其實真要算的話,這已經算是他拼出的機遇了,魏晉安這個人,陳默還算了解,畢竟前世也沒少听機關部門的人提過。
    也不光是魏晉安,老七師的人,大多都有那種給新人成長機會的思想,程東一個連長都有這種覺悟。
    更別提旅長了。
    要不是因為這個,當年老炮那事,七師就不可能安然的接納。
    但這種機遇,對于其他的戰士來講,確實極為難得,搞不好就能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他不需要啊,自己已經有二等功,還在排隊等提干,目前他需要的是根基,而不是離開老單位,去追求更多的榮譽。
    以後想往上爬,根基,或者說是山頭,比什麼都重要。
    畢竟,都重來一次了,要說陳默對以後的發展沒點想法,那不可能。
    老領導一定要見,也必須見,但同時更要一步一步借勢往上爬。
    這是陳默給自己定好的路。
    念頭至此。
    陳默當即挺了挺胸膛,大聲道:“報告旅長,我不想換環境。”
    “偵察連很好,我也想成為一名優秀的偵察兵,裝甲旅就是我的家,我哪里也不想去。”
    “理由。”
    魏晉安並沒有因為陳默三言兩語就欣賞,漂亮話誰都會講,並且,魏旅對眼前這個列兵的初始印象,並不算好。
    理由陳默在心里重復了下這兩個字。
    沒有過多猶豫,他便挺起胸膛繼續道:“報告旅長,我沒有理由。”
    “如果非要問一個理由的話,我從進入軍營開始,我的班長周勇杰就告訴過我,身為一名軍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就是忠誠和信仰。”
    “在新兵連,在偵察連,我一步步學會了什麼叫做敢于斗爭,勇于勝利,無畏的勇氣和犧牲精神是軍人血性膽魄的基礎。”
    “我在偵察連,學會了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也學會了團結與奉獻。”
    “我和偵察連是一個集體,也是連隊的一員,如果因為連里的培養,做出一點點成績後,就離開培養我的單位。”
    “這不叫忠誠,也不是我的信仰,更違背了我對馬克思革命精神的認知。”
    听著一個列兵,在這里上綱上線的夸夸其談。
    站在窗戶口的程東勉強還能適應,因為他知道這個秀才嘴貧的很,經常跟一群老兵吹牛,還能把老兵吹成小迷弟,坐旁邊听講。
    所以,他講什麼忠誠,馬克思革命精神一點都不意外。
    可旅長不知道啊。
    魏晉安愣了一下,他扭頭看向政委,發現賀國峰只是低頭抿嘴笑著,卻不吭聲。
    魏旅其實很想罵一句:什麼玩意,在這胡謅八扯。
    但他不能,因為眼前這個列兵硬是把一個調動的小問題,給上升到本次談話,不應該升到的高度。
    連革命精神都給整出來了,這讓他還怎麼往下面說?
    算了,收拾不了這個列兵。
    難道還收拾不了程東這個連長?
    魏晉安對著陳默擺了擺手,無意多說,隨即看向程東,抬手“啪”的一聲拍在辦公桌上。
    清脆響聲傳出,程東內心又是一個激靈,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特麼的,本來想著帶秀才過來能替他擋一擋,誰知道這小子鬼扯的能力這麼離譜。
    可能是針對直屬干部的訓斥問題,不方便讓新同志面對。
    政委賀國峰很是干脆的起身,拍拍陳默肩膀,而後又指指門外。
    陳默立刻意會,跟上政委的腳步離開旅長辦公室。
    臨走之前,他還不忘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
    連長具體被罵了什麼,陳默不知道。
    反正關上門之後,里面咆哮的動靜可不小。
    這會應該是到了快要吃中午飯的時候,旅機關樓內,隨處可見的士官,干部,在樓層間穿梭。
    瞧見政委有人開口問好,有人挺直腰板,溜著牆根站,看得出來,賀國峰在單位里,雖說職位是政委。
    但一幫干部都還挺怕他。
    陳默也算是狐假虎威了一次,跟在後面美美的享受了一會,走到哪都有人敬禮的待遇。
    來到走廊的盡頭。
    賀國峰手扶著欄桿,目光眺望著遠處,回頭看了眼陳默,笑道:“你小子是真不想去集訓隊?”
    “偵察兵比武,軍區可是一直都有人盯著呢,要是去了集訓隊,說不定還能被京都軍區的特種大隊看重。”
    “政委,我哪也不想去。”陳默搖搖頭。
    眼下九十年代末期,部隊確實更傾向特種部隊的發展。
    因為很多人已經從戰略層面意識到,大規模的戰爭很難再爆發,而建設一支精銳的特種作戰力量,對于維護國家安全應對突發事件,極其重要。
    這個時候,陸軍的特種大隊基本建設成型,七大軍區只要是大軍區,都有屬于自己的特種大隊。
    但這僅限陸軍,像海軍,空軍後世比較有名的,比如代號暗夜之虎,蛟龍,雷神,那都是兩千年之後的事。
    甚至雷神還需要十幾年才能出現。
    一個時代一個思維,上面注重特種部隊的發展,讓這些單位在演習戰場上,依照劇本殺的形式,風靡一時。
    下面單位的思維,自然會不可避免的受到影響。
    甚至有些單位也會積極的配合政策,會抽選一些骨干報上去,這種單位很少,但不是沒有。
    就比如說七旅這邊的首長,看著就挺配合。
    可問題是,陳默對于特種部隊一點興趣都沒有,不是看輕什麼,而是他知道在未來發展前景方面。
    特種化的思維是一直都在變化,而所謂的特種一直是職責或者說是分工不同,並非單一的兵種。
    “算了,不想去就不去吧。”
    賀國峰沒有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他沉吟片刻後又問道:“在偵察連還能習慣嘛?”
    “我怎麼听說,你在連里沒少折騰?”
    “能習慣。”陳默訕訕的回應道:“最近一直都在跟著訓練,也,也沒有折騰。”
    “哈哈,你小子。”
    “回去寫份報告給我,你不是喜歡分析部隊的發展嘛?那就不妨再琢磨琢磨,重新寫一份。”
    “不限你時間,但最好快點。”
    “還有,等會告訴你們程連長,他那五千字檢討別惦記著找人代替,讓他規規矩矩的寫。”
    “在這等會吧。”
    賀國峰簡單交代完之後,拍了拍手,沒再多說,轉身離開。
    獨留陳默一個人站在原地,他有些納悶,連長哪來的五千字檢討?
    剛才沒听說這事啊。
    可這份疑惑,並沒有維持太久,大概過去有五六分鐘吧。
    走廊另一頭,被訓斥了半天的程東就被攆出了辦公室。
    要說這程連長也是個人才啊。
    剛出辦公室時,還是滿臉嚴肅,一副痛改前非的樣。
    結果,走出辦公室,兩步路的功夫,就又恢復到之前那副走路跨立式前進的姿態。
    整個人的精氣神,一下子就恢復了。
    陳默見狀,他快步走到跟前開口道:“連長,沒事吧?”
    “我能有啥事?走,回連!”
    程東抬手正了正帽檐,帶著人,大步流星的離開司令部。
    一直到開著車,駛離機關門崗,確保首長百分百看不見他的時候。
    程東才憤懣的一巴掌拍到方向盤上,扭頭瞅了眼坐在副駕駛的陳默,咧嘴笑道:“狗日的,你小子會整事啊。”
    “旅長說了,去集訓隊的事估計不用操心,眼下軍區都把精力放到閱兵上。”
    “對了,你回連之後,準備準備,咱們連這次比武,跟高炮那邊產生了點小摩擦。”
    “人家既然告狀告到咱們這了,那就必須拿出點態度,你看看寫一份五千字的檢討,周一下午例會之前交給我。”
    政委誠不欺我啊,特麼的,原來檢討在這呢。
    陳默抿了抿嘴,他在猶豫著要不要把政委的原話告訴連長。
    畢竟,政委既然那麼交代,就肯定知道連長那點尿性,這個年代很多軍官的學歷普遍偏低。
    別說五千字檢討了,就是五百字檢討,都夠嗆能弄出來。
    思慮半天。
    陳默最終還是如實的開口道:“連長,跟你說個事。”
    “有屁就放,特麼的嘰嘰歪歪,偷人家東西了?”
    “沒有。”陳默趕忙搖頭:“就是剛才政委特意交代,讓我也寫一份報告,還說連長你那檢討,必須自己寫。”
    “首長盯著這事呢。”
    “真的?”
    “是。”
    說來也怪。
    自從詢問之後,程東返程的途中,就一直陰沉著臉,哪怕到了連里之後也沒吭聲。
    車輛停在連部機關樓前,下車後就大步的上樓。
    陳默跟在後面上到二樓時,瞧見連長實在沒有啥事可交代。
    他才轉身拐進了文書辦公室。
    此時,辦公室內,梁紅杰正伏案翻閱著文件,抬頭看到陳默回來。
    老梁隨口道:“秀才,來來來,春季換裝要開始了,你先統計下全連的名單,對了,老炮已經回來了。”
    “他的假期我要去趟軍務核銷一下,明天周一例會要記錄,你提前做下準備。”
    “還有咱們連第一季度的伙食費,也要去實司令部軍務申領,你找找申請表學著填一下留底。”
    “接下來,咱們兩個怕是要忙了,不過沒關系,實在不行把趙武亮也調過來,讓那小子跑腿。”
    剛過完年時,文書最輕松的一段時間已然結束。
    梁紅杰剛回到連里,就擠壓了一堆的工作等待處理。
    他看著陳默正在端起茶杯,挑茶葉泡水,有些好奇道:“對了秀才,你和連長不是去司令部了嘛?”
    “咋這麼快回來了?”
    “挨罵了唄。”陳默一邊拿著暖瓶倒水,一邊繼續回應道:“咱們跟高炮那邊差點打起來的事,也不知道怎麼就傳到了司令部。”
    “旅長和政委兩人都發怒了,還罰了連長寫五千字檢討,說是明天例會之前讓交上去。”
    陳默自顧自的說著,起初,他都沒注意到一旁的梁紅杰,已經目瞪口呆的坐在位置上,滿臉的驚慌。
    沒錯,就是驚慌!
    “你咋了?”
    陳默泡上茶水之後,才發現老梁的異樣。
    “沒,沒事。”
    听到詢問,梁紅杰苦笑一聲道:“秀才,你別問了,總之最近一個月,千萬別惹連長發火,要不然咱們全連都得跟著倒霉。”
    “這回比武,咱們總共就拿回來十個獎杯,兩面錦旗吧?”
    “嗯,是啊。”
    “得,兩面錦旗估計能留下,十個獎杯恐怕一個都留不住了。”
    梁紅杰搖搖頭,捂著臉沒吭聲。
    一開始,陳默也沒搞清楚,這檢討和獎杯之間,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但很快,隨著連里通知集合,統一召開大會。
    他眼睜睜看著連長將各班老兵爭回來的榮譽獎杯,一個個收走,連帶他的兩個也被收走。
    美名其曰是先“抵押”給司令部,陳默才徹底搞明白。
    這特麼哪是五千字檢討啊。
    以前偵察連就出過幾次這種事,連里老兵佔比太高,實力比較強勁。
    每次出去比武,總能帶一大堆東西回來,但有句話叫做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你一個連隊的榮譽室,獎杯錦旗都快擺不下了,比旅里都多,多少不得意思意思,交上去點?
    所以,只要他們每次大勝而歸,旅里總會挑點毛病,收點獎杯去點綴下司令部的門面。
    什麼五千字檢討,政委那麼說,只是提醒下程東,敲打敲打他罷了。
    當然了,這些獎杯旅里也不會真的全要,頂多放那一段時間。
    只要連里接下來表現好,程連長過去磨磨嘴皮子,還是能要回來幾個。
    要是每次都收走,誰還會積極啊。
    之所以這麼做,一來是為了壓著偵察連獲得榮譽後,容易滋生的傲氣。
    二來也是讓程東,少惹點事。
    畢竟,這次在高炮旅發生的事,可不是頭一回了。
    可陳默眼睜睜瞅著,自己爭回來的兩個獎杯,在手里都沒捂熱乎呢。
    就被連長火急火燎的送走。
    他也無奈啊。
    這平時,天老二他老大的程東,都被司令部的兩位首長,給拿捏死死的。
    一點脾氣都沒,屬實是一物降一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