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的數量少,還都夾在老兵堆里。
    就算誰心里不願意,也不敢一直發牢騷啊。
    楊大力挨了一個大逼斗後就老實多了,滿臉苦悶的跟上陳默,端著瓷碗坐在地上發呆。
    這特麼憶苦飯,也得讓新兵有苦可憶才行。
    他們能憶個棒槌啊。
    一個個坐在地上盯著碗,硬是𢬿人動。
    可能是各省生活條件不一樣,飲食習慣也不同。
    反正豫省相對較窮,陳默讀初中時,家里偶爾也會做炒面,那賣相,其實還不如部隊里面呢。
    家里做的都是用紅薯面,黑乎乎的,炒出來後配著紅糖用開水沖成糊糊,偶爾吃一次味道還行。
    要是天天吃,怕是誰也扛不住。
    陳默用指頭捏起一些放嘴里嘗嘗,味道不算難吃。
    有點咸咸的,碗里偶爾還能看到干菜葉子,混合著土黃色的面粉。
    “班副,啥味啊?”
    楊大力剛才也嘗了點,但被老兵的大逼斗呼的有點狠,沒品出味道,這又擠到陳默跟前詢問。
    “你嘗嘗唄,還行。”
    陳默有吃這東西的經驗,他一上來沒有大口的往嘴里送,只是抓到手心里就跟舔方便面料包似的,一點點的吃。
    遠處那幫老兵就滑頭的多了。
    有人把水壺打開,先簡單洗手,又將水倒進碗里跟和面似的,把炒面揉成一團,小口小口的拽著吃。
    也有比較生猛一點的,炒面先扣嘴里,然後把水喝到嘴里在進行中和。
    總之,整個吃飯的場面挺個性,算得上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可能是看到陳默吃的還蠻認真,楊大力朝嘴里放了一大捧,一邊嚼一邊噴著面霧評價道:“確實還行,就是太干了。”
    “面粉這麼炒真有點浪費,不如做成饅頭好吃。”
    “這叫憶苦飯,部隊的傳統,吃吧。”陳默無意多說。
    有他倆帶頭,附近的新兵也開始有樣學樣的朝嘴里送。
    可這幫家伙學樣也沒學出個好樣子,就跟楊大力一樣,上來就是大口。
    嚼的時候還沒啥。
    等咽的時候,乖乖!一個個脖子伸得跟老鵝似的,那表情比吃砒霜都痛苦,神情猙獰的不斷抬手搓喉嚨。
    好不容易把第一口炒面咽下去,“ ”的一下,又朝嘴里弄了一大口。
    甚至有些脾氣硬的,都噎到差點翻白眼,就這,都沒人願意吭聲。
    沒辦法,新兵和老兵之間的隔閡,差不多就跟小時候,小孩和父母之間的隔閡一樣。
    身上受點傷或者有別的問題,能不跟老兵溝通就不會開口,因為絕大多數情況,他們開口換來的不是答案。
    而是:問那麼多干嘛?干好你的活就行。
    還是旁邊有幾個老兵實在看不過去了,這才提著自己的水壺,朝地上一丟,沒好氣的罵道:“特麼的,都是豬腦子啊?”
    “吃個飯能把自己噎死?不會喝水。”
    “班長,我,我們沒帶水壺。”有新兵艱難的吞了吞口水。
    他們又不用參加比武,出來很多裝備都沒帶,就算帶了,也不會一直擱身上啊。
    都在乘坐的卡車里放著呢。
    “沒帶水壺還不會張嘴要?”
    老兵氣急敗壞的將蓋子擰開,遞給噎到翻白眼的那位兄弟:“狗日的,怎麼會有你們這麼笨的兵。”
    “我告訴你們,這叫炒面,當年咱們63軍打仗後勤補給出了問題,很多正在戰場上打仗的先輩因為缺乏營養得了夜盲癥。”
    “晚上行軍只能讓其他的戰友,拿根木棍拉著走,那時候,就這種炒面都吃不上,不止是戰士吃不上。”
    “干部,師長,軍長都吃不到,甚至很多人因為太餓,吃了大量的野菜導致中毒。”
    “在戰場上,先輩們都沒有叫苦,拼了命的替我們打下的和平,你們只是學著吃個炒面而已,有什麼可埋怨的?”
    “看著!!”
    老兵爆吼一聲,將自己瓷碗放在地上,拿起水壺朝碗里澆了一點淡水。
    而後在眾人的注視下,他也不管自己的雙手髒不髒,直接上手,很快就將沾了水的炒面。
    給揉成了干面團,雙手抓著面團,一口一口的朝嘴里塞。
    “都看好了,有朝一日你們也會上戰場,我們軍人就是為打仗而生,在戰場上,沒有人會願意給我們時間一點點的吃。”
    “只要還有命在,就想盡一切辦法的殺敵,讓自己活下去,讓身後我們的親人同胞活下去。”
    “永遠記住,只有活下去的人,才有資格喊累,才有資格挑三揀四,明白嘛?”
    由于吃得太急。
    老兵被噎得挺難受,遠處有高炮旅的人跑過來,又另外遞上了幾個水壺。
    這就是部隊的傳幫帶,有些意志,有些傳承,甚至有些骨氣,是需要老兵,帶著新兵,一代代的往下傳。
    老兵早晚會退伍,或者離開部隊的那一天。
    但像陳默,楊大力,李志昂他們,也早晚會成為一名老兵,一名肩負著傳幫帶神聖使命的老兵。
    老同志都知道憶苦飯是怎麼回事,有老兵在教新兵時,一圈的老兵只是默默的看著,沒有人出聲打擾。
    而新兵也開始學著,剛才老兵的樣子,將水壺中的水,倒進碗里,一點點揉成面團,再朝嘴里塞。
    新兵只是進軍營的時間太短,他們對很多東西都沒那麼快的適應。
    但這並不代表,他們就沒有硬骨頭啊。
    一個個面團被他們塞到口中,而那句:只有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喊累。
    也被很多新兵,記到了腦子里。
    這句話,真要論的話,其實跟第三穿插連的歷史沒關系。
    準確的說,是跟偵察連的風氣有關系,純屬就是程東最喜歡講的話。
    因為他們的連史太慘了,往上追溯,很多大的戰役,就比如跟炒面有關的作戰。
    那次,各單位幾乎成建制的消失。
    後來人們常講的範弗利特彈藥量,說的就是他們63軍當年的189師。
    而在那一次作戰中,189師在一個小時內,遭受了4500噸炸藥的轟炸,全師一萬多人,最終撤出戰場的,只剩不足一個團的兵力了。
    偵察連那句,連續作戰,敢于攻堅,生命不息,戰斗不止的連魂,可不是說說而已。
    而只有活下來的人才能喊累,更不是一句口號那麼簡單。
    碗里的炒面很快就被吃光。
    連帶著陳默碗里的面,也被吃得精光。
    不得不說,這玩意雖然干吃難咽,和成面團又太剌喉嚨,可問題是頂抱也杠杠的。
    平時一堆半大小子,飯量大的驚人,硬是被這一碗炒面給吃飯撐漲。
    就在新兵這邊一個個吃光憶苦飯,把手中瓷碗都交上去的時候。
    指導員霍林山,也慢悠悠的端著一碗炒面,走到陳默的跟前坐下。
    剛才吃飯。
    一直都沒有看到連長和指導員,只有那幫老兵陪著吃。
    有不少人,還以為干部會有自己的小灶,如今看到指導員也跟他們吃的一樣。
    眾人有些傻眼,呆愣愣的看著。
    霍林山沒有在意周圍的目光,他一點點將水加到碗里,用指頭快速的攪動,等感覺攪動的差不多時。
    才扭頭看了陳默一眼,笑道:“吃飽了沒?要不要再來點?”
    “不用了指導員,我吃過了。”陳默急忙搖頭,他不是客氣,而是真的吃不下了。
    “你們呢?”
    霍林山又抬頭看向其他新兵,見所有人都搖頭,他這才笑呵呵抓起面團塞進嘴里道:“同志們,憶苦飯不是讓大家回憶,或者懷念以前的生活有多苦。”
    “但作為軍人,我們要時刻提醒自己不忘血淚仇,不忘階級苦。”
    “還記得我剛進部隊那會,可不如你們現在條件好啊,我們那時候憶苦飯都是吃豆坊弄來的豆渣,去養豬號子里配點麥麩,加點野菜,加點玉米面,攪合到一塊,味道可不好吃。”
    “你們剛才吃的炒面,其實跟以前的也不一樣,這里面還有干菜,還有鹽,比當年戰場上的先輩吃的好太多了。”
    “可就這種飯,也不是天天能吃啊,有時候,甚至想吃都吃不到。”
    “打仗打到艱苦時,大雪封山,只有吃雪,喝難以下咽的尿液。”
    霍林山語氣說得很平靜。
    可一時間,整個炮場安靜了。
    陳默也沒經歷過那種年代,但他比很多新兵,更明白那個年代的苦。
    其實真正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哪怕不打仗,不用面對那麼多的凶險。
    天天吃炒面,連續吃幾個月,又有幾個人能扛住呢?
    “但不要緊。”
    “我們的先輩挺過來了,在戰場上,我們的敵人只要提起先輩,誰不膽寒?”
    “所以同志們,我們要時刻牢記,先輩打下的榮譽,我們永遠只能做加法,不要做減法,能記住嘛?”
    “是,指導員。”
    憶苦飯加上連隊的思想教育,把一群新兵給整得心神澎湃。
    渾身都是勁,恨不得沖到賽場上去奔兩圈。
    陳默猜測著,這突然搞憶苦飯,有可能是軍區比武的慣例。
    也可能跟回連後,連隊要針對新兵訓練的方面有關。
    畢竟,比武結束後,連里就能徹底騰出手來帶領新兵,就連陳默自己都能猜到。
    前段時間他那麼折騰,連里的老兵鐵定不會放過他啊。
    反正連隊整這種項目,肯定不會是無緣無故。
    陳默這邊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啥名堂。
    原本他還尋思著,吃完炒面,做完思想工作。
    接下來,咋地也讓午休一會。
    誰成想。
    指導員這邊剛吃過飯,程東就跑過來,跟剛才射擊,抽到陳默上場時的表情如出一轍。
    人走到跟前。
    程東抬頭,看向陳默的第一句話就是:“秀才,下一場捕俘,又抽到你076了。”
    說這句話時,程連長也頗為無奈啊。
    特麼的,整個偵察兵比武,就兩個綜合科目最難,其中一個射擊。
    另一個就是捕俘。
    誰能想到,秀才竟然運氣這麼好?
    如果說射擊是單兵之間軍事能力較量,那麼捕俘,可就是人家那兩個偵察連,要動真格的了啊。
    秀才一個新兵,能抗住嘛?
    別說程東了,就是一旁的老兵都是目瞪口呆。
    不是,這076就這麼特殊嘛?
    全連至少還有一半的人,沒抽到上場的機會。
    這咋秀才還能接二連三的呢。
